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来城里的第三天了,周毅和周家庆仍然没有找到工作。住了两个晚上,他们已从原先那个小旅店撤了出来,一是口袋里的钱有减无增,他们不能让这种“像样”的房子成为他们经济上的无底洞;二是他们受不了隔壁每晚那女人淫荡的叫声。所以,现在他两必须要一边找住处一边找工作。但在短时间内,他们找到的全是冷眼的鄙视。
城市的街道简直是太多,横七竖八地让他两感觉头有点晕,他们也懒得看地图了,走到哪算哪吧。他们走到了一个建筑工地跟前,这是他们第四次来这里了,“闲人免进”那几个字使得里与外始始终保持着隔绝。
他俩走到门口想进入再试试运气,不料那看门的中年人像个仗着人势的狗一样扑了出来,叫嚷着:“怎么又是你两,这里又不是收容所,快离开这里,走,走!”
周家庆急忙哀求:“大叔,我们很能吃苦的,您就让我们试试吧!”
“快走!现在人都满了,不需要你们这小民工,快去一边玩去!”中年人铁板着脸边说还推了一把家庆。
一向随和的周家庆被推急了,骂道:“你他妈算个球啊,老子还看不上你们这里的烂工作了。”他骂完虽觉得出了一口气,但怕被挨打,还是拽着周毅像失败者似的逃出了几十米。
徒劳了一上午,走得累了,他俩便在路旁坐下来歇息。
周毅沮丧地说:“家庆,你说现在咱俩像他妈什么?我看真他妈像两要饭的。”
周家庆说:“真他妈没想到,找个球活都这么难,唉!我还就不信了,我不信咱们找不到活。毅哥,你看要不这样,咱先找个租房的地方,便宜点先租他一个月,然后再找活,豁出去找,我不信咱们找不到。”周毅当即表示同意。
举目无亲的异地处处都十分困难,周毅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身处异乡的感觉,好在还有周家庆可以依靠,要不现在他正打算回家呢。
不停的虚心寻问总会使事情来得简单一点,虽然不得不受很多“上等人”的鄙视。这不周毅和周家庆在路人的指示下,很快来到了一个以出租房子为生的人家。
当他们探头探脑地刚走进院子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位中年妇女便颠颠地扭着腰跑出来迎接他们了。这人很注重形象地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膏,却事与愿违地展现出一种叫人反胃的白嫩,并且还无所顾忌地扇动着两片厚嘴唇笑着边指边说:“两位小后生,要租房子吧?你们看,这几间大的向阳,光线不错,冬天暖气很足,很舒适,很适合你俩住,来,快进来看看吧!”说着就拉他两往房里走,嘴里还忘不了美言:“哎呀!你看看这小伙子们长得多俊啊,俊人就适合住漂亮的房子。”
周毅和周家庆转动脑袋不停地打量着房子:墙壁刷的干净雪白,房顶的吊灯煞是好看,几件枣红的家具乖乖的站在地板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柜子、两张并着的单人床、一张桌子还有两把椅子。房子的确漂亮,但对他两来说,租金才是关键。
中年妇女看着他两笑着说:“不错吧!住这样的房,保证你们能学习好。”
“啊?什么?”周毅惊讶这人把他们看成学生了,可他们样子虽然年轻,但穿着却实在没学生那么“嫩”。
周家庆呵呵笑了一声,说:“我们不是学生,我们是打工的。你这房子一个月多少钱?”
中年妇女忙说:“奥,不好意思了,我说顺嘴了。这房子一个月200块钱,你们要真打算住,价呢,还可以商量。”说话间她刚才的兴奋也少了许多,毕竟学生的钱挣得要比民工容易的多。虽然,这样的价钱只是一般水平,但在周家庆和周毅的商讨以及他们与妇女的讨价后,他俩还是觉得太贵,从而退出了只站立一时的房子。不过,中年妇女最后却丢给了他们一句话:“如果不诚心住,你们就去别的地方找吧,不过这方圆里就我一家,你们看着办。”然后,她的脸上不仅没了笑,而且还一个劲儿地指着外面,似乎已有了驱赶他们的意思了。
无奈与失望中,他们只得继续去寻找。眼看就要走出大门了,突然,周家庆不经意地一瞥,瞥见了大门旁的一间小屋,马上喜出望外地追上了还没有进她屋的中年妇女,说:“大妈,奥、不,阿姨,你看那间屋租给我们,是不是要便宜点?”
