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早是晴好,黄鹂鸣翠,草虫啄露。
林间,突然一支箭掀了风呼啸着射下树上挂着的一只青涩的果子,果子落了地。
“姑姑的弓太好了!”楚婳兴奋地小步过来,蹲下来拾起那枚插着根箭的果,有果肉的皮渣汁水沾了她手,她便在裙摆上擦了擦。拔了那支箭,站起身要跑回家去吃早膳了。
她今天起了一大早,因为姑姑做好了弓交给她,她等不及便想去试试。她跟姑姑学了这么久的箭,也一直想要个好的弓,于是缠了姑姑很久,为了这个,她可多抄了十遍诗文。
“姑姑,我饿了!”
“就记吃!不到饭点儿就不回来!你这丫头...”妍辛把她背上的弓卸下来放一边,嘴上还唠叨着。“姑姑,您给我的弓好得不得了!”
“好好好,快去吃饭,今儿你德叔要来山上。”
“真的!他会给我带什么好玩的呀!”
妍辛一脸慈爱:“三本描红和一整册《世语》。”
“姑姑...”楚婳立马苦了脸儿,万分悲痛地看着妍辛,一副马上就能哭出来的模样。
妍辛噗嗤一声乐了,这架势,和平常吃清拌苦瓜时一个样。她掐了一把她细腻柔嫩的小脸蛋,哄劝:“你好好练练,过两天你爹爹来了,到时候好给他展示展示呀。”
楚婳就着妍辛温暖干燥的手贴在脸颊蹭了蹭,抬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爹爹喜欢写字好看的呀?”
“嗯,听说你爹爹另个女儿——你文姌姐姐就写得一手好字。”
“那我要好好写字让爹爹开心。”
“那才对嘛。”妍辛亲了她的脑门一口,叹一声孺子可教。
“姑姑,我什么时候能看见文姌姐姐和其他的爹爹的亲人?”
楚婳好奇地盯着她问。
妍辛吸了一口气,闷了一会,回道:“等再过几年吧,你及笄后就要下山去燕京了。”
“姑姑也一起吗?”
“当然啦,姑姑还要陪着你好久好久,还要看你嫁人,看你生娃娃…”
可她知道,一旦离了这望舒山,踏入纷扰凡尘,一切险难福运便全听造化,再不能像这般自在惬意地过她们二人的小日子。
所以她很珍惜当下,每个日头升落,她都希望能挽着楚婳的小手,给她讲好多故事。
“山外是怎样呢?我从来都没下过山呢,姑姑。”
会不会有更多好看的花,更多的好吃的好玩的,更多的像妍辛姑姑和楚爹爹还有德叔一样好的人?
她好期待五年后啊。
“吃你的饭吧!”
妍辛转身走了,没有回她。
楚婳乖乖吃饭了,心里还纠结着那三本描红她要不要写…
吃得早饭,楚婳在院里溜达一圈,时不时给妍辛搭把手做些活,在几次妍辛的眼神威慑下,她讪讪地笑了笑走回屋子打算看书了。
看了一会眼皮直打架,横是横,竖是竖的字在她脑子里却都成了一团蚯蚓,拱啊,拱啊…于是她收了书,玩了一会手,又在屋里蹦蹦跶跶地学兔子。
终于妍辛进来,看见她玩得正在兴头,扬起鸡毛掸子:“还玩,还玩!刚才怎么和我保证的!”楚婳跳到一旁闪开那根虚张作势的鸡毛掸子,“姑姑,我学累了嘛...”
妍辛的嘴角抽了一下,这才拿起书多一会?
她把掸子搁在桌上,看她头发有些散乱,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语气却是不由自主的宠溺:“过来姑姑给你重梳个头,小疯子。”
楚婳嬉皮笑脸地跑过来背对妍辛乖乖坐下来:“姑姑受累了!”
妍辛被她这副机灵给气笑了:“哼,你也知道我累!小家伙。”
她十指长长,在岁月里洗练出伤疤和薄茧。轻柔而熟稔地抓起楚婳的柔软的微卷的黑发,她哼起了一首悠扬小曲,唱采茶女,唱柔月光。
不一会就梳好了,楚婳拿了面铜镜,打量着自己。
半晌,她出声询问:“姑姑,我的蓝眼真的是眼疾吗?”
