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玻璃切割黑暗，散着凉气，教室外排列有序的树木抖动树叶，模糊了叶影，教室内开着空调，亮光之下如白日。
老师抱着三角板踏入教室，学生们玩闹的声音小了些，各回各位，慢悠悠地拽出草稿纸与数学书。
授课老师扫了一眼稀稀疏疏的学生们，视线停在了戚白昼的脸上。
上节课板书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某个倒霉老师:……
老师揣摩着戚白昼的面部神情，在心里来了一段800字的神态描写，当确定对方此时友好貌似没有整人心情时，才慢慢拿起油墨笔。
戚白昼扯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三角板。
授课老师哆嗦了一下。
课是不能不上的，他又瞥一眼戚白昼，身子转过去，头扭到一半又猛然扭回来。
戚白昼翘起唇，眼中戏谑流转。
底下发出窃窃的笑声。
授课老师大概也觉得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吓成这样挺丢人的，咳嗽一声，飞快地画起图来。
画完图后，他戳着黑板，扯着嗓子，捣着复杂多彩的几何图，高一声低一声急呼，重一声轻一声高吟，声音激情澎湃，铿锵有力。
已然入戏。
学生们揉着看花了的眼，稀稀疏疏地应着。
戚白昼抬起头。
密密麻麻的图案挤着进入眼里，一阵阵的眩晕袭来，戚白昼咬牙，按捺心里的暴躁。
不再看黑板，垂睫，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般扑着空气。
资料上的几何图形照样是密集的，她半闭着眼，从书包里翻出尺子。
漂亮莹白的手按着透明的尺子，拎起书页，沿着尺子撕下。
“刺啦——”
这一声异常突兀，她周边的同学都侧目。
见戚白昼撕书，老师欲言又止，因着她没有捣乱，又忍住了。
深吸一口气，猛然拔高声音，成功地把学生们的视线拽了回来。
戚白昼从书上撕下一张短薄的纸，纸上只印着一个题，眩晕感轻了些，拿笔涂涂抹抹，写写画画。
绕来绕去的题目埋了起码十个坑，少女的眼神逐渐暴躁。
摔笔扔纸翻白眼。
精致的脸上满是怒意，呵住前排帮她捡笔的动作:“不用，就让它在地上呆着。”
“老师，洗手间。”
象征性地报告一声，径直掠过地上的纸笔，走出教室。
少女的马尾辫高高扎起，随着步伐晃悠着，发梢融进光里，发香四弥。
任性，娇蛮，却也美好。
却也是水中斟开的花瓣，一旦沉入水底，便不见天日，沦为泥淖。
小小的水滴在指尖凝成一团，摇摇欲坠，又随着少女上扬的葱指滚落下，乖乖躺在手心。
幽绿的灯光间断闪烁，昏暗之中仅有疏灯几星，手指抚上冰凉的塑料外壳，上翘，外壳便安静地弹开，里面的装置完完整整地暴露在眼前。
指尖勾着蓝色的开关，戚白昼眼中明暗交织，嘴角翘起来。
那抹笑意又浅又轻，嚣张肆意，偏偏又藏了极淡极淡的悲伤。
电流滋滋响，小姑娘眼中略略空洞，有戾气泛开。
“咯嗒——”
一瞬间的黑暗吞噬了一栋楼的言语。
下一秒，就是一整栋楼的狂欢。
数声欢悦炸响在夜里，如水煮沸，喧噪热腾。
“咯嗒——”
一瞬间的明亮再一次吞噬了一栋楼的话。
第二次的尖叫硬生生梗在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被泼了一盆冰水的学生们来不及撤下搁在桌子上的腿，收不回撕书的手，与眼神危险的老师们面面相觑。
“咯嗒——”
小姑娘笑意渐浓。
这回倒是平宁了许多，只闻那窃窃私语，低低轻言。
还有一声声暴躁的高吼:“到底停不停电啊？！给个痛快话！”
收回手，冲着角落里的摄像头偏头笑，把那两点悲伤全部甩去，戚白昼眼中又有光匀开，她依旧如此，神情张狂，行事妄为。
不紧不慢地给门再上一道新锁，钥匙丢下楼，戚白昼抬腿，迈入似乎是永恒的黑暗里。
整栋楼的狂欢引爆全场，其它楼的学生们气不打一处来，却也只能羡慕地瞧着他们。
柔暖的昏黄灯光如花一般灿烂，少年提着一盏灯笼，抱着作业，步于走廊。
“戚白昼?”
不确定的询问声钻入耳里，戚白昼搅水的手顿都不顿，恍若未闻，仍旧半趴着摘荷花。
江吟霄走下教学楼，瞧见小姑娘在戏鱼寻花。
学校后面有一池荷花，水不甚深，每到夏日，便有大朵大朵荷盛开，连成一片天。
水中游鱼翩然，空中荷香浮动，正是岁月安好时。
戚白昼头也不抬，扼住荷茎，简单粗暴地折下。
光秃秃的半截茎可怜巴巴地立在水里，翠绿的荷叶叹息着遮住了它。
荷香清淡，与戚白昼的发香纠缠，少女捏着粉红色的荷瓣，在上面留下指印。
朦胧灯花栖在少女旁边，昏黄宫灯慢慢摇曳，暖色影入清池，绕水环荷。
这是江吟霄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戚白昼。
少女面庞细腻白皙，马尾扎得高高的，随动晃漾，发带银白，交织在乌黑的发丝里，风一吹，尾端便如蝴蝶，在空中翻飞。
美人尖于额头正中，眼尾上挑，卧蚕饱满，鼻尖圆润，唇角自然上翘，似乎总是笑着的。
还有她的眼，要用最好的墨磨成最浓的汁，用最软的毛笔蘸上小小的一颗，只消将笔尖染饱，再用最细腻的手法匀匀涂抹，留足高光，把剩余填满。
也仅仅只是填满。
她眼中有光，有鲜活明亮，却也隐着浓墨之下的空洞。
她眉目的肆意张扬是真的，这是一个不受委屈的姑娘，满满都是青春的鲜活。
江吟霄发梢沾上暖光，黑眸浸透温暖，指了指灯笼，对她笑了笑。
“从学校里找出来的灯笼，挺好看的。”
少年的步伐声融进夏日的暖风里，戚白昼看着面前留下的灯笼，握着荷花，久久发怔。
她眼中有橙暖晕染，有新添的人间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