人们不时低语:“说的好”“是这个理”“好人呐”。
吴应麒走出人群后,加快了脚步,说大话一时爽,回头想:“这狗官是鳌拜手下,那鳌拜专横跋扈,连皇帝都敢欺,我这回玩大发了,要是狗爪子跟着我就麻烦啦。”
或许鳌拜不会因一个管带开罪吴三桂,可吴三桂定不会给吴应麒好脸色,直接牵累了陈圆圆。而那个狡诈的吴应熊将会借题发挥。想到此节,吴应麒希望此事到此为止。
正当走去一家酒楼,身后有人道:“在云贵两地,横征暴敛,杀人越货,只此一家,你何以睁眼说瞎话?”
话声十分耳熟,吴应麒顿感如芒刺背,转身去瞧,人来人往,却无人说话,也没人盯着他,他甚是奇怪,打了个哆嗦。
他在酒楼待了很久,直到晚上才离去。然而,不知为何每走一步,都似有人跟着,叫人心中忐忑。
他依约来到城西僻静的北山巷子,总觉得这是个无人生活之地,鲜少见人,能见到的行人也很不简单,短装结束,看似颇为严肃,匆匆赶路。他来到巷子深处,抬头看到一块牌匾:“南眠院。”
刚要敲门,半块门板往内开了,一人探出头来,道:“可有何事?”
吴应麒记得周广元给的暗号,道:“水木会,今夜黑。”
那人点了点头,放他进去。他入内后,由下人引路,四处可见带着兵器的人,有的似护卫。他来到一间四厅相连的大屋,窗户紧闭。已有百来号人聚着,分坐十张桌,桌上备了酒水茶点瓜果,仆役殷勤招待。
吴应麒静静地喝着茶。过不多时,周广元和李良栋走来与他同桌。周广元高兴地道:“好,有胆色。”
李良栋神色纠结地道:“何以把人拉下水?”
周广元道:“这位兄弟本就对藩王不满,你我共知,何以不能拉他团聚?”
李良栋叹了口气,对吴应麒道:“这位小弟,你或有所不知,这不是个听书说唱之地,更不是品酒吟诗之所,恐殃及你全家,还望早去。”
吴应麒见他言之谆谆,意之殷殷,拱手道:“还请李兄放心,陈某并无甚么才学,豪胆倒是有一副。”此话一出,只觉自己也是个人物了。
周广元抚掌道:“说的好。”
吴应麒道:“这里不少人为何还带着兵器?”
周广元道:“这里有文有武,俱是情投意合,有缘相聚。”
忽地,一人坐到吴应麒对面,吴应麒眼前一亮,竟是那个向他吐舌头的娇嫩少女。少女穿着黑色短袖民族服,精致的小脸蛋一摇一晃,似是在对吴应麒道:“嘿,又见面啦。”
吴应麒作揖道:“在下陈麒,敢问这位姑娘芳名?”
周广元见少女貌美,笑道:“彝族的好妹妹,真俏。”
那少女“哼”的一声道:“谁是你好妹妹。”声音如银铃般好听。
李良栋看不过去,道:“广元,今天什么日子?”
周广元干咳一声。
少女又把视线挪道吴应麒身上,道:“我吗,就叫陈月月,叫我小月就好,不用客气。”
吴应麒苦笑道:“我为何要向你客气。”心道:“这女孩才十三四岁吧,名字倒是和母亲差不多,有点意思。”
陈月月耸了耸肩道:“我们五百年前是本家,你或许还和我是一族呢。”
吴应麒道:“我俩肤色都差得老远。”不知为何,这妹子随便两句话就拉近了距离,让吴应麒觉得似是彼此熟识。
陈月月拾起一块核桃糕塞嘴里,咀嚼时也未掩嘴。
周广元忍不住道:“注意举止,弄得和男孩子似的。”
李良栋道:“你管那么多?”在他看来今夜事关重大,毫无心思去与一豆蔻少女拌嘴。
周广元嘿嘿一笑道:“李兄莫紧张。”
吴应麒笑道:“吃东西当然得放开心情吃,大快朵颐,多舒服。”
陈月月拿了一片芝麻博饼指着他道:“这话说得有才学。”
吴应麒突觉诧异,问周广元道:“周兄,为何小孩也来?”
周广元道:“或是她族里人来了,带来的,不过也太随便了。”
陈月月拿着半块薄饼砸到他头上,红着脸道:“胡说八道,我来名正言顺。”
周广元抹掉了帽子上的碎粒,告饶道:“好,我错了,我和你没法聊。”
忽然间,一片寂静。众人站起身来,安安静静,让出一条路,有个人大步走到中间那桌站定,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这是一位翩翩公子,脸宽口阔,明目皓齿。
吴应麒也跟着站起身来,忽地看到一个戴斗笠的男子,正是那日三人逃难时在酒店遇见的,官兵要取此人红木盒子反让他打了。当时吴应麒就觉得此人英雄气概,固然想要结交。
吴应麒心道:“看来这里大多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此时,那公子对众人圆圆作揖,平静地道:“各位先请入座。”
众人依言,整齐划一,一声不吭。
那公子道:“来自各地的英雄好汉,让大家久等了,这杯我敬诸位。”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同饮。
吴应麒尝着酒味道:“差不多五年的白酒,还行。”他一个调酒师,哪有不懂酒的。此时算是来这世后头一回喝到清初的酒,得细细再品两口。
周广元见他对酒很有门道,想交流两句,却觉得这场面用来闲聊极为不妥。
那公子续道:“在下沐忠亮,乃黔国公沐天波次子。家严为守护先帝涉险缅甸,缅人在大汉奸吴三桂的威逼下,迫害家严及一众官员,又将先帝交于吴三桂,以至悲剧收场,牵累晋王李定国血泪而亡,连远在台湾的郑公听闻先帝之死,也急病而亡,种种不测令人唏嘘。”
在场众人无不生出敬仰之心,国破之恨,更有人默默流泪。
一名壮汉向沐忠亮抱拳,动容道:“沐公子,在下武当派钱云龙,朋友看得起,邀我来此与诸位江湖上的头面人物相聚,三生有幸,荣幸之至。今日能亲见黔国公将门虎子,算是把我等身份抬了抬,回去于人谈起,也是极有面子的。”
沐忠亮还礼道:“武当派赫赫有名,今日钱侠士肯来一聚,已是给足面子。有道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无论是谁,只要同气连枝、同仇敌忾,便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