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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999年。广州。

其实,9月9日这一天是很平静的,大约许多令人难忘或足以让人惊悸的时间,总是在以后的追忆中才变得神圣或惊心动魄。李斯特在9月9日这一天并没有引起人们更多的留意,对于一个48岁的教授,年富力强而且声名卓著,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有什么意外或不测。事实上,他在9月9日的失踪,究竟是否就是失踪,谁也说不明白,李斯特是最没有理由失踪的。

他没有必要失踪。

那天,他终究还是很平静地上完课,与平时没有太大的不同,所谓不同,只是学生们的感觉罢了。学生们看见他从25层的走火通道上慢悠悠地走下来,他从来就不与学生们争电梯,就是上楼,他也是慢慢地踱到10楼,然后才在电梯口等电梯,这时电梯的人流就疏松了许多。李斯特永远保持着一种既不是师道尊严、夫子自道的迂阔,又富有独来独往天马行空、天地乃大的神情。他讲课的言谈现代激进,情绪撩人,全然没有一个历经20年教坛、年已48岁的中年教授的稳重与老谋深算。所以,文艺界每有风吹草动,政治嗅觉灵敏的同僚或党员朋友,便会把目光首先投放在李斯特身上。李斯特的著作此刻也就倍加受到重视,图书馆里必然会有人饶有兴趣地解读他的著作。李斯特已经十分习惯同僚们的这种政治敏感。总是有那么一些人,希望从吃政治饭中捞到些许好处。

9月9日这一天对于华南大学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平常了。只是晚间人们从《羊城晚报》上读到李斯特的文章,才各各有所表现。中文系已经离休多年的饶教授在阳台上读报,他对李斯特的文章从来都是反复咏读的。倒不是他特别欣赏或钟爱这类文章,实在是爱屋及乌。自从李斯特大学毕业分配来中文系,他就对这个年轻人有一种特别的关照。他有一个与李斯特年龄相仿的孩子,也在海南岛当过知青,他对知青有一种偏爱,自然对李斯特也就格外关怀。他是看着李斯特一点点的成长起来的。

9月9日傍晚,他读到李斯特的文章。津津有味地读了两遍,有几处地方的语法似有问题,他用红笔圈圈点点。他读得极为认真。

李斯特的文章越写越好,又热烈又沉着,又煽情又稳健,文字抒情秀美,哲学根底不错,就是有些语言表述过于欧化,总觉得离文章文法的浸润太远。饶老先生当然不会不知道如今的前卫文字,包括那种叫作“通感”或“意识流”的东西,但是,他总是觉得既然是中国语文,自然还是老祖宗的东西不错,那是几经千锤百炼的。

每次,饶老先生读到李斯特的东西,都会马上打电话到李斯特家中。常常是舒月接,他便客气地祝贺几句。

此刻,他摘下老花眼镜,拿着报纸拨起李斯特的电话,又是舒月接。舒月低声细语的声音,令饶老先生很舒服。

“饶老师,斯特一整天都没回家,也没往家里打电话。也许上省作协开会去了!”

“好好好,没什么事情,只是看了小李的文章,想跟他聊聊。等他回来再说。”

“谢谢您饶老师,斯特回来,我告诉他让他上您家去。”

“不,免了,小李他忙,我会再给他电话,或方便时候,我再去看他。”饶老先生对谁都是相敬如宾。

9月9日这一天蓝天如洗,直到傍晚,阳光都依然灿烂,这在污染极为严重的广州是极为少见的。于是天边便极罕见地有了云彩。饶老先生坐在阳台上继续读他的报纸。他是研究古文字的,每天的报纸都令他吁叹人心不古。当年,李斯特刚分到中文系时,他就要求李斯特每天背诵一篇古文。每次碰到李斯特,他都会询问李斯特:“古文背诵得怎么样?有什么心得?”

李斯特自然十分狼狈。

饶老先生读报读累了,躺在阳台的竹椅上望天,他依然沉浸在李斯特的文章里。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李斯特怎么会在一篇理论文章里,以那些近乎谶语的话语作结呢?“生命将以他最后的呐喊,把自己归于平静,归于无声的奔腾。我走了,但是我走了吗?”

饶老先生反复地读着这个结语,以自己丰富的阅历,去印证和演绎李斯特这些话。他究竟在表达一种怎样的顿悟呢?

