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北。
春的风息流遍望舒山,山上开满繁英。
一片暖阳的微醺中,她赤着足在柔软的草地上跑跳。
一袭水蓝色的裙,随着她转身或跳跃。
她拥有一双深邃的蓝眸,仿若吸进了漫天星辰,又似湛天失足跌落。肤白唇红,青涩而稚气未脱。
灵韵盈身,脱尘而仙。
畅快在自然的纯净中,她唤着身后一只花色的兔子:“小花,这儿呀。”眼角弯弯,目光绚烂,她笑起来有一对小梨涡,溢出万千的俏皮可爱,娇态潋滟。
便抱起那蹜蹜的兔子,跑开了。
洒一串清脆悦耳之声,那道倩影寻着鹿的蹄痕向林中走去。
楚婳十岁了。
望舒山上的生灵看了她十年,如今她不再是那个整天追在妍辛身后的小娃娃,也早忘了有人曾温柔地唤她姝娘。
远离尘世车马喧嚣,楚震云给她一座桃花源,又给她一个什么都会的妍辛姑姑,每年佳木繁阴时他还带着各样好吃的好玩的给她。
她自然不知道外面有怎样奸诈,也未看过万家灯火,未听过教坊歌女的婉转。她只知道今日妍辛姑姑会不会给她蒸米糕,今日山里的花颜色好不好,楚爹爹还有多久来。
妍辛叉腰站在小院里,看着火烧红的晚霞追那西去的日头,洒下漫天黄的余晖。她今日洗了衣裳,晒了被,浇了园子里的菜。
天长了,这丫头回来得也晚了。
一会楚婳抱着兔子跑着回来了,嬉皮笑脸地:“妍辛姑姑!”
“又弄一脸土,上哪野去了?”她接过那挺肥的兔子,扔在地上,合计着什么时候把它烤了下饭。
估摸着楚婳得蹦老高地拦她吧。
“就小溪嘛,我看鹿来着。”
“得亏这山灵气大,没什么毒蛇猛兽,要不你早让虎吃了!”她随妍辛进了屋,一提鼻子便是熟悉的饭菜香味。她老远就看见炊烟袅袅,知道到时候了,便饥肠辘辘地回来了,再晚些,等凉了饭菜,妍辛不知道要怎么吼她。
“洗你脏爪子去,去,没洗别碰筷子。”妍辛盛了香香的白米饭,热气腾腾的,一打楚婳屁股,训退她要伸向筷子的手。
“姑姑打我!”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洗手,作气哄哄地朝妍辛吐舌头的样子。
等两人踏踏实实坐下来,开始吃了饭,这一天算是圆满。
吃得饱了,楚婳帮着妍辛拣碗,看着窗外天没黑透,月亮早挂起来了,澄亮的。她回过头扬声问:“姑姑,我爹快来了没有?”
妍辛正拿着脏碗要去洗,听她问,停了脚,回她一句:“快了,约摸这几天,”说完她心里想着楚震云安排的给送日用的人也恰好要来了,便走出门,还嘱咐:“没什么事看看书写写字,你看你那字写得,不如拿脚嘞。你爹知道了要怪我没教好呢!”
楚婳冲她的背影摆个鬼脸,跑去找菜叶子去喂兔子。
…
妍辛挑了灯,坐在榻上,借着灯光在看一只拨浪鼓,一面小鼓上绣着两尾红鲤和一个胖娃娃。
她摸着鼓柄,仿佛还能听见孩子奶声奶气的笑。
她曾用它哄过她的女儿,又用它哄过楚婳。
十年了,她自己也觉着只不过弹指一挥间。当年楚震云把尚在襁褓中的楚婳交给刚失去女儿的她照看,让她们住在望舒山中故去的高隐士旧居。三进小院,她前前后后打理,如今四季花灯流转十番。
她把楚婳养得白白胖胖,一双肉肉的小手已懂得为劳累的她揉肩。那她的楠楠呢?是悲是喜、是安是危、吃饱穿暖否...是生...还是死?