中年妇女顺着家庆的手看过去,又扭头看了看家庆,她的表情有点愕然,好像没听明白周家庆的话,然后说道:“什么?你们要住那间,哼哼,不可能吧?”她的语气明显带有一点蔑视,同时眼珠诡秘地转了转。
“就那间,多少钱?”周家庆问。
“那屋是我用来放杂物的,从来没有人问过要租那屋,你们真要住?”中年妇女反问。
“只要便宜就行了。”周家庆说。
“啊,那就来吧,你们过来看看吧。”听听到家庆只需要便宜,她马上又积极了,看来就算是“狗窝”,只要有人开口,她也会放到买卖之上,有钱不赚,那不成傻子了。中年妇女当然不是傻子,而且还很精,当下就高兴了,说:“这房子嘛,小确实小了点,但怎么也能放得下床了,你们进来看看。”她一开门,里面的狼藉样吓了周毅一跳,厚厚的灰尘中堆满了纸箱子、啤酒瓶等废品。
中年妇女看到这,神色有点尴尬,只怕他两不会再租,马上讨好似的说:“孩子,我给你们便宜点,这些的废品你们要是能处理了,钱归你们,我只收房租,好不好?”
听到这话,周家庆没有顾虑了,心想:卖个这还不是小意思。
但周毅却皱着眉说:“可这也太小了吧,能放得下两床吗?”
中年妇女笑着说:“行,能放得下。”
周家庆问:“那……一个月多少钱吧?”
“100吧。”
“再便宜点。”
“最低80,不能再低了,况且这些废品的钱我可不要,好了,就80了啊!”
周家庆倒也没话可讨价了,只盼望着这些废品能多卖几个钱,他说:“那……阿姨,能不能等我们卖了这些破烂再付钱?”
中年妇女想了想,说:“啊,你们把行李放这儿,去处理这些废品吧,完了收拾收拾屋子,把床抬进去就可以住了。今晚让你们白住,从明天-26号开始计。好了,你们去吧,离这不远有个废品收购站。”她很委婉地把他两的行李“扣”下,以免他们拿了卖废品的钱一去不复返。
一张较大点的单人床充满了整个小屋,身心疲惫的周毅和周家庆懒懒地挤在床上,朦胧暗淡的白炽灯泡映黄了灰白的墙壁。
在这小小幽僻的环境里,空气凝结成了苦闷,他两都不愿说话,都在静静等待着睡意的到来。
就在他们迷迷糊糊的时候,院子里骚动了起来,几个人吵闹着进来了,紧接着就是轰隆隆关大门的声音,他两猜想这些人也许就是妇女口中那“说顺嘴”的学生吧。
有人看见了小屋的灯光,好奇心驱使他走了过来,由于没有窗帘,他便透过窗户玻璃看到了里面躺着的两人,就兴奋地叫嚷道:“阿豪、小鸡,你们来看,这个狗窝住上人了,哈哈哈!”
“什么?”有人对答,“我靠,还真是他妈有人住。樊阿姨,这是啥时候住的人啊?”他们就这样大声叫着,丝毫不管这已是深夜。
“你们能不能小声点,人家都已经睡了。”房东妇女从屋里跑出来说,“那是今天下午来的两打工的,你们快各回各屋吧,别吵了。”
“我靠,那这不,我们跟民工住一起了,真他奶奶的晦气!他妈的!”那个被称作阿豪的满嘴粗话。
周家庆气不过了,一鼓脑儿爬起来,探到窗户上看看究竟外面是哪个“知识分子”在自毁形象了。原来这阿豪也是个“嘴上英豪无限,骨子里却丝毫无胆”的人,一看到玻璃后那张黝黑凶恶的脸,嚣张的气焰顿时凋落,小声嘀咕了几句便讪讪地走了。
周家庆重新躺下,气愤地说:“都是些什么烂球学生,这球素质的,这不是白给学校送钱了。”
周毅冷笑一声,说:“还不都是那样,正常。”
周家庆稍稍抬头看了看窗户,说:“看来,明天得安个窗帘。”边说边又躺下了。
不一会儿,沉重的呼吸便奏响了小屋凄苦的乐调,他们暂时忘记了几天来的辛酸,但等待他们的依旧是尘世的种种考验。
第二天,当他们起来时,悠闲的房东中年妇女刚好晨练回来。她看到周毅和周家庆正准备出去,忙说:“你们是不是要出去找活呀?”
周家庆说:“是呀,可就是不知道该去哪找,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只能出去瞎碰了。”
周毅说:“是呀,你能不能给我们点建议?”