他读到一种不祥。

应该问问舒月,李斯特最近的情绪怎样,发生什么事吗?

他对李斯特的关切,甚于他在美国的儿子。他是常常在李斯特身上,看到自己儿子的影子。

晚霞完全消失的时候,校园坠于昏黑之中,路灯还没有亮起来,到处是噪杂的校园市声。饶老先生又迫不及待地拨起电话。这回,连舒月的声音也听不见。李家没人!

饶老先生今晚显得有些焦灼,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久违了。自从1984年离休之后,他就下决心不再去想中文系的事。那些事是自己能够去想的吗?新人新事新办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是自我怜悯,也是自我宽解。

但是,李斯特的事,他还是放不下。

1982年。广州。中文系办公室。

星期四下午照例是政治学习,中文系会议室在新落成的办公楼6楼。办公室散发着浓烈的石灰味儿。呛得人直想打喷嚏。办公室里的家具五花八门,50年代的公文柜,粗重而且结实;60年代的各种靠背椅,油漆已经剥落,露出做工粗糙的本质,有的用铁钉钉着,有的用铁丝绞着,坐起来摇摇欲坠。靠墙是一对80年代初新购买的木沙发,坐垫是皮革包着薄薄的海绵,坐上去硬邦邦的,全然没有沙发的感觉。桌子新旧参差,新桌子看上去便知是乡下师傅所为,是那种便宜但木质还算不错的货色。几台旧桌子倒是给人一种年代久远颇有古董遗风的印象,一看就知道有来历,做工十分精细,也不是一般的木料,起码是楠木之类的木质,虽然油漆已经脱尽,但油光可鉴。它们和那些乡下木匠的现代杰作摆在一起,自然透着一种凛然之气、王者之风,这是中文系唯一值钱的东西,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反正几十年间,它们与中文系一起,从广州搬迁到海南大山里,历经文化大革命,又从海南搬回广州,舟车劳顿,令它们气喘吁吁,但依然耐得住摔打。

学校从海南搬迁回广州。华南大学像一条大船,许多与学校本没有关系,却十分有能耐的人们,便抢搭这船,随船过海,逃离那几十年间只进难出,像闷葫芦般的海南岛。华南大学的员工一下子膨胀了好几倍,一方面是发展需要人手,但真正的原因不说自明。李斯特是分配来的,虽然是工农兵学员,但自1976年来学院,已经几年,也算老教师了,且陆续发表了些许论文,也还算得上有培养前途,故随迁广州并没有什么争论。他对搬迁广州也听之任之,没有特别的兴奋和焦急。他的平淡也使他的随迁理所当然。

中文系也就二十几人,有三分之一是新面孔,这些新面孔都是随船过海,搭免费船从海南回广州的。

40出头的陈晨是60年代初从广州被分配到海南琼中县中学的大学生,20年间,那里的乡土已经把这个师范生彻底地改造成一个乡下汉子:五大三粗,说话嗓门很大,有一种洪钟大吕的气势,他在琼中县中学教了20年书,也就砍了20年的柴火,赤脚走了20年的山路。20年间,他至少有15年时间,在谋求着回广州的各种门路。那时自然没有送礼送钱行贿之说,于是写报告,编派各种理由,包括80岁乡下老母偏瘫的疾病证明也由乡下医生开出,但无一奏效。熬到35岁,看看调回广州再结婚的伟大理想是无法实现了,便只好和附近国营农场的广州知青草草恋爱,匆匆结婚。现在儿子还不到3岁。他是靠百折不挠的韧劲进了华南大学的。他是偶然参加了华南大学举办的暑假学习班:《学习鲁迅著作、乘胜追击——〈论攻克沪宁胜利的那一边〉》,他积极发言,努力打扫卫生,博得了当时中文系主任饶老先生的好感。他便成了饶老先生的常客,且引为同道。他足足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几乎月月从琼中到通什,朝拜饶老先生,谈玄说道,两年间不但收获学校上上下下的好印象,上校长家人事处长家也熟门路,在学校大院里成了半个员工。而且在与饶老先生的交往中,着实也得了饶老先生古文字研究的些许真传。他当然地继承饶老先生的衣钵。学校搬迁时,在饶老先生极力举荐下,他得以学校紧缺人才随船过海,只是他的家属不能随迁,这回他是失算了,才结婚不到几年。早知道再熬几年童子功不就功德圆满了?他现在是夫妻天各一方,苦恼至极。但话说回来,他能只身胜利大逃亡,足以令人眼红。他在中文系里人缘好,弥勒佛一般的脸相和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中文系里偏安一隅。

