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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穿好衣服,在身上喷了些香水,整了整衬衫袖子,再以一种习惯成自然的动作把香烟、皮夹子、火柴、带双重链条和各种小坠子的挂表分别塞进各个衣袋里,又抖了抖手绢,在一种洁净、芳香、健康而且肉体上很是快乐的自我感觉中,把自己的不幸事抛诸脑后,每迈一步身子都轻轻一抖地走进了餐厅,那儿已为他摆好咖啡,咖啡杯边,放着信件和衙门里送来的公文。

他读了信件。有一封信令人很不愉快——是那个要买妻子田产上一片树林子的商人写来的。这片林子势必得卖掉;然而此刻,在跟妻子言和之前,根本谈不上办这件事。这中间最让人不快的是,这事会把金钱利害搅进他跟妻子和好这件事当中。一想到他可能受到这种利害关系的牵制,为能卖掉这片树林,他得设法跟妻子和解——想到这个,他觉得好像受到了羞辱。

读完信件,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把衙门的公文拿过来,匆匆翻阅了两份,用粗铅笔做了几个记号,便把这些事推向一边,喝起咖啡来;他一边喝,一边打开油墨未干的晨报,开始读着。

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订阅了一份自由派的报纸。不是极端派,而是那种大多数人所支持的派别。虽然对科学、艺术、政治他都并不特别感兴趣,他却也对这一切问题牢牢地持有着大多数人和他们的报纸所持有的观点,并且只有在大多数人改变观点时才作改变,或者,不如说,不是他变,而是这些观点不知不觉间在他心中自己改变了。

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并不去选择什么派别或观点,而是这些派别、观点自己跑来找上他,恰像他并不选择帽子和上衣的样式,而是采用人们通常都穿戴的那些。人到成年时,通常思维活动都是发达的,他所生活其中的知名社会要求他能进行某些这样的活动,因此他也必须拥有许多见解,就像他必须拥有一顶帽子一样。假如说有什么原因让他选择自由派而不选择他圈子里许多人也都持有的保守派观点的话,这不是由于他发现自由派更加明智,而是因为这种观点更接近他的生活方式。自由党人说,俄国样样事都搞糟了,确实是,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负债累累,钱简直就不够用的。自由党人说,婚姻是一种过时的制度,必须改革,确实是,家庭生活给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很少满足,迫使他撒谎和做假,这跟他的天性实在是太违背了。自由党人说,或者更确切点,自由党人的意思是说,宗教只是对居民中一部分野蛮人的一种约束,确实是,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哪怕是做一次短短的祈祷,两只脚也痛得难以忍受,所有那些有关来世的吓人的辞藻华丽的言语有什么意思呢,如果这辈子能过得非常快活就很好了。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还喜欢开开玩笑,有时候他会给一个好脾气的人出个难题,对人家说,你要是夸耀门第,就不该仅限于提到留里克[7],而丢开你最初的始祖——猴子。于是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便养成了自由派的习惯,他喜欢这份报纸,就像他喜欢饭后一支烟一样,因为这份报纸能使他的脑袋里涌起一阵轻薄的迷雾。他看了社论,其中谈到,当今毫无必要大喊大叫,似乎激进派正威胁要吞没一切保守分子,似乎政府应该采取措施镇压革命的隐患。相反的是,“我们认为,危险不在于假想的革命隐患,而在于阻碍进步的顽固传统”,等等。他又读了另一篇文章,关于财政的,其中提到边沁和穆勒[8],把政府的一个部刺了一下。他这人天性机敏,能看懂每一句讽刺话的含义,它是谁搞的,针对谁,动机何在,而这,一向都能给他以某种满足感。但是今天,一想起马特辽娜·菲利莫诺芙娜的劝告,再想起家里的事如此的不顺心,这种满足感便被一扫而尽了。他还看到,别伊斯特伯爵[9]已赴维斯巴登[10]的传闻,还看到根治白发、出售轻便马车、某青年人士征婚等等的广告,然而这些报道并没能像从前那样给他带来一种宁静的、讽刺意味的满足。看完报纸,喝完第二杯咖啡,吃了抹黄油的白面包,他站起身来,抖掉背心上的面包屑,把宽阔的前胸高高挺起,快活地微微一笑。并非他心头有什么特别愉快的事,——是那良好的消化让他感到愉快。