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他两一遍,然后笑着说:“建议倒是有,可你们找活穿成这样可不行,土里土气、邋里邋遢的,像叫化子。在这大城市里找活一定得穿得好一点,人家看着也顺眼。奥,忘了告你们了,我姓樊,叫春娥,你们叫我樊阿姨就行了。”
周毅说:“那、樊……樊阿姨,你说哪里可以找到活?我们这就换衣服。”
樊春娥说:“出去向东不远有个‘老唐饭馆’像是正在招服务员,你们可以去看看。”
一听有现成的地方可以找到活,他两别提多高兴了。可毕竟感觉自己还是外乡人,心中不免有所疑虑。
周家庆说:“樊阿姨,人家会要我们吗?”
“会要的,快换衣服去吧,我跟那老唐夫妇关系好着呢,你们只要说是在樊春娥家里住着了,十之八九会留你们的,呵呵。”
他俩听完樊春娥的话,仿佛有了坚实的“靠山”,不一会儿,便穿上了他们所带的最好的衣服,喜滋滋地对樊春娥说:“现在这好些了吧!”
“恩,好多了,小伙儿还是挺精干的嘛,呵呵。”樊春娥笑得十分和蔼。
“那我们这就去了,谢谢樊阿姨啊!”他两感激地说。
“去吧。”
一转身,周毅看到那几间宽敞的房子窗帘拉得紧紧的,显然里面的人还在睡觉。他不解的问道:“樊阿姨,今天不是星期一吗?都这时候了,这些大学生咋不去学校呢?”
“呵呵,你们不知道,这几个小伙儿,每天都是这样-早上不起,晚上有时还不归,据说是去网吧通宵。没人管他们,自由得都不吃盐了,唉。要是他们的父母看到了该是咋想的,不懂事啊,不懂事。”说完,她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周毅和周家庆。
周毅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周家庆急忙对樊春娥说:“那我们去了啊。”便拉着周毅大步出了大门。
樊春娥一直看着他两的背影消失,然后又看了看那些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随即嘴角便扬起了怪异的笑容。
世上诸事,困难还是容易,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否有“领路人”。
不一会儿,周毅和周家庆就看到了破旧的“老唐饭官”四个字,想必就是这里了吧,况且门上还贴着一张崭新的“招聘男女服务员”的纸片。
他两便加快步子走了进去,里面摆着七八张桌子,正在擦桌子的妇女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微笑着对他两说:“二位,早啊!可我们这里不卖早点,午饭时间还不到,你们看是……”
周家庆有些紧张地说:“不、不,老板,我……我们不是吃饭,是来找活干的,你们那门口不是写着招收服务员吗?你看……你看我两咋样?”
老板娘听到这,立刻扔下抹布,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顺手掏出一根烟点上,摆出一副老板的模样,打量着他两说:“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说说都会干点什么?”她一边说一边高傲的吐着烟圈。
周家庆说:“我以前在饭馆干过活,这么说吧,小菜我都会炒几个,嘿嘿。”
“恩,不错,不过不用你炒菜,能干好杂活就行。那你呢?”老板娘看着周毅,心想:这小子这么白净,看来是没怎么受过苦。
周毅显得局促不安,想了一会,说:“服务员嘛,不就是端端盘子,收收碗筷,这还谈什么会不不会了。”说完,他偷看了看老板娘,不料老板娘也正微笑的看着他,他的目光便迅速转移到了自己脚上。
老板娘笑着说:“恩,小伙子说得还挺透彻的,呵呵。你们真想在我这儿干吗?”
