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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斗升有几日不能管铺头上的事,上午在家躺着,下午去扶济堂看跌打。四姨婆看他受到如此打击,心疼不已,劝他“唔好计较喇[13],食几多着几多整定嘅[14]”。陈斗升并不惧怕,只是每日被推拿得十分疼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好在跌打师傅手势好,喝了一个星期的中药,加上每日跌打,陈斗升恢复得很快。他摸着受伤的肩膀,“呲呲”呻吟之余,气愤不已,想这还有王法了?若人人都以不正当竞争,使横手,戏服这个行业迟早要垮。

陈斗升这次去找了戏服行会。戏服行会是由大小戏服铺头自发组织的行业协会,加入的铺头每年要缴纳一定的会费,会长三年选举一次,由铺头老板们共同推选出来。如今的会长胡明晋是新星的老板,行会的办事处就设在新星的楼上。陈斗升踏着木梯,咚咚爬上二楼,心中暗自懊恼,想自己每年缴纳的会费都是最大份,早应该来找了。

然而,听陈斗升说了半天,胡明晋一味地沉默,最后无奈地笑笑,说:“赖荣在状元坊里扰乱秩序,许多业主都来投诉了。可是荣记是新开的铺,他并没有入会,又是外地来的,我也不好对他怎么样。”

陈斗升不满这样的答复,挽起衣袖,展示胳膊上的瘀青:“把我打成这样,难道没王法了吗?”

“这个,你可以去警察局报案,上次他们在珠记闹事,也是直接报告了警察局。”

胡明晋的回答无济于事,说着不由得声音低了,见陈斗升表情越来越不屑,又忙拍拍他的肩,提高了声调说:“明天早上我与八和会馆的刘行长饮茶。八和会馆快搬新址了,要做一批幕帷台布,我推荐你们汉记。”

陈斗升知道多说无用,只好立刻换了笑脸,对胡明晋说“谢谢会长”。

离开行业协会,陈斗升只得怏怏而回。陈斗升心里不平,想早知如此,每年的会费就不交了,还不如不入会。还有那个陀地,简直是诈骗……正想着,已经到了巷口,一抬头,看见迎面走来两个穿黑衫、系红腰带的小子。他心有余悸,身子本能地一颤,背部的痛感阵阵袭来。又想到长此以往,生意肯定被他们抢走,心情更是一直往下沉,仿佛沉到深不见底的河涌里。他缓缓地迈过门槛,走进自己的铺头,佯装的笑容立刻黯淡了。

附近的几间铺子都被赖荣找人“拜访”过。汉记的生意最好,又是在对门,自然“拜访”得更频繁一些。不少客人到了汉记门口,正要进门,却被迎面而来的黑衣后生吓住了,胆小的立刻走人,胆子大的也要看定了,没危险了,才敢走进汉记。陈斗升急得跳脚,四处寻找办法,又经同行指点,辗转周折,找到了一位肯帮忙的“和事佬[15]”。

这一日,陈斗升早早地等候着。等到近午时,一辆人力车停在了汉记门口。车子停稳了,敞篷口慢慢地钻出一个人,穿一身月牙白的花蝴蝶纹长褂,戴着一副墨镜,腰上悬挂着时髦的烟斗匣子。陈斗升忙上前迎接,抬头一看,这人是认识的,也是一位当红大老倌。

梁焕仁长得不算高挑,却是唇红齿白,眉目清秀,鼻梁特别直,不管画什么样的戏妆,都极易将他一眼认出。陈斗升知道很多大老倌性格开朗,交友广泛,于商于官、黑白两道都有关系,忙请梁焕仁进屋坐了。荣记的赤膊后生缓缓走了过来。梁焕仁面不改色,稳稳地大跨步向前,对着那两个后生,说:“问你们老板好,在下梁焕仁。”

两个年轻无赖只是负责恐吓,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对方有势有架,像是来头不小,不敢轻举妄动,装作无事般地退回到荣记门口。

陈斗升殷勤地请梁焕仁坐了,又拿了新制的花样图册出来,请他挑款式。梁焕仁看到新货,忍不住兴趣,立刻认真地看了,当场订下一件男大靠。陈斗升点了酒精炉子,沏了一壶好茶,客气地捧到梁焕仁面前,又问他:“海长做不做?”

