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每隔个几天都要吃家宴,和平时各用各的不同,楚震云和郑氏并三个孩子坐在一起用晚饭。
楚文珏抢走了楚婳筷下的一块滑笋,楚婳气不过便伸脚轻轻蹬了下他的小腿,却引楚文珏笑眼深深。
食不言,一家人默着吃好了饭,下人收了碗筷,端上来漱口洗手的盂盆等。
“五日后是百花宴,宫里已来了帖子。”楚震云看了一眼心情大好的楚文珏,虽有疑虑却未多问,只继续说事:“今年姌娘身子恢复得好,和婳儿一并赴宴,文珏也一齐去。”
楚婳扬起两道柳眉,惊喜地:“父亲…我也能去?”
楚震云点点头,浅笑:“嗯。”
她抑制不住喜悦,便把整张脸埋进双手,瓮声瓮气地:“…谢谢父亲!”楚文珏看她这副模样,不禁笑出声,“二妹可算是能见着光了。”
楚文姌却盯着郑氏和楚震云,她有些诧异的,楚婳那双眼可以见人么?
“虽然婳儿的眼有些不便,但还是需要让世人知道,荣兴侯府是有二小姐的。”楚震云仿佛是看出楚文姌的疑惑,缓缓道。
他原本想一直藏着楚婳,可自从展渊找上门来,楚震云便改了主意,他要让人知道楚婳的存在,这样才不会招来不必要的猜疑。
对外便说,楚婳是他一直养在别处的女儿近年来才被接回府,至于她的眼,他也可如实说是眼疾。这样一来,时间一长,便不会再引起人的注意。
“赴宴的事我已安排好,婳儿和姌娘也要做做准备。”
郑氏弯着眼眸看向两个女孩。
“还有一事,”楚震云忽然想起来了,“文珏,你祖母说甚想孙儿,便要回京,就在下月底。”
楚婳偏过头,眼见着楚文珏点点头,心里不禁有点紧张。
祖母?
她从来未见过祖母,只是听过。
会是什么样的一位人?
楚婳低下头,最近她有些恍惚,一种患得患失的恐慌攫住她的心,她深深感到有什么在变,脱离她脑海中美幻的轨迹。
之后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敞着门的右厢房里妍辛正给那只猫洗身,见她打外面回来了。
“姑姑,在给瑞雪洗白白啊。”
楚婳走到那大木桶旁蹲下来,挑起那瑟瑟的猫儿的下巴,“猫怎么这么怕水。”
“就说是呢,好悬没有把我给挠了。”妍辛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看着她拖在地上的裙摆,没有责怪。
“喵。”这名为瑞雪的猫正是楚婳从楚文珏那儿抱来的。
它伸出湿漉漉的爪子搭在楚婳的手上,喉咙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可怜兮兮。
楚婳把猫拎起来,猫使劲抖着水,水花扑到两人的脸上。妍辛捡起搁在椅子上的毯子将猫裹作一团。
好生在楚婳怀里悠着。
“喵…喵。”臂弯中传来小家伙微弱的叫声,楚婳擦着它身上的水,“姑姑,青寻姐姐呢?”
她和桃露回来时没有瞧见青寻。
“啊,是去浣衣房了。”妍辛回她一句,说完便去倒掉桶里的水。
楚婳抱着猫回了正房,拉开门进了内卧,把猫放在榻上。
“…瑞雪,你吃胖了好多,”她揉揉那团白的脑袋,“就说嘛,跟着我,有肉吃。”
“要是给你放楚文珏那儿,他的那条狗…叫什么的,吉祥…?那它还不得欺负你呀。”她倒在榻上,看那猫在舔毛。
它这洁白的一身,有时团成一堆清清梨花或是春风吹不化的倦雪,若不是它伸开四脚露出几粉嫩的肉球,也许真会有人握着扫帚来扫。
瑞雪打了个喷嚏,扯得楚婳心一动。“哎呦呦…别伤风了,快过来。”
把它搂在胸前,用袖子捂个严实。
正待楚婳躺得困意泛起时,妍辛撩开帘子走进来:“婳婳,躺着呢?”
“啊…”楚婳抬起眼皮坐了起来,那猫从她怀里一溜烟地跑走了。
妍辛在她旁边坐下来,给她展平衣上的乱褶:“青寻回来了,给你带回了赴宴要穿的衣裙。好看着呢,十样锦的色,钩着金丝线…”
“侯爷让你出府了?”她看着楚婳揉揉眼,是一副惺忪的模样。
“嗯。宫里有百花宴,爹爹说我也去。”楚婳冲她笑笑。
“行啦,丫头,天那么好,出去走走,看看那花开得艳不艳…宫里的花更好呢,总不能老这么囚着,你可别闹出心病。”妍辛伸出一胳膊把她搂过来。
“蒙着点眼纱,等没人时再摘了,你就痛痛快快地看花嘛。”
“姑姑陪着你。”
楚婳一喜:“真的吗?姑姑也去?”
