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因为冰冷麻木的双腿醒来时路雨刚从浴室出来,她深黑的卷发被水粘连成锉刀似的锥形。“以后别在椅子上睡了,快收拾一下吧,别耽误了。”我感觉到我的眼睛被糊住了,不由回想昨晚到底有没有流泪的记忆。“我们每天同时醒来,思念却叫我停留深夜,这滋味真不好受啊,它却延长我的生命。”昨夜留下的最后一笔。
水汽从路雨的脖颈和手臂倾泻出来,这使我产生了与她离别的奇特情感,她越走近越是显得朦胧。
“这是场小讲座,没几个人会在意的。”我的辅导员在听说我写作后让我回母校办讲座,我本意是拒绝但是场面上不好交代。“那也要对得起你写的那些字呀。”
沉闷的黑西装出现在活力的校园里显得不入格,但我却不愿意穿其他颜色,不承认它们为正装。
阶梯教室并未坐满,学生零星的排布找不到重点,整整两个小时我们互相折磨。
“你真是方锐?”
“有时是有时不是。”
“不像…..真不像……”
“你以为我是怎样?”
“反正不你这样。”
这个不算矮但是看上去小小的女孩让我对无趣的一天产生了一点点新的期待,我一时也说不出我在期待着什么,可能是女孩清秀的面容取得了我的好感。
“书里是真的吗?”
“看你怎么想。”
“结尾梁思思去世了对吧?”
“是的,在我的想象中她死了。”
这是大学时的创作,那时我还偏爱用文字记下幻想。我没想到她会说出梁思思的名字,因为这是一个并不存在于我生活中的角色,这篇小说只在我的博客上出现过并且是借由一张张照片展示的。
“愿意和我这个不符合想象的作者吃顿饭吗?”
思量片刻她答应了我的邀请。
六年没回过母校我惊异于她的变化,寝室边的水渠被引到了荒地,围绕着一座四面都是玻璃的三层咖啡屋,而再往前就是两栋斜顶的练舞房。我回忆起过去坐在长椅上看艺术生排练的场景“秋天树叶变的干硬卷曲,落到地上会发出沙沙的脆响。白天自然是不敢出现的,就算你真的欣赏舞蹈还是会受到唾弃,只得晚上下了自习,裹得严严实实,再加上轻手轻脚的行动。我从未像那时一样向往舞蹈,但我又感到怯懦,以至于渐渐的对这种黑暗里的窥窃感到坦然。”
究其原因可能是从中窥探到了一点生命的奥义,十年前我刚开始将文章放到网上,但同时我对文章的要求更高了。写不出时我会感到急躁,会自我怀疑。一天晚上我感到才思枯竭,寝室的白光暴晒在我的头顶照的我头晕目眩,于是我进入了夜色。雨落无声,催的长椅上的恋人匆匆离去,教学楼熄了灯,此时只有河边的一间练舞房发着亮光。
只有一个女孩在里面,雪白的练习服衬出了她窈窕的曲线。我以为她跳的是芭蕾,认知中最优雅的舞蹈。舒张双臂,下颚微微扬起,以脚尖为唯一的支点旋转。她应该还不能很好的完成这个动作,于是经常停止,旋转,跌倒,旋转,停止,到最后已经丧失美感而着力的旋转。
这一瞬间我好激动,她用舞蹈展现出了我全部的情感,我被文字捆绑的感情被这个女孩极生动的演绎出来。这可能是我对舞蹈好感的来源。
我跟着她离开了练舞房,此时雨大了些,女孩环抱着双臂走在雨中,显得那么脆弱而倔强。我没有勇气去搭讪她,就像在路口我无力的看着她离开,和她比我是懦弱的。
后来我又在夜晚见过她几次,每当这时我就陷入漩涡之中,任由风雨吹打我,直到她最后一个离开练舞房,我又最后一个离开她。
我幻想过很多她的故事,遗憾的是暑期之后我再没有见到过她。又过了一年,当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她的练舞房我有了走近的勇气,遗憾的是没有人知晓她。十年过去记忆已经不容许我想起更多的细节,甚至于她的容貌,但我却清晰的记得泪水是怎样充满了我的眼眶。
练舞房的女孩围拢过来,她们都身着洁白的练习服,都身材纤细挺拔,使我更想起女孩旋转的身影。至此我又渐渐不去舞蹈室了。
现在我和另一个不知名的女孩坐在一起,穿过河水的环绕凝望练舞室,往昔的画面和灵感穿越光影向我涌来。
“我读书时就常坐在那张长椅上看女孩跳舞。”说着我指向河对岸的长椅。
“挺浪漫的。”
“是呀!非常的浪漫。”我惊异于这个词语但却十分认同它。
短暂的对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不过雨点终于带走了宁静,我们从顶楼的露台下到了二楼的窗边。这场雨来的很急,驱散了空气的沉闷也带走了一些温度。
雨下了好一阵,连同今日最后一点好心情下没了。透明的玻璃产生了细密浅薄的水雾,无情的将室内的热气和人们隔离。又是长久的沉默,女孩起身向一楼走去,我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于是跟着下了楼。我们没有伞,但是洁净的空气显然更使我们平静。
她站在雨水和空气分隔的街沿上,披着我的黑色上衣,街沿很窄,我在她稍靠后倚着玻璃。雨滴肆意的溅射到我的皮鞋上,女孩裙边也被水浸湿紧贴住她的脚踝。她的双手环抱着,视线始终游荡在远方,我不能知道她在看什么,她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她是高傲坚韧的。我从很小就有这种接收微妙情感的能力,它可能来自我的家庭。
雨下呀,下呀,下到路边有了细长的水流;下到泥土的腥味彻底的充满天空;下到女孩的裙摆失去最后的生命;下到我们失神的被浸湿其中。我们彻底的平静了。
“我叫林楠,十八岁时我把它当作礼物送给自己,希望可以像楠木一样坚韧含香。”
“你已经是了。”
女孩含蓄的低了低头“谢谢。”
“我叫方锐,方向的方,锐利的锐。”我往前了一步“认识你很高兴。”
“我能知道你的真名吗?”
“你已经知道了。”
林楠侧过身望了我一眼“这名字像你。”
雨后的温度低了,书桌前的窗户模糊了,我停下手中的笔走向客厅。路雨还穿着早晨随意套上的白衬衣正看电视,我从侧面搂住了她。她稍为怔了一下随即依偎在我的胸口,而此刻我抱着她,闻着她的发香,心里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白雾消逝,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我早已分辨不清,只有记忆混合着视线向我发出呼唤。窗外是白雾,窗内依旧是白雾,而我依靠的究竟是灯塔还是船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