梁焕仁平时应酬多,极爱做新衣服。听陈斗升说进了新的布料,心里痒痒的,略想了想,说:“天气凉了,做件厚实的长褂,也是不错的。”陈斗升忙不迭地回应:“梗係[16],梗係。”

梁焕仁一直很喜欢汉记的做工。他早年在戏班里跑龙套时,最爱抢汉记的穿。后来成了大老倌,与胜寿年签了自由契,第一次到汉记来,便一口气定了几大件。自从知道黎宝笙也在汉记订衣服后,他便出现得少了。最近一次订的是文武袍,已是半年前的事了。

陈斗升风闻二人有宿怨,不敢在他面前提黎宝笙。不料,梁焕仁慢慢喝着茶,却是主动提到:“我很喜欢你们汉记的出品,可是听说你们专门替虎头笙做衫,便不敢来了。”

陈斗升满脸堆笑,说:“梁老板您讲笑咩,汉记替省城各大戏班都有做,谁来我们都欢迎。”

梁焕仁呵呵地笑:“或许虎头笙那封利是给得大呢,陈老板,商人重利啊。”

陈斗升忙给梁焕仁加茶,装作没听懂话语中的骨头,仍是兴高采烈地赔着笑,说:“豆零大的店铺,糊口而已,哪有利可谈。”

这一番应对,算是十分顺梁焕仁的心。他是爱美爱戏之人,始终舍不得汉记的好做工。喝了会儿茶,又翻了一遍戏服图样,最后又多订了两件新制样式的座龙。

“汉记的做工,您放心,不好我们也不会拿出来,坏自己的招牌。”陈斗升一直赔笑,有了这张大订单,他几乎忘了请梁焕仁来的目的。

梁焕仁又闲闲地喝了一会儿茶,仿佛有些醺了,环顾四周,笑意浓浓地说:“陈老板,你这里真是好,我虽然不喜欢跟虎头笙在同一家店做衫,却还是舍不得啊。”陈斗升忙点头称是,想想不对劲,又忙摇头,说:“不是一回事,不是一回事。”

闲谈了一上午,最终是订了五件大件,交了订金。陈斗升乐呵呵地将梁焕仁送至门外,替他叫车。梁焕仁站在牌匾下,略停了脚步,瞥了对面一眼,说:“荣记这样横行霸道,于戏服的发展毫无益处,对我们唱戏的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我跟警察局陈局长熟,拜托他一声就了事。你们以后,多替我做几件好的,别只顾着虎头笙。”

陈斗升忙不迭地点头。

树仁每日忙得连喝水都顾不上。这小伙子,虽已在铺头做了五六年,仍然十分单纯。有父亲“话事”,他什么都不须操心,只须跟着口令干活。在旁人眼里,他是未来的大铺“事头”,不愁吃喝,坐拥家业,可以称得上“二世祖[17]”了。

然而这位“二世祖”,却永远是一副谦卑的模样。他向来觉得自己就是个干活的人。剪、裁、缝、绣,他样样精通,工坊里的每一道流程,他都懂得门道,有一份细腻的手艺。他的烦恼之处,是在最近关乎铺头存亡的纠纷中,自己完全帮不上忙。

在陈斗升长吁短叹的时候,他想不到话来安慰。在陈斗升辗转寻找帮助时,他也找不到任何机敏的办法。以至于陈斗升无奈地望着他,皱起了眉头,说:“将来我不在了,你怎么照看汉记?”

他只有低着头,整理着那些繁复琐碎的件料,希望尽快将衣服做好,让父亲少一件烦心事。

他的脾气是温和的、内敛的,脸上永远带着宽和的笑。

陈斗升去茶楼饮早茶,伺机与戏班、演员熟络,树仁便带了账本去收绣件。他从来不偷懒,却总是有意地给学徒们偷懒的机会。在他看来,自己虽然辛苦,却不困苦,学徒们不仅从早干到晚,挣得的一点钱舍不得用,还得寄回家养一家老小。