“是啊,我们都来城里好几天了,好不容易遇到樊阿姨,她让我们来这……这里试试。”周家庆害怕老板娘不收留,果断地拉出了姓樊的这块“后盾”。
“是那个出租房子的樊阿姨吧,哦,是她让你们来的?”老板娘的眼珠转了转,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是啊,她还说了,她和你的关系很好,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也会留我们的。是吧,老板。”周毅说,他那不安的心也安得多了。
老板娘的一枝烟也已变成了灰烬,享受了几声咳嗽后,站起身走到柜台后面,表情微喜,说:“你们也看到了,咱这店面虽然不算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也还俱全’,咱这一般的菜也算应有尽有。尤其中午吃饭的人还真不少,这时候,我就只恨爹娘少给我生了几条胳膊,很忙的。就想找几个人帮忙,恩,我看你两行。”
听到老板娘这是答应了,周家庆高兴地问:“那这么说,您留我们了。”周毅也在一旁乐了。
“是的,我留你们了,拿身份证来我看看。”老板娘严肃地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两人为这“天降”的工作而激动,但是两人往身上一摸,立马感受到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不如意:他两在换衣服时被那突然的兴奋搅得忘记了换口袋。
老板娘看出了他们的所处的窘境,隐秘地冷笑了一下,说:“是不是没身份证啊?看起来你还挺小的,呵呵。”她指了指周毅。
周毅马上纠正说:“不,老板,我有,不过刚才忙中出错,忘记带了,要不,我们现在回去拿吧?”他恳求着,希望能弥补这一过失。
老板娘说:“唉,你们要是一走,万一其他人来应聘,而且人家带着身份证,那可就不用你两了啊。”语气中似乎是在威胁,可为什么威胁,他两此时还不清楚。
“我回去拿,他在这儿等。”周家庆说。
“不必了,身份证嘛,也就是看看你们的身份是什么……”
老板娘还没说完,周毅便抢着说:“我们可都是大大的良民啊!”情急之下,他崩出了一句这话,说完后觉得这话又不太十分妥。
他这句“台词”把老板娘逗得“哈哈”直笑,说:“算了,呵呵,把你们名字告我,我记一下就行了,呵呵!你这小伙子太可爱了。”
在老板娘与他们“审问”似的对话中,他们的基本信息被写到了一个红旗本上。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胖胖的男人,光头,满脸油腻,看了看周毅和周家庆,粗声粗气对老板娘说:“玉芬,这两孩儿是干什么了?”
“回来了,哦,他两是找工作的,你看行不?”老板娘说。
“呃,你觉得行就行,我没有意见的。”说着便闷声闷气地进了厨房,看来这人就是老板老唐了。
周家庆问老板娘:“那我们的工资咋样?”
“啊,这个嘛……”老板娘吞吞吐吐,拿笔在纸上划拉了一会,接着故作深沉地说,“这样,你们呢,先有三天试用期,试用期间没工资,中午管一顿饭。三天以后呢,如果干得不错,就成了正式工,就开始给你们记工,一个月每人280块,由于你们没带身份证,每人扣去20块……”
“没拿身份证就扣那么多呀?而且你这工资也太少。你是不是也太……”周毅很气愤。
“别说话,不想干就走。”老板娘更加严肃了,声色俱厉地打断了周毅的话。
周家庆拉了周毅一把,歉意地对老板娘说:“你说吧,没事。”但眉宇间的不满和周毅一样显而易见。
老板娘一直低头写着什么,这时抬起了毫无笑容的脸说:“你看你搅的,我说哪儿了。”
“我两的工资。”周家庆给她提示。
“噢,就这,一人每月260,上午九点来,晚上八点走,就干点杂活。爱干干,不爱干拉倒。”老板娘很不耐烦,简直是生气了。这短短的时间里,从微笑到生气竟如此之快,可见其善变的本事是如此之强。老板娘又补充道:“今天就算第一天了,你两先把桌子和地擦擦吧。”说着向两人努了努嘴,已展现出颐指气使的样子了。
这下老板娘可轻松了,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往脸上涂抹着什么油膏,倒是不怎么监视两个“员工”干活。
周毅和周家庆只能心里暗暗叫苦,说是上当吧,可找到了一份还算工作的活,但是这报酬却少得可怜,而且一个没带身份证就狠狠地除去二十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有点黑啊!找活实在是难上加难,将就着暂且这样吧,总算口袋里的钱不是只出不进了,好一点的工作也只有先放在“伺机”之上了!他两想着。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份工作,在樊春娥策划之下,他们低价将自己的劳动力卖给了唐少平和李玉芬夫妇,可悲的是,他们还时时在心里感谢这位“热心肠”的樊阿姨。
疲于寻求生存的路途;
却莫于迷惘本身的思绪;
人的心也许正走进无边的囹圄;
但永远难以达到衣衫才有的那种褴褛。
如今的社会仿佛回到了二十世纪初:一些人的良心在利益面前变成了榨取血汗的魔爪,尖利的指甲无情地伸向底层平民,平民们无奈地坦露着脊背和胸膛,任凭这些指甲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留下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痕;这些人义不容辞地担当了人民币的主人,尽情享受着压榨生命的乐趣,还时刻教育他们的后代如何拿万能的金钱换取“人上人”所拥有的特权,如何将灵魂交给虚狂纵伪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