愁点眉山,泪意涌涌。
思绪乱如麻,迷离中被一声“姑姑”唤醒。妍辛回头,看见楚婳眨着大眼站在她旁边,她长舒口气,揉揉太阳穴:“怎么啦,还不睡?”楚婳扑过来,妍辛接了个满怀,妍辛失笑,这小胖丫还真有点重量。
“姑姑,我睡不着想要你陪...”她搂着妍辛的脖子,撒娇道。
妍辛掐了把她嫩白的脸蛋:“好,今晚咱娘俩一被窝。”
楚婳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姑姑,你是不是又想楠楠姐姐了?”妍辛看着她满脸的担忧,动动嘴唇,却没说话。“姑姑不要难过,婳婳做姑姑的女儿,姑姑就是婳婳的娘亲。”楚婳嘟起嘴巴在妍辛颊上认认真真亲了一口,妍辛揉揉她的发,扬起嘴角去笑,却尝到咸味。
泪水瞬间决堤,所有坚强被冲垮。
楚婳急忙伸出小手去擦拭她的眼角,手背上陷着可爱的肉窝。“姑姑怎么哭了,是不想婳婳做女儿吗?”妍辛摇摇头,把她搂紧:“我的傻宝,姑姑是高兴得,”她哽咽:“谢谢婳婳,谢谢我的宝。”
感恩运命,在浮生凄凉中,让她还有她。
就是那么一缕光,穿透层层黑云,击碎灰暗,有力地救她于风尘渺茫。
妍辛吹了灯,带着楚婳去睡觉。楚婳越来越大了,总不能娇惯她、让她产生依赖,于是最近妍辛叫她自己睡,但她其实也喜欢抱着软软的楚婳困觉,因为每每总能一夜好眠。
夜盛,一切静下来,伤痕淡去。
...
几燕啁啾,函清的海棠花开一树树。
在十三进的函清园林,宁和之中,有一个俊美得雌雄难分的他一袭红衣,于室内伏案描画着山水清秀。
室内烤着安神薰,淡雅的幽香染浸他的青丝、衣襟。
似勾未起的薄唇,一双桃花眼好看得醉人。
是星君落世、飞仙下凡般的他。
少顷,放下毛笔。他传唤道:“别异。”话音未落,走进一个英武的男子,他恭敬地行礼:“殿下。”
“返京的事可准备妥当?”
“回殿下,都已妥当,明日隅中出发。”
他敛下目光,凝着案上的画,缓缓开口:“别异,我画得如何?”苏别异听令上前,细细打量展渊案上的画作。
画的是函清的海棠、函清的山。笔墨温润细腻,浓淡相宜,花的柔美与山的秀丽静静绽放在洁白的宣纸上。“殿下画得甚好。”他如实回答。
展渊浅笑不语。
想来他在函清小住已有两年,养了两年的伤。明日就要回燕京,离开这美得正汹涌的函清,去呼吸那的污浊空气了。
已有两年没见展修御和姒氏了。
该是时候了。
想起两年前,他没有去躲那支箭,神色淡然地直面肩上的猩红晕染开来。展修御春风得意,自以为胜他一局,却不知展渊是自己允许了那支箭刺入身体,他早拆破展修御的伎俩。展修御不过想支开他发展在京城的势力,所以特意在崇政帝面前说函清风好水好适合养身子。
那便好,他就如他所愿,来这函清。
函清也确是好地方,他待得清净舒坦。
“这次回去,可能还要很久才能再到函清。”他撤下白玉镇纸,收起画纸。苏别异不知如何回应,他看着展渊走出房门奔向庭院,也迈步跟上去。
“离开函清,走过函关,接着是函北,之后便是燕京。”他自言自语,驻足在花丛。衣襟芸香融化在层层芳黁,他望了许久,突然问身后人:“听闻函北有座灵山?”
苏别异本是一直低着头,听见他发问,想了想,道:“是有此闻,函北的望舒山,听说山上多神灵幽魂,连豺狼虎豹都不曾生在山里,当地是不准百姓登此山的。”
“我来时,也未经过?”
“若要经过望舒山便要绕远,殿下来时,为了减少路途舟车劳顿,便走的最近的路。所以不曾路过。”苏别异毕恭毕敬回答,他瞄了展渊一眼,发现他正显现出一些兴趣。
“回去的时候便去看看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