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吟霄第一次见到戚白昼,是在教室。
少女笑得张狂而放肆,坐在讲台上,朱红的公主裙应和滚烫光辉,棕色凉鞋踩着蔚蓝课桌,涂着丹蔻的脚趾衬着莹白的脚踝,葱指绕青丝,伸手接阳光。
她神情嚣张,眉色轻狂。
满室的阳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满室生辉中她也熠熠发光。
授课老师被她气得够呛,捂着心脏,扶着白墙,哆哆嗦嗦地指挥着课代表告状。
台下早已乱成一锅粥,同学们幸灾乐祸,交头接耳,欲雪上加霜。
被她坑的那个同学红着眼眶,话都说不流畅。
鸡飞狗跳。
江吟霄倚在墙上,大片大片的阴影笼着他,模模糊糊看去,他近乎是黑白色的,似乎渲染他,一滴墨就够了。
班主任接到电话,匆匆忙忙赶来收拾残场。
“戚家的那个小祖宗又犯事了。”
“上回撕了别人的书,上上回掀了别人的桌子,这回又怎么了?”
“她班老师画了二十多分钟的图,讲都没讲呢,她框别人,说老师叫他擦黑板,给擦了!”
“这……”
“可不止呢!老师问她为什么,她竟然说是因为不喜欢!”
“这姑娘也是厉害!”
班主任擦着汗,扭头时看见了江吟霄,略尴尬地笑问道:“江同学来这里干什么呢?”
“老师好。”少年敛了眉眼,眼瞳干净,眉梢微扬,看起来礼貌又认真。
“语文老师要我来找您借盆花,上课要用。”少年的声音稳而沉,透着长年懂事衍生出的善解人意。
班主任指了指教室窗台上娇艳的花,说:“随便挑一盆吧。”
说完,又急匆匆地去劝慰那个倒霉的授课老师。江吟霄步入教室,蔚蓝的桌子被阳光晒得灼烫,连成一片,如海。只是讲台周围的桌子凌乱不堪,一看便知遭了毒手。
少年随手抱一盆多肉,轻轻戳着它肉嘟嘟的叶片。
戚白昼正百无聊赖地挨训,时不时在心里猜着班主任下一句话,当猜测化为现实,便轻哼一声,腹诽训话的无味。
戚白昼偏头侧目,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映入眼帘,挑眉,视线上移,看到扣得一丝不苟的校服衣领,白皙的脖子,玉一样剔透无暇的肌肤。
长得倒是好看。
戚白昼轻哼一声。
可惜无趣。
敷衍地道几句知道了,也不管对面说没说完,戚白昼转身便走。
才说了几句,怕她尴尬想到办公室里长谈人生的班主任觉得头疼。
他当班主任数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独特却又蛮不讲理的学生。
姑娘眉宇蕴养戾气,步伐生风,扬尘起雨。衣袂上米色的装饰如蝶,翩翩起舞。
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它在起舞。
戚白昼高高抬头,饱满的额头沐浴阳光,眼中骄纵嚣张,她是画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西瓜中心最受宠的一勺,是雨后小小积水里最透亮的一汪,也是黑白相片里猝不及防的辉芒。
江吟霄与她擦肩而过。
少年微勾唇角。
真好呢,如此嚣张肆意。
“咔吱。”大门开了又关,一楼静了又响,细细碎碎的低音传入耳中,冲咖啡的急促,步伐的匆忙,文件落桌的厚重,一片声音混搅在空气之中。
“滴——老师,我爸回来了,您可以给他打电话了。”活刚落便干脆挂断,戚白昼半笑不笑,站在楼梯上,俯首下望。
“叮——”
“您好,请问是戚白昼的家长吗?我是戚白昼的班主任……”
“抱歉,这里有些忙,您等等……”
“浅霜,下楼!白昼班主任的电话!”
“您忙起来顾不得我便算了,连白昼都顾不上了?”楼上的女子声音略尖锐,带着嗤笑和失望。
戚白昼低低笑,体贴地跑下楼,在女佣应着戚父的示意伸手之前,拿过电话。
戚父正忙着,顾不得是她接。
“妈,没事,老师只是问我是不是丢了本书。”拔高音量,让戚母迈出的脚硬生生缩了回去。戚白昼仰面冲她笑。
戚母狐疑地看她一眼。
“爸,老师就一句话您都不愿意听啊?”少女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淡淡的埋怨意味。
戚父不得已停下手中的工作,戚母手中的苹果掉落,她咬牙道:“瞧您这日理万机顾不得凡尘浮事的样子,我可真怀疑白昼是不是您亲生的。”
戚白昼讽刺地将嘴角翘起。
瞧瞧,她都有经验了呢。
上楼去,看着早就被挂断的通话,哼一声,直接将手机关机,丢下三楼。
“嘭”的一声终止了戚父戚母的争执,两人面面相觑。
这姑娘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差了。
离周结会还有一刻钟。
天蓝的衣摆慢慢荡,白润的小腿在宽大的校服裤子里显得异常纤细,正在空气中划开一道道弧。
戚白昼坐得高高的,漫不经心地晃着腿,把玩着指尖豆蔻。
门口有人来来往往,都预备着一周一次的总结会议。
瘦削的下巴,整齐的衣领,搭着报告单的修长如玉的手,蓝色的身影闪烁,戚白昼扬唇。
就他了。
“咔吱。”轻微的落锁声没逃过少年的耳朵,快步上前,却还是慢了一步。
门被锁上了。
“屋里面的,检讨写过吗?”少女娇蛮任性的声音穿透门,传到江吟霄的耳里。
少年低眉,眼神平静。
“不管你写没写过,反正我要在会议前拿到手。”
在周结会上做检讨,这是学校给她的处罚。
“要是交不了嘛……”戚白昼拉长了声音,慢悠悠接道:“那你今天就别想出来了。”
少女的声音轻轻娇娇,却润着一股子戾气,显得跋扈又蛮横。
“嗯。”江吟霄浅浅应一声。
也不知是应那句“今天就别想出来了”,还是答“要在会议前拿到手”。
“犯什么错了要写检讨?”江吟霄靠门问她。
“做好事。”戚白昼无所谓地答。
“细节能描述一下吗?”
“哪来那么多细节。”
“招谁惹谁了?”
“那人我不认得。”
胡搅蛮缠。
江吟霄稳着声线,脑海里浮现戚白昼神色飞扬,眉间凝光的模样。
肆意,张狂,完全随性。
像是千军万马都不怕,就坐在那里,鲜衣怒马,眼瞳明亮,任衣袂翻飞,带亮了一片漠漠昏尘。
“行了,别装了。”戚白昼不耐烦地翻白眼。
“我看到你借花了。”
戚白昼顿了声音,钥匙在她手上一抛一抛的,又突然“吧嗒”掉下地。
“本小姐后悔了,”戚白昼打哈欠,精致的面孔染上戏谑,“你就在里面呆着吧。”
这么淡定。
可真让人不爽呢。
轻挑的尾音,放肆的声调,无不透着挑衅的意味。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与合笔盖的清脆搅作一团,江吟霄扣了扣门,确认人已走远,才放下写好的检讨,轻轻开门。
十五分钟,一份检讨。
鸦黑的长睫筛掉阳光,洒下扇形阴影,江吟霄不紧不慢地将检讨放好。
他神情安然,隐下眼眸的淡淡乖张。
——“老师,戚同学的东西好像落在准备室了。”
少年转身,踏着少女曾经走过的路,迈出大厅。
外面阳光灼热滚烫,蝉鸣嘶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