此刻,陈晨正规规矩矩地坐在一只绞着铁丝的靠背椅上,那椅子摇摇晃晃的,他便不时地调动着位置,最后,终于把椅背倚在墙壁上,这才坐得安稳。他是那种只求无过、平平安安过日子的人。海南岛20年间的乡下生活并没有把他打磨成一条真正的硬汉,反而在心灵上把他磨砺得胆小怕事,他十分珍惜这千辛万苦得来的结果。广州,对于他来说太重要了,他不是地道的广州城里人。

坐在那廉价沙发里的杨家驹,年近50岁,是教大学语文的,他在中文系里学问不怎么样,但他是学校元老,1958年学校草创,他是中文系第一人。那天,来中文系报到,校长交给他一把钥匙,告诉他,这是中文系办公室的钥匙。几十年间,这个细节成了他的骄傲和傲视他人的资本,他自称是阅尽人间春色的真人。1963年社教,1966年“文化大革命”,1970年一打三反、清理阶级队伍,七一年整党建党,以及文革后期的所谓“斗批改”“反击右倾翻案风”,他见得多了,也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他自认只有自己才最通晓学校的命脉经络,每个正人君子的底细他都一清二楚。没有哪件事能令他满意,也没有哪个人能令他佩服。他几乎没有任何朋友,也绝不跟人拉拉扯扯,一副天外来客的架势。凡新来的教师,不知底细的,也就很容易冒犯他,他便从此不理你的茬,爱理不理。中文系每次开会,最好的椅子一般人都不会去坐,在海南时,办公室里有一对木沙发,一只是原系主任饶老先生的专座,那是人们专为他留的;另一只必然是杨家驹的,哪怕他是最后迟到的人,那沙发也绝对没人敢坐。到广州之后,杨家驹的屁股下有了人造革包裹着的海绵,以他并不诙谐的说法是“鸟枪换炮了!”

杨家驹是中文系的元老,比饶老先生还令人敬畏。他是中文系的佛爷,不害人,但令人永远地不自在、不舒服,年轻教师都在算着他退休的日子。

杨家驹也有苦恼的事情。他学问不精,又自大自高,文革前评过一次职称,他连助教都通不过。他现在得从助教做起,50岁了,看来连升讲师都难。说起来他是义愤难填。他坐在沙发里,眉头深锁,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系副主任兼总支书记李乔,干瘦矮小但气宇轩昂,一脸的菜色但双眼炯炯,眉毛如出鞘的刀剑,浓密而且直飞鬓角。他是1958年的调干生,红小鬼出身,在琼崖纵队的最后岁月里打过几场阻击战,身上有几块弹片。这几块弹片使他脾气暴躁、目中无人,也最终要去他的命,这是后话。在酒的问题上,他与李斯特最引为同道。在中文系,他非常欣赏李斯特。

他自己写得一手好字,在美学上也颇有造诣。他是那种绝顶聪明沉稳的山里孩子,自然对来自大山当过知青的李斯特钟爱有加。他对知识分子的认识有一种天然的批判。“我是大老粗!”在许多场合,他都大言不惭,然后抱拳作揖,“请大家海涵”。原系主任饶老先生对他是又爱又恨,他们俩却十分投契,合作得天衣无缝,几乎没什么矛盾。不像别的系,系主任和总支书记总是各有人马。

坐在屋角的教现代文学的张泓,一个随船过海来的人物,因为没有什么专长,便挑选了一门据说是人就会教的科目。他与李斯特在同一教研室,李斯特教当代,他教现代。人们不知道他的来历,据说很有来头,否则怎么能在学校搬迁前夕,各路人马刀刃相见,强人纷纷落马的当口上,张泓神不知鬼不觉就在过海花名册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他是最后一个来学校搬迁处报到的,也是最早单身过海到华南大学新址报到的人。

许多年来,关于张泓随船过海的本事,他自己讳莫如深,旁人也一无所知,传说倒是不少,但都不足为据。到了大家都已十分熟络的时候,张泓也仍然是个谜,包括他自己,人们很难看清他的来历和真面目。