穿过状元坊,走到大新街,在元锡巷口,他碰到了卖花姑娘素兰。

树仁认识她,这姑娘也是接揽汉记绣活的绣娘。早上趁着日头未出来,将一篮子新鲜的玉兰花卖掉,下午便领了绣活做另一份活计。素兰是瘦小身材,脸色暗黄,一双眼睛特别大,笑起来眼弯弯的,看着十分温和可人。她穿一身蓝拷布衣裳,看得出是家里姐妹穿过的,领口、袖口磨损得厉害,又宽大,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她稍微弯腰,以省些力挑起那比她大许多的两个簸箩。树仁看到簸箩里装着一把把玉兰花,玉兰花早上洒了水,带着露珠,正是最美丽的时候,新鲜欲滴、喷香扑鼻。

两个人一个正走出来,一个正走进去,差点在狭窄的巷子里撞个正着。树仁低头看她,只见她也低了头,几乎是头顶朝天,两个簸箩强烈地晃荡了几下,她小心地将扁担放下。

树仁轻轻“喂”了一声,说:“今天这样晚才出来?”

素兰低着头“嗯”了一声,说:“三姨病了,给她煲了药才出来。”素兰的家在土华,只有她跟一个姐姐在元锡街三姨家暂住,是为了卖花方便。

她额头上不知何时沁出了汗珠,晶莹的几颗明显地挂在大额头上。树仁看到了,简直忍不住想伸出手,替她擦一擦。

“哦,我现在去收绣件,不知你三姨做好了没。”树仁不好意思地说。

素兰睁大了眼睛,说:“啊,也许还没做好吧,没听她说起。”眼神里有了一丝惊恐,仿佛怕树仁跟到家里去。

两个人在街口对看着,沉默许久,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树仁鼓起勇气,说:“那我明天再来。也不算急,你让三姨先医好病。”

素兰再一次望着他,又被吓着了,眼神有些慌忙。又想了一下,接受了树仁的恩惠,泛红了脸,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说:“那就谢谢陈老板啦。”

她说完赶紧低着头,挑了簸箩走人。两个簸箩仍是晃荡得厉害,一路走去,便有一股清新的玉兰花香飘散开来。

树仁带着这点玉兰香,悠悠地,满心欢喜地回到铺头,不料陈斗升正在发脾气。

陈斗升早上在惠如楼饮茶,正好遇上黎宝笙。这位笙哥简直存心跟他过不去,当着同行众人的面,大声说:“你女儿手艺不错啊,整个状元坊就数她的做工好,我昨天去找她订了一件龙袍。”陈斗升虽知事出有因,未必跟自己女儿扯得上关系,大概是与梁焕仁关系大些,心里却还是郁闷。

他饮了茶回来,对着金鱼缸里的乌龟大声呵斥,骂这几只臭龟不通人性,“吃里爬外”。

树仁见父亲生气,吓得什么好心情都没了,赶紧到作坊里与学徒们一起劳作。陈斗升骂完了乌龟,又骂学徒,依然是说他们不通人性,“吃里爬外”。拿着戒尺走了半天,突然想到绣件的事,转头问树仁:“你一个大上午到底忙了什么?”

树仁知道父亲有气,不敢作声,只低头不语,任那一尺多长的戒尺重重地打下来。戒尺打下来时,他从绣件联想到素兰,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被陈斗升看到了,又多奉送了两下。众学徒看到树仁都逃不过,更吓得不敢作声,拼命做活。

陈斗升气消了,树仁才敢好言相劝,说:“都是一家人,阿妹的黄柳记做开了,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将来两家并到一家,再没有谁敢跟我们争了。”陈斗升侧倚在罗汉椅上,摸着椅子上的宝鸭穿莲雕花纹,翻了个身,说:“我当然明白,怎么都是一家人。”

自从请过了梁焕仁,荣记果然立刻收敛了。警察局局长带队巡了几次状元坊,那些黑衣大汉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陈斗升又联同被欺负的几个业主,找了胡明晋,逼得胡明晋承诺:要是荣记再乱来,便由他出面找八和会馆,今后谁也不帮衬荣记。陈斗升心下稍安,沉下心略想了想,又吩咐树仁说:“你要常到翠凤那里看看,要是有人去她那里收陀地,赶紧告诉我。”