但是这个快活的微笑让他立即又想起了一桩桩的心事,于是他沉思起来。

两个孩子的声音(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听出这是小儿子格里沙和大女儿丹妮娅的声音)。他们在搬弄什么东西,把东西打翻在地上。

“我说过,顶上不能坐乘客的,”小姑娘用英语嚷嚷着,“你拾起来!”

“全都一团糟,”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想,“孩子们也自个儿瞎跑。”他便走向门口,喊他们一声。他们丢掉当火车玩的大匣子,进屋来见父亲。

女儿是父亲的宝贝,她大胆地跑进来,一把抱住他,嬉笑着吊在他的脖颈上,像往常那样,她闻到他胡须上的香水味便感到快乐,最后,吻了吻他弯下腰变红了的、闪耀着亲切光辉的面庞,小姑娘这才松开手,又想跑开了,然而父亲留住了她。

“妈妈怎么样?”他问,一只手抚摩着女儿润滑柔嫩的头颈。“你好呀。”他又含笑地招呼了向他问好的男孩。

他知道他不大爱这个男孩子,又老是极力要做得公平;但是小男孩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并不用微笑来回答父亲冷漠的微笑。

“妈妈?起床啦。”小姑娘回答。

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叹了一口气。“就是说,又一夜没睡。”他心想。

“怎么,她快活吗?”

小姑娘知道父亲和母亲之间发生过争吵,母亲不可能快活,父亲应该知道这点呀。他立刻了解到她的心思,也脸红了。

“不知道,”她说,“她没叫我们念书,叫我们跟密司[11]古里去奶奶家。”

“喏,那就去吧,我的丹妮娅宝贝儿,啊,还有,等一下。”他说着,一边还搂住她,抚摩着她柔润的小手。

他从壁炉架上拿下一小盒糖,是他昨天放在那儿的,给了她两块,拣她喜欢的,一块巧克力,一块软糖。

“给格里沙?”小姑娘说,指着那块巧克力。

“对,对。”他又再次抚摩了她小小的肩头,吻了吻她的发根和头颈,才放开她。

“车备好啦。”马特维说。“有个女人求见。”他又说一句。

“她等很久了吗?”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问。

“半个多钟头吧。”

“给你说过多少回,马上报告我!”

“也得让您喝完咖啡呀。”马特维说,口气友好而随便,叫你没法生气。

“好吧,那就快点叫进来。”奥勃隆斯基恼火地皱皱眉头。

求见者是一个名叫卡里宁的上尉的妻子,她要求的事是没法办也没道理的;然而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依他一贯的做法,还是请她坐下,仔细地,不打断她,听她说完,又给她些详尽的建议:去找谁,怎么说,还用他粗大、洒脱、漂亮而且清晰的笔迹干净利落地为她写了一张便函,给一个有可能帮助她的人。斯捷潘·阿尔卡季伊奇拿起帽子,稍停一停,想想,看忘记什么没有。似乎除了想忘记的东西——妻子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忘记。

“哎呀!”他低下头,他漂亮的面庞上显出一种忧愁的表情。“去,还是不去?”他自言自语。一个他内心的声音对他说,不应该去,这样做除虚伪以外,别无其他。改善和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无可能,因为不可能让她再变得楚楚动人,能激发起爱情,或者把他变成个不能恋爱的老头子。除了虚伪和谎言之外,显然不会有别的结果;而作伪和说谎有悖于他的天性。

“但是总得去一下,不能老这么下去呀。”他说,极力使自己勇敢些。他挺直胸膛,抽出一支香烟,点上,吸两口,抛进螺钿烟灰缸里,才大踏步穿过阴暗的厅堂,打开另一扇房门,走进妻子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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