他是1965年上中山大学中文系的。读了一年大学,1968年到军垦农场牛田洋学军,1970年牛田洋大海啸,他是少数幸存者之一。那场海啸夺去清华、北大1000多学生的生命。对此,张泓也仍然缄默不语,在李斯特的感觉里,这个干瘦的来自粤北山区的农民的儿子,有太多太深阅世的谋略。他戴着副深度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有着严重眼病的眼睛,据说是在那次大海啸中落下的眼疾。他的眼神是游移不定的,闪烁着一种无法捉摸的狡黠,农民的狡黠。对于李斯特而言,他最难接受的正是这样的眼睛。

张泓不像很有来头的样子。他天生有一种讨好别人的本领,在饶老先生那儿每每都能有所收获;在李乔这儿,就只有不客气的回敬。但是,不管怎样,张泓总有他应付的办法。

张泓1970年分配到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同批的68名同学全部被分到自治州八县的乡下中学,唯有他一人被安排在州政府机关,这很令同学们大跌眼镜,这个干瘦的其貌不扬的家伙有什么背景?这是那个年代人们的习惯思维。

他成了州政府的人。被发配到乡下的同学,刚开始还有人来州里办事时找找他,求他帮这帮那的,但都碰了一鼻子灰,也就再也没有人来找他了。这正是他的初衷。

矮小的张泓在干了10年州政府的小干部之后,摇身一变,成为大学里教现代文学的教师了。天知道他是怎样给学生们上课的。他从来不许李斯特去听他的课。他既不好为人师,也并不谦虚谨慎,李斯特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幸运的小知青而已。

他们同在一个教研室。张泓从不与同事们谈学问,周二下午是业务学习,他是到得最准时的,但总是一言不发,人们讨论着各种关于拓展业务的话题,包括对学院领导的种种抱怨,他都沉默不语。有人请教他的看法,他便丢给你一句很不雅的话:“关我屁事!瞎操心。”看得出,他仅仅是借船过海而已,并不打算在中文系久留。果然,不久他就调到教务处去了。

这是后话。

还有几位留校生,他们是1977年上大学的,今年刚好毕业留校,当辅导员、当办公室秘书,有一位苗族的学生,留在李斯特的教研室当助教。他们初来乍到,有些惶惶然。

用张泓的话说,中文系是鸟系,水浅王八多。他懒得说话,偶尔发言,也是冷嘲热讽。

这些人挤在一间30平方左右的屋子里,听办公室秘书、新分配来的刘杏读《人民日报》社论。

李斯特坐在靠门的角落里,两只耳朵听刘杏读报,双眼认真地看《文艺报》的整版文章:刘锡诚的《1981年全国中篇小说述评》。

每星期有3个下午被用来开会。星期二是所谓业务学习,教研室活动;星期四是政治学习,雷打不动,主要听秘书读社论或文件;星期五是支部生活。一周时间除了上课,开会所剩无多,这最令李斯特苦恼。他是系里两个工农兵学员之一,他是慎言励行,轻易不想造次。他很少来系里,平时总是课室——家里两点成一直线。

1982年的李斯特,是一条蛰伏的冬眠的虫。他的命运是在1983年开始根本性的变化的。那一切来得迅猛,连他也是在事后回忆起来才了然其间的奥妙。这也是后话了。

1972年。腰子。星期天。

妙英早早就起床了,其实,昨晚和李斯特分手后,她就再没合眼。下身有些痛。她躺在床上,一直在重温刚才与李斯特相处的每一分钟。她努力想清晰地再看一遍已经发生过的一切细节,可她就是记不起来,在那段时间里,她始终处在极度昏黑也极度空灵之中,李斯特已不再是李斯特,她在李斯特怀里,像冰一样被融化掉,流走了。她只感觉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穿透她的身体,那是一种从未经历的巨痛,那巨痛带给心灵的不是充实,而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失落,她像掉进深渊般,任凭意识把自己飘走。她努力想唤起那巨痛到来之后的一切感觉,但是不可能。所有的堤坝都被冲决,这是自己主动迎送的结果。她清楚地记得,面对犹豫的李斯特,她是并不犹豫的。也许没有明天,也许一切都稍纵即逝,但没有关系。人生不过如此,哪怕万一怀上了李斯特的孩子,难道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她矛盾但是坚定。

