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离不见问,沉吟片刻,从容答道:“陛下容禀,在外臣看来,兵是老兵,军是新军耳,且新军器产量似乎不足。”赵榛敛容道:“哦,何以见得?”斡离不道:“能在我重甲骑兵面前站稳阵脚不慌乱者,唯两位种经略及张相所将之兵,方才见张相所部建制尚在,而种师中经略所部是在井陉打散了的,所以外臣猜测,陛下新军的基干当为这部分西军。”说完,看向赵榛。
赵榛也不掩饰,微笑点头示意斡离不继续。
斡离不心中微动,拱拱手继续说道:“似这等精兵,用那新军器,当发如雷霆万钧,收如风卷残云,然今日观之,第一轮后,除阵型居中一队尚能从容发动,两边各队却是凌乱很多,想来,当是军器产量不多,徐徐装备,熟练度不同之故。”
赵榛抚掌大笑:“哈哈哈,使者所推断者,几乎全中啊!实不相瞒,你若早来几日,这战场上的胜负或未可知啊!”
斡离不黯然道:“陛下过谦了,只那一队精兵所用之轮射之技,外臣便无甚破解之法,更兼西军本就勇悍,不输我族战士,又有张相所部相助,我方实难取胜!”
赵榛只当他是谦虚之语,又问道:“使者今后作何打算?”
斡离不叹道:“若能得返,当尽力促成两方和议,不过——难矣……”
赵榛见他如此说,知他也是坦诚相待了,便开解道:“使者勿虑,今日鞍马劳顿,可先回帐歇息,此事明日再议。”
斡离不也甚是困乏,辞别赵榛,去了旁边的营帐。
赵榛送走斡离不,自己卸掉身上披挂,换上便衣,内里衬一软甲,径自走进旁边的医疗帐篷。
葛萌正在一一探验伤员的体温,走了一圈下来,见体温都很平稳,长出一口气,抬眼看向门口,正看到赵榛进来,忙施礼道:“陛下……”被赵榛伸手制止。赵榛低声道:“葛枢密可随朕出来说话。”
葛萌便随赵榛走出长棚,也没有回大帐,只在营中结伴缓缓而行。
赵榛问道:“伤员情况如何?”
葛萌道:“伤势都已得到控制,轻伤者不日即可入编,伤重致残者亦无性命之忧。”
赵榛道:“这致残者当如何安置?”
葛萌道:“这女真之人,生长在辽东以北的白山黑水中,以渔猎为生,手脚必很灵活,臣以为可收入格物院为工,若遇能力出众的,再行提拔。”
赵榛喜道:“如此甚好!”转而又问道:“你觉得宗望此人如何?”
葛萌答道:“未有交流,不敢妄言,听闻此人颇具才干,却不得当今金主重用,攻汴梁时虽为主力,然废宋之议他却是反对的,如此便在金主面前失了信任,被那战绩不佳的粘罕盖了过去。”
赵榛叹道:“朕观其行,也是一坦荡之人,且见识不凡,若能为我大宋所用,或可成为栋梁。”
葛萌突然想到一事,忙向赵榛问道:“陛下,那宗望可有抑郁之气?”
赵榛思索片刻,道:“朕观他神情恬淡,似无甚郁结。”
葛萌道:“如此最好,臣稍后使人做些理气的汤药与他调理一二。今新败宗望,又收复真定,不日消息当会传入金国境内,到时,金国定会有所行动,粘罕当为不二人选,若将其击败,宗望之事或有转机。”
赵榛暗暗兴奋,复又担心道:“但不知火枪产量可来得及装备新编火枪军。”
葛萌笑道:“陛下勿虑,如今军械厂的产量,一天可装备两营火枪手,目前库存当可为第二军换装。”
赵榛听后,轻舒一口气,说道:“如此甚好,还要劳烦枢密大人多多费心,将这轮射战法练至精熟!”
葛萌拱手道:“臣遵旨!”
讨论完这些,就见赵榛两眼望天,幽幽道:“也不知何时能迎回父皇和皇兄!”
葛萌忙道:“我军势大,则二位太上无虞,我军势弱,则二圣受辱。”并将“太上”二字重重读出,又继续说道:“若能击败粘罕,使金国求和,或可将二圣接回,于太湖边置别苑颐养天年。”
赵榛岂能不知葛萌的意思?笑道:“朕自脱险境,便立志廓清宇内,以安万民,自不会假手他人,朕既已许身天下,自会以天下为重,爱卿放心就是!”
君臣二人又谈了些杂务,便各自回帐休息,只是那斡离不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营外便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射击声,却是第二军的火枪手们领到火枪,迫不及待地展开射击训练。宋代正兵体格都强于常人,再加上黑火药本身威力有限,那点儿后坐力对他们来说就是小儿科,很快,装弹速度和准确度就提高了起来。
围观的女真骑兵看着百步开外四分五裂的木靶,纷纷咂舌,都暗自庆幸不已,更是对赵榛感恩戴德。
营内,第一军在第一营的带领下练习这轮射战法,原地轮射、前进中轮射、后退中轮射全都依次练来,已经颇有法度。
正练习间,第二军中有眼尖的,发现远处有几人身着金军服饰,乘马向军营行来,忙喊道:“那里有几个金兵!”
这时,在营外巡哨的一都近卫骑兵已经快速迎了上去,将几人围在当中,返回大营。
到营门时,兀颜复正从大营出来,身后一辆大车上是新的军衣号坎儿,自己也将兜鍪换成大宋的凤翅盔,看到来人,微愣一下,笑道:“蒲古里老头,怎么才来啊?”
那老者看看兴高采烈得兀颜复,胡子一撅,不屑道:“什么蒲古里老头,我老人家姓蒲名松,不许混叫!”
兀颜复顿时黑线布满额头,心说:“真是老奸巨猾!”不与他多说,自带着被服回真定城换装去了。
围着的近卫骑兵自是认识他,也不好笑出来,硬憋着,身体都微微发抖了,也得亏盔甲厚重,旁人倒也看不出来。
到了辕门,那老者下马跪下大喊:“罪臣蒲松,携定州全体女真官兵归顺大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