黄柳记开在和宁里窄小的巷子里。说是铺子,也就是一间两进的土坯平房。牌子小而窄,是用一块薄薄的杉木板漆的。门口竖着一座撑衣架,挂着一件传统霞帔,让人看到这铺头的手艺是多么精良。陈斗升表面上骂骂咧咧,暗地里却是重视的,自从知道有这家铺头,常常竖起耳朵,留心看同行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是,黄柳记的生意不仅做得好,甚至比很多大铺都做得好。有一日,便有熟识的街坊专门跑到汉记来说:“你家大小姐的铺头不能搬到正街去么?日日客来客往的,已经比菜市还热闹了。”陈斗升忙笑着赔不是,又许诺会尽快搬走。回头找了树仁打听,这才知道不得了,省城大班里最流行的小梅装、小宫装,全是从黄柳记出来的。

陈斗升有一天假装去量身落订,提着成衣箱从大新路经过,故意绕进和宁里,只见简陋的招牌底下,开着一个挂着绣布的门口,人进人出,挤得热闹。身着黑粗布衣的绣姐们,挎着背包挤在门口领绣活。春晖班的傅老板,大概是来收货的,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高声叫嚷:“陈老板呢?”不一会儿,便见翠凤从铺头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件精致的女蟒上衣,笑吟吟地说:“傅老板,您亲自来呀!”

陈斗升站在一棵满垂分枝的榕树旁,借着粗壮多须的树干掩护着,望了许久。

翠凤对此却是毫不知情。

她最初要开铺时,也是着实犹豫。黄柳有着小学教员的工作,每日须按时上课,铺头生意只能全部自己打理。她便细细地算账,一套戏服做下来,打版、剪裁、刺绣、缝制,这几个环节是绝不能省的,若要请外边铺子做,那几乎是没赚头。然而只靠着自己一双手,又怎么做得来?她算了半天,觉得绣图是最出彩,也最能磨时间花钱的,要想出奇制胜,便得舍弃了那些有资历的老绣娘,另找便宜的代工。

说来也巧,那段时间,正好附近有几个年轻姑娘丢了工作。本来是在沙面的外国人家里做“妹仔[18]”的,不巧政府当局与外国人有些争执,不少工作人员为安全起见,暂时让家人回国了。于是有五六个失了业的姑娘,不时到翠凤这儿来“倾闲偈[19]”。

翠凤略微迟疑,想这些人毫无刺绣经验,真要拿得起针,还得需要一段时间。且不知各人领悟力如何,万一上不了手,自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犹豫不决,黄柳鼓励说:“因材施教,世界上没有不合格的学生,只有不合格的先生。”翠凤听他这么说,立刻就有信心了——这也是她面对众多学徒无动于衷,却偏偏看上黄柳的原因。她喜欢夫妻俩有商有量,互相鼓舞。两个人合计了教学方法,就着一盏昏暗的电灯,将教材写在本子上,反复修改。

翠凤约好了那几个想做绣娘的姐妹,规定她们每日一早来学习绣法。几个姑娘都很乐意,每日早早来到,听免费的教程。最初是边绣边学,由浅入深,先学着绣花朵,绣水波纹样。接着是循序渐进,教了换针、换线,双针绣、绕丝绣……翠凤让母亲从汉记偷拿了一些碎布料用以教学。她不怕烦琐,每日精心教授,又郑重告诉姐妹们:“手艺活的诀窍之处,在于静得下心,不急不躁,不好做到好。有这样的心思,总有做好的一天。”那些姑娘们做“妹仔”时,每日被主人家指点呵斥,生活辛劳苦闷,如今能静下心来学手艺,都十分珍惜。每天反复地学,从最简单的绣花、鱼学起,不到半个月便上手了。

翠凤则捱更抵夜[20],白天教别人,晚上自己拼命干活。听哥哥说汉记生意有回落,便将自己做好的一件交给他寄卖。这是一件浅粉的金丝攒花穿凤小宫装,整幅的手绣大红牡丹,袖口上配着细碎的兰花萱草,平套、反套针法运用得当,纹样凹凸有致,很有立体感,绣线不止劈了三五股,颜色渐变,浓淡相间。这件小宫装摆在汉记的店面上,立刻光彩夺目、艳压群芳,不到一周便有人买走了。