“嗯,当然行,就说我是陪同的侍候婆子,谁能拦着,哪个大户家出门不得带个丫鬟。”
片刻,楚婳垂下眼,低声:“…姑姑不是丫鬟。”
“当然不是,就是借个名儿。”妍辛见她又沉闷不言,心说坏了,这孩子保准是有什么憋在心里难受了。
“谁要给你当丫鬟,想得美。”她故作嫌弃,“今儿本姑姑还要睡在这儿呢…咱娘俩唠唠嗑再睡。”
“好。”楚婳回忧作喜。
“姑姑,我昨儿看了个传奇呢,可有意思了,我给姑姑讲讲…”
…
…
五日后,无风的晴好艳阳天。
百花盛宴。
展渊没想到他会在百花宴上看见楚婳。
“那是,楚家二小姐?”
他只不过不经意间望去一眼,却有心念所归。是谁开的玩笑么?又是造化弄人。
那可不是她么,蒙着眼纱的她。
裙随步舞,飘带挽肩,少女之细梳妆,看妒了几簇柔腰浓抹的牡丹月季。
今天格外乖巧地跟在楚大小姐身后。
苏别异看见自家主子驻足,却不是在赏花,分明是在看向那一行姑娘中间的一个。
他也看见了,是楚婳。
迟疑少顷,还是问:“殿下,过些时候需要引见吗?”
“不,”他开口,发紧的喉咙有丝低哑,“不必了。”
抬脚移步他处。
不知道已经被展二皇子看见的楚婳此时已入座,低眉顺眼地在楚文姌身旁。后面站着的是楚文姌的丫鬟桃香和身着媵人衣裳的妍辛。
楚文姌感觉到今日楚婳格外地安静,和她说了不过两句话,一句便是姐姐好,另一句便是多谢姐姐。
她倒有些不太适应这样沉闷的楚婳。
不过少了她的杂言,确实是清净。
宴会摆在后宫的芳园广亭,摆置或栽种着各类名花美英,错落有致,色彩堆压做出万种娇态,笑盈盈地卧在枝榻。
暂无心情欣赏的楚婳只低着头,怕人看出自己眼睛不寻常来。
待各家闺秀皆入席落座,姒皇后携诸妃嫔身后跟着一众侍婢款款而来,唯一还在留宫中的公主展绾玉跟在婧妃身边。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行拜。
太监击钟,鸣响幽远,开始行宴礼。
声乐起,两侍女端上来盛着收集多日的晨露的坛,另有一女童着花裙举着金银纹凤剪呈上。
姒媛懿在坛中沾洗了双手,不拭干,捧着坛走向面前盛放在盆中的牡丹,轻抓起水由上至下掸向整株五次。之后便拿过那剪子,剪下饱含露水、最鲜艳好看的一枝。
这时有人过来为她擦拭手,将那坛等端下,那枝剪下的花要包在红绢中埋进句芒庙的厚土中,作为百花宴的奉春礼。
“恰春时节,百花争芳,缤纷流彩,莫荒韶光,谨承天意,集于此设宴…”再就是一些宴辞等,等姒媛懿说完,她拍了拍手,两侧备好的茶点果品由侍女端上来。
楚婳看着这些精致而溢香的糕点水果,没有动手。
不知为何,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兴致缺缺。
一旁楚文姌也只是喝茶而已。
楚婳隔着眼纱看花只看得雾蒙蒙的粉红嫣黄等大片色彩。
她坐得有些疲乏,想着何时才到自行赏花的时候。
此盏只是于席上听曲赏花浅谈。
放下茶杯的楚文姌目光扫了一圈,赴宴的果真都是名门闺秀。满座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粉妆佳人。
“听说宫里那边三皇子殿下等在作曲水流觞呢。”
“真的啊?”
“还是假的不成,我家哥哥也在受邀之列呢。”
楚婳听见几个人在说话,回过头小声问妍辛:“姑姑,曲水流觞是什么?”
她知道楚文珏在那边。
“就是一干男人凑一块喝酒罢了。”妍辛凑在她耳边道。
“哦,这样。”
楚婳一直对酒很为好奇,她见过楚文珏喝过,楚爹爹喝过,还有…
展渊喝过。
那东西香是香,不知道喝进嘴里是什么滋味。
“妹妹,就要到飞花令的环节了。”
楚文姌侧过脸来叮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