妍辛怔了一下,然后把那面铜镜夺过来扣在桌上:“...你爹是这么告诉我的,婳婳,别难过,你的蓝眼,姑姑反倒觉得好看,别人还没有呢。”
当年楚震云把这孩子抱给她看时,她当即便惊骇得面色死白,虽然楚震云告诉她这孩子是患有眼疾才这样,但是长在函关的她却知道洛族的蓝眼传说,只不过一夜大火将洛族族人化为灰烬,之后再也没人提起。
这孩子,便是幸存下来的洛族,从大火中逃出来,成了遗孤。
“我才不难过,婳婳的眼睛像天空呢,好看极了。”楚婳回过头来,绽颜一笑,灵动俏丽。
妍辛目光沉进她的眸,是啊,透亮的蓝,装着星辰大海,装了繁梦和花开。
可这蓝眼,却注定会惹来骚动和祸乱,这也是楚震云把她藏在深山里养大的原因,可妍辛一直不明白,为何十五岁时他要带她回去,她问,却得不到回答。
“姑姑,我真的是仙鹤叼来的孩子吗?”
妍辛心想这唬她的瞎话这孩子居然还记着,她凝着她稚气的脸,低声说:“是啊,楚侯爷是善人,老天爷为了奖他,便托仙鹤把你送给他做女儿。”
“那我岂不是仙女啦!书上说天上的女孩儿都是仙子呀。”
妍辛忍俊不禁,“你一天净看这些没用的书!”
“不管啦,反正我是仙子...”
“好好好,仙子仙子,姑姑的小仙子。”
...
展渊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清新而凉得竟有丝甜。
这座山看来真是灵山。
苏别异抽刀砍下挡路的树枝,开出一条明朗的路。“殿下,这一路上竟真的没有什么猛兽。”只是偶尔碰见几只鹿和兔子。
展渊点点头,心情畅快,看来这山确是值得一登,也不枉他多绕了这么些路。
“再过一会便下山吧,莫要耽误得太晚了。”
“是,殿下。”苏别异应道。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目光所吻过之处,皆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绿。风柔而卷有淡香,传递着百英盛开的讯息。间关莺语,珠落玉盘。生命的张扬任性、俏皮可爱充斥着每个角落。
这应该是隐士最向往的地方了,山水秀丽,静心养身。
也许是比函清的山还要好。
“殿下,前面有水声,估摸是条小溪。”展渊竖起耳仔细听,果真,有水声潺潺。“前去看看。”
二人顺着微弱的潺潺水声的方向一路寻去,逐渐水声越来越清晰。“殿下,应该就在这树丛的前方了。”
展渊迈步走在苏别异前面,伸手拨开挡路的枝桠。
他看见一抹素白。
那是个女孩,梳着丱发,垂眸笑靥如花,纤白双手提着裙摆,赤着足站在小溪中。溪中浮光跃金,波光熠熠,正有明耀的日辉在流动,溪水清澈纯明,几尾红鱼追逐着吻着她的脚趾,更显得她肤洁无暇。
她的小梨涡深深,洒一串笑声清脆悦耳,拨人心弦。
如梦如画。
他看得有些痴,已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
难道说,真有幽魂么?
女孩突然抬眼看过来,展渊也望过去。
他却不知,只这一眼,便醉了一生。
那双澄澈幽蓝的眼睛,闪着光的,纯净天真地,就这样的看向他。
展渊只觉得有什么流淌进自己的心脏,滚烫地似要从心窝来灼烧他一身。
甚至呼吸都有些凝滞。
“啊——!!有外人!!!”
楚婳在看到展渊时先愣了一会,然后反应过来感到惊恐地大叫。
这座山怎么会来外人!
危险!她要快跑!
展渊其实也有些讶异,这个女孩为何眼睛是蓝的?
不过未来得及再看,那道身影转过身跑了,溅起水花,惊了游鱼。她穿梭在密林,很快消失不见。
苏别异听见喊叫声立刻一步拨开枝条形成的屏障冲上前来,拔出刀把展渊护住,紧张地问:“殿下!可是有贼人?”
展渊摇摇头,“什么贼人,不过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这山竟有他人登临?”想了想,苏别异又道:“二殿下,别异将她抓来审问一番。”展渊深深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轻声说:“不必了。”
他若是没听错,她刚刚喊的是有外人,那么便说明她应该是居住在这山里某处。看她那么惊慌的样子,再加之那些传闻,他大概可以确定了。
他自是不信有幽魂,所有灵异的传闻谣言、下令禁止百姓登山,看来不过都是掩盖,是有人刻意为之,为了隐藏着什么,而那个女孩一定与这有关。
这事他可以慢慢查,而现在他需要下山了。
“下山吧,此事日后再说。”
下山的归途,展渊再也没开口,他脑海里竟全是那女孩站在溪中的场景,她看起来也不过十岁的年纪。
上了马车,一行队伍再次出发。
临了,展渊神差鬼使地撩起帘子,再看一眼这望舒山。
一定还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