陈斗升明知是翠凤的手艺,也不说破,照例按市价开了钱。又让树仁多订几套,在汉记的店面新置了撑衣架,一字摆开。这更给黄柳记的生意打开了局面。翠凤有了信心,又教给绣娘们更难的技艺,盘、勾、织、补,各种精工细作的技巧。这群新绣娘一直便是能吃苦的,勤劳肯干,又都心思灵敏,所学成果很是到位,针脚好,花样也好看。制好的绣品一经缝合,立刻便能摆到铺面上,陈斗升着力为女儿推销,出钱又爽快,于是黄柳记的生意蒸蒸日上,从老板到散工都有了信心。

这天是月末,也是出粮[21]日。翠凤理好了账,算计清楚,立刻给绣娘们发工钱。这对于姐妹来说是极大的欢喜。趁着高兴,翠凤又提出请大家去茶楼饮茶。广州的茶楼遍地,茶楼中又有高、中、低档之分,对这些姑娘们来说,去饮茶可说是体面又实惠的消费了。她们早就听说过,但平时不舍得。这天一早,一群绣娘在翠凤的带领下,搂腰勾手,笑嘻嘻地去了。大家在茶楼坐了一张大桌子,点了芋头酥、凤梨酥、及弟粥、猪肠粉,满满地摆了一桌。姐妹们说说笑笑,吃着糕点,说着对未来的憧憬。

中英之间贸易往来的争论逐渐陷入僵局,在港口爆发过几次冲突。一些住在沙面的英国商人为了安全起见,便将家人都送回了英国——翠凤收的绣娘,便是由这些商人的住家工转来的。这形势持续了一段时间,迟迟不见好转。这天,广播里传来消息,英国当局派人擅自封了沙面的船只出入,只许英国货进来,不许中国货运出去,政府当局派了人在南京跟英领事紧张商谈。这对于整个省的对外贸易是沉重的打击,一时之间,省城内的经济贸易大幅跌落。

消息传开没几天,戏服铺的生意便惨淡如水。省城大班的订单向来有限,戏服生意(特别是绣品)中有近半是要出口的。又过了十几天,一些铺头看势头不对,索性关门大吉,门板上贴着“回乡探亲,暂休一月”的字样。实力雄厚的大铺还勉强支撑着,但也是做一日,亏一日。

陈斗升闷声不吭地坐在罗汉椅上,就着旁边的檀木矮几,点着了小铜炉,泡了一壶茶。小铜炉烧得慢,火苗舔着炉底,仿佛一个人展示着温吞脾气。他陷入了沉思中,等到炉上的水烧开了,已经走神了,往壶里不停地加茶叶,一勺又一勺。待到喝时,苦得像药一样,他忍不住伸了伸舌头。

树仁默默地站在一旁。他向来不懂怎么宽慰父亲。看到父亲的杯子空了,忙重新洗了杯、过水、添茶,看着茶叶在沸水中浮来沉去,终于鼓起勇气说:

“近来行情不好,黄柳记那边不知能不能撑下去。”

陈斗升依然微闭着眼睛,磕着指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那是黄柳记的事,你操心什么,自己家还顾不过来呢。”

“黄柳教书,不懂生意。翠凤一个女仔,怎么经得起大风浪。我们汉记还有些老底,黄柳记是现货现钱的……”

树仁见父亲反应冷淡,急得要死,忍不住跟父亲分辩——他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明明父亲前阵子还很关心黄柳记。陈斗升伸手找算盘,不让儿子看到他的神色,边算着账边说:“今天冼老板来,什么事,你还没告诉我!”

陈斗升出去谈生意时,冼记的老板来了。冼记是个有近十人的铺头,向来开得不错。冼老板是外省人,他是另一派的作风:不做熟客,不做口碑,有钱赚就扎根,没钱赚就跑。所以铺子小,存货少,随时可以盘出去。近来戏服生意实在难做,他怕一路亏下去,便想先把铺子结了,把赚了的钱带回乡下,等环境好转再回来。

树仁给父亲摆好笔墨,如实汇报:“冼老板问我们,有没有兴趣把冼记盘下来。”

算盘珠子熟练地发出一串清脆的声音。陈斗升蘸了墨,用毛笔在账本上仔细记下一个个数字:“冼记的做工嘛,向来不错,但是铺子嘛……”

状元坊里大铺并小铺是常有的事。做生意,总是有高低起伏、优胜劣汰。陈斗升想兼并其他小铺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戏服生意不好,一些小铺头或许会坚持不下去。只是,盘别人的店总是需要资金的,汉记的生意也同样惨淡——眼下形势虽紧,却是兼并小铺头的好时机,再没有比现在便宜的价了。

再说冼记的店铺地段极佳,在状元坊尾梢,真是个好地盘。将来一头一尾,互相照应,仿佛整个状元坊的生意都是汉记的。

“我们先去看看。”陈斗升放下毛笔,笑眯眯地说。

冼记铺头果然生意极差。冼老板和管数的一同坐在柜台上,正翻着数簿对数。听了陈斗升的来意,他喜出望外,热情地说:“你去点货,有多少盘多少。”陈斗升表面上神色平静,一副无甚兴趣的样子,却是立刻四处看了,望着堆叠成山的绸缎,已经制好、层层摊晾在竹架上的绣件,默默地计算着。

冼老板一副苦咧咧的样子,向陈斗升报告:“近来市道不好,我是做不下去了。你们汉记财大气粗,这点风浪还是经得起的,整个状元坊就你们撑得住了。”

陈斗升听了,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表面上还是说:“哪里,哪里,我们也难以支撑。只是一家老小,都靠这间铺头吃饭,撑不下去也要死撑。”

冼老板带陈斗升看了货,又摊开了数簿,说:“这里的伙计都不错,手艺好,不多话,安分守己……陈老板,你做个好事,不要炒了他们。”

陈斗升想也不想,立刻点头答应了。下午就带了小源哥去清货,爽快地在合同上签了字,按了指模。冼老板收了银圆,立刻给陈斗升清点干净,晚上便拉着板车回乡下去了。陈斗升感慨万分,望着门楣上那端端挂着的冼记招牌,想着明天一早,便立刻将它摘下,换成汉记的牌匾。

“我们汉记,苦心经营了这十多年,总算是有模有样了。过几天把冼记整理好,全交给阿仁打理,让他正正式式做个事头。”陈斗升端着太太煲的绿豆糖水,边说边喝几口。忙碌了几日,总算把冼记的货全理清了。他得意地给太太说了这件事,边说边“叹[22]”糖水。那糖水是陈师母煲了一个下午的所得,黏稠甜蜜,绿豆已化得绵软,又加了许多糖,喝一口入心地甜。

说到精彩处,陈斗升隐隐觉得不对。他想了许久,连拍脑袋,又去翻数簿,总算找着了疏漏处,恨得将汤碗重重掷下,大喊一声:“糟了!”

果然没过几天,便见祥记的杨老板上门来讨布料钱。在省城做生意,向来是物圆两讫,没有拖欠的道理,但近来大家的生意不好,一些铺头便开了先例。祥记铺头就在太平南路,平时又是做开了的,这才有了赊货的余地。听说冼老板“走路[23]”了,杨老板立刻赶来,扬起手中的数簿,说:“你看这数簿,记得清清楚楚!”

那数簿记得满满当当、墨汁酣畅,一看便知不是伪造的。陈斗升在清查数目时,已很注意查看残账、漏账,祥记的这一笔,是被冼老板有意撕了,夹在数簿的最后一页。陈斗升自知理亏,却不愿认倒霉。他很清楚这笔账不能认,认了便是要拿汉记的钱去填,于是连连摇头,说:“谁欠你的找谁去,又不是我签字画押。”

杨老板毫不退让,说:“我只认这铺头在这里,冼记既已盘给你,这笔数你须得认。汉记这么大个戏服铺头,难道想赖布行的账!”说着便提高声调,表情变得十分狰狞。祥记跟汉记向来有生意往来,陈斗升与杨老板有多年的交情了,只是说到钱银纷争,总不能以交情替代。

陈斗升不用算也知道这笔账算不过,怎么也不肯答应。

双方争吵了半天,毫无结果,谁也不肯亏钱。幸而店里学徒多,吵得大声了,大家都不由得围上来。杨老板发现自己势力单薄,不敢再多说,灰溜溜地走了,走到门口又突然回过头来,气呼呼地说:“欠我们祥记的账一定要还!哼,陈斗升,我真是错看你了!”

这天早晨,一辆人力车在汉记前面停了下来。陈斗升知道有贵客到了,连忙亲自赶到大门口迎接。人力车的帘子掀开,先下来的是两个“妹仔”,紧接着一位佳人款款落地,竟是刚唱响了新戏,红得发紫的于莺莺。

于莺莺穿一身精丽细致的旗袍,粉蓝的底子上滚着鲜艳的蔷薇花,花开正艳,衬得人也娇艳欲滴。领口、袖口绲了金边,扣子用的是近来最流行、造价最高的美国仿水晶扣。她一下车便用团扇遮了脸,怕被人看见似的,两个“妹仔”陪在她一左一右,几乎将她全挡住了。

陈斗升赶紧请于莺莺进内堂,吩咐伙计们一例进后厂回避,又叫去家里把陈师母请来。

于莺莺迈着细碎步,婀娜有致地进了厅堂,眼看着门掩上了,才将扇子放下。她是唱戏名伶中常见的鹅蛋脸,一双凤眼顾盼有神,头发乌黑油亮,梳的是一个穿簪双心髻,耳边一捋头发垂下,又是用最新式的电波烫法,烫成了双环波浪。

于莺莺翻看了戏服样子,问陈斗升这里做不做时装。陈斗升一时反应不过来,她便让妹仔从随身化妆箱里拿出一本画报。所指“时装”是近几年来广州城时兴的西式礼裙,最初是在美国电影里出现的,后来在大的百货商店有摆卖。但广州人有个习惯,喜欢把中的洋的都凑在一起,做成“中西合璧”。西关小姐们发明了一种裙子,上身像旗袍,下身是大摆裙样式,于莺莺说的,便是这一款。

“虽然没做过,不过……比着样子做,就是了。你想要哪种布料?”陈斗升秉持自己的原则,来者不拒,尽可能满足客户的要求。

于莺莺一时又决定不下来,说:“你给我看看版?”

陈斗升解释说后厂放的布料,是专做戏服的,不适合做礼服。“要不您先到布店挑料子?”

于莺莺挑了挑眉,一双凤眼微眯,眼神闪烁,说:“这么麻烦?”

陈斗升最怕客人不满意,忙摆手,说:“不麻烦,不麻烦,还是我差人去请杨老板,把布样带过来吧。”

说完自己也暗暗叫苦,想杨老板未必请得动。

幸亏杨老板还是急脚赶来了,只是脸色不大好。到了陈斗升面前,冷冷地一瞥,这才殷勤地对于莺莺笑,说:“您看好了哪一款?”

于莺莺一时不能决定,拣了几个花色,又问陈斗升“合不合适”。陈斗升正要答话,杨老板故意大咳一声,将样板拿走了。

陈斗升尴尬地笑了笑,仍是给于莺莺拿出了花样,挑了几个适合的布样。于莺莺挑选了许久,每一处都细细摸过,又比对着图样看了一番,最后才选定了。杨老板在一旁摆脸色,仿佛时刻准备着给陈斗升拆台。这让陈斗升虽然像平常一样谨慎,还是差错不断。

好在汉记的口碑向来不错。于莺莺看上去态度傲慢,却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说:“听说汉记的手艺很不错,我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订衫,希望不会失望。”

陈斗升忙应诺不迭。一番忙活下来,显然这挑剔的于莺莺也是十分满意的。他立刻手脚麻利地写单,这一番算计下来,赚的自然是不多,然而能为于莺莺做衣服,是一份极大的荣幸。

于莺莺付了订金,签字确认了款式,娇媚地笑着,说:“陈老板,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铺头上有事?”

陈斗升忙打着哈哈,说:“没事,没事!”杨老板冷哼一声,说:“陈老板手段高明,生意好着哪。”

杨老板来追过几次账,纠缠无果,便放出狠话,要“请人收数”!小源哥每日在前厅坐着,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说见过杨老板带人来“踩点”。陈斗升安慰众人,说“杨老板虚张声势,他没这么大的胆”。话虽这么说,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件事一日不解决,便不能当它不存在。陈斗升不想白付一笔钱,但又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这天,陈斗升正监督着作坊,叫学徒们赶快做活,忽然听得门外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叫“事头,事头”!

还没看仔细,只见一群穿粗布短打、手握扁担的男人闯了进来。

树仁率先迎上来,立即便挨了一棍。陈斗升看见儿子挨打,忙冲上前去,兜脸给了那带头的一巴掌。众学徒也迎上前去,双方都站成了人墙,吵吵嚷嚷,互不示弱。来人是带着扁担来的,汉记这边也毫不示弱,当下就有操起凳子的,有到作坊里寻称手工具的,顿时乱成一团。树仁吃了一痛,但还是冲在了最前面。

领头的是个光头男人,明显是杨老板雇来的,气势汹汹,说:“陈斗升,你们欠祥记的布钱,到底还不还?”

陈斗升私下思虑良久,觉得从长久考虑,虽是坏账,也得填上,以便与祥记保持良好关系。然而处在这个情境,却不能立刻答应。他知道恶仗一触即发,镇定了心神,走到光头佬面前,淡定地说:“还不还,我要跟杨老板说话,你们来做什么?”

状元坊铺头间总有些争执,一般是请了行业会长,摆了和头酒,大家坐下来解决。这一次杨老板请了烂仔来收数,不仅对于结账毫无益处,而且破坏了戏服铺与布行之间的良好关系,此举纯属昏招。大概是看最近行市实在不好,祥记也急着周转,这笔烂账除了用这种烂法,简直收不回来。

“烂仔头”懒得多说,他是收了钱来打架的,不打算省了这一顿架。他将扁担狠狠地往地下一戳,说:“到底还不还!”

陈斗升也提高了声调,脸色一沉,说:“还不还也轮不到你到我铺头上撒野!”话音刚落,对方的扁担便扫过来了,冲着他兜头劈下,正中肩膀。陈斗升年纪大了,挨了一下,顿时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学徒们立刻一拥而上,双方陷入了混战中。

汉记毕竟不是专业打架的,可学徒们也顾不上这么多,手边有椅子、水壶,碰到什么便扔什么。一通乱扔过去,对方也怕了,本来也只几个人,都是势均力敌的。树仁向来老实本分,可眼见别人踩上门来了,不知从哪来了勇气,立刻脸色绯红、热血上涌,提着一张圆凳勇猛地冲到最前面,往那光头佬肩上狠狠地一砸。

光头佬吃了痛,顿时少了几分气焰,呼哧呼哧地说不出话来。几个跟随的见大佬吃亏,凶狠了许多,乘乱给了树仁几拳。

树仁双手抱头,慢慢地蹲下身。几个学徒赶紧护住,挥舞着板凳和竹星尺。陈斗升见势不妙,拨开众人,冲到光头佬前面,大声吼:“回去告诉杨老板,我会去找他谈,但他不能这样踩到汉记头上!”学徒们在背后为他助威,齐声大吼。光头佬架已打完,功成身退,飞快地跑了。

陈斗升只得又去扶济堂看跌打。他再三考量,还是主动找了杨老板谈判。杨老板也深悔找了烂仔帮忙,于是找了布行的会长做“和事佬”,一起约在了惠爱楼。到了茶楼上,双方举杯致歉,杨老板表示愿意出汤药费。陈斗升接受道歉,愿意退让,同意将那笔烂账填了。

陈斗升强忍着痛做跌打,找下手最重的跌打师傅,哪怕痛得嗷嗷叫,只希望好得快。身体上虽然疼痛,心里却松动了不少。一笔大数无端地给了杨老板,资金上亏了许多,好歹是把冼记盘下来了。损失既已造成,多想无益,只得用心经营,尽快将亏空补回来。

他虽然早盼着开分铺,可一旦开起来了,却才体会到这其中的艰难。每日从街头走到街尾,便在两个店铺前奔波。每天从早走到晚,比以前更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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