昨天午夜,她如约到连队后边的贮木场,李斯特在那儿等她。一个多小时前,全连知青刚刚开完欢送李斯特的晚会。

晚会上,妙英独唱了一首《革命熔炉火最红》。她深情款款,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和李斯特的关系。

李斯特第一次登台,他和肖邦一起朗诵了贺敬之的长诗《西去列车的窗口》。

老霍和老雷拗不过众人的推拥,只好上台演了一段对口词:《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他俩稀奇古怪的普通话逗得全场捧腹大笑。

李斯特在晚会上出尽了风头,毕竟是几万知青中第一批被推荐上大学的人。知青们在李斯特这儿看到了隐隐约约的曙光。

虽然李斯特面前的路还很长,到师部复习功课,然后参加高考,能否最后被录取还是未知数,但连长、指导员和知青们都几乎深信李斯特已经上了大学。理由是,既然师里定下如此具体的条件,李斯特是在这些条件下被筛选出来的,只要文化考试难不倒他,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大家倒十分乐观,连林苹苹都认命了,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是铁姑娘队的队长,自然应是晚会的主角,好几次女伴们邀她上台唱歌,平日里开朗得很,此刻是冷冷的拒绝,面对山响的吆喝,她都无动于衷,坚辞不受。

老霍见状,便悄悄地把林苹苹叫出来,耳语。林苹苹没什么表示。他又叫来李斯特:“你主动邀请林苹苹合唱一支歌如何?”

“为什么?”李斯特有些诧异,他已知道林苹苹的事了,对老霍的提议,他还是觉得有些为难。

“去去去,高姿态些好吗?你明天就要上师部了,人家还要在这里修理地球呢!”老霍有些不高兴。

李斯特只好从命,他找到林苹苹,林苹苹正和一伙女知青在那里推推搡搡,李斯特真诚地说:“林苹苹,我们一起唱一首歌好吗?”晒谷场上的篝火烧得正旺,哔哔剥剥的火星射向夏夜的天空,璀璨无比。黎母山黑黝黝的山影像一头巨兽卧伏在天边。黎母山的夜是狰狞同时温情的。

林苹苹有些不好意思。张真趁机跳到主持的位置上,大喊道:“欢迎林苹苹李斯特合唱,大家欢迎!”

“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噼噼啪啪,大家一阵掌声。

林苹苹毕竟是知青干部,她见李斯特是真诚的,不好推辞,便抖擞精神,和李斯特一起站到篝火旁边。“唱什么歌?”她细声问李斯特。

原来林苹苹的声音还这么温软,李斯特想着,说:“随你便,什么样都行。”

“《送别》吧!”林苹苹极大方。

“好,就《送别》。”李斯特也很爽快。

“……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

林苹苹有些动情,她不敢看李斯特,她害怕李斯特的眼睛。此刻,她心里有一种突然而至的东西,她像第一次认识李斯特似的,这个连部的通信员,一年前谁也不知道他。他来连部还不到一年,她也没太多地留意他。想不到他的歌唱得这么好,更重要的是,他将成为这个连队第一只飞出去的金凤凰。这个22岁的女孩子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受。她很想面对李斯特,但是不敢。她始终把眼神投向木棉树下自己队里的女知青。这个聪明绝顶的女孩,从那些女知青眼中,看到一种令自己宽慰的神情。

几天来的不快和郁闷通通消尽,她似乎不再怨恨李斯特。相反,她站在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男知青身边,反倒有种幸福的感觉。她似乎嗅到李斯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陌生的汗味。

这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

她心猿意马,在李斯特全情投入歌唱中,他们合唱完毕。李斯特很明朗的脸上,泛着幸福的釉光,他穿着海魂衫的身躯,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十分伟岸。

妙英唱完那首《革命熔炉火最红》,就回宿舍里去了,她和李斯特约好在12点到贮木场上去,她似乎预感到什么,今晚的约会一定是不同凡响的,她早已做好了这种准备。

晚会过后,六连又归于寂静。

妙英在屋子里,见李斯特和肖邦从窗前走过,她看了表,离12点还有一个小时。

妙英换了衣服,在领口上洒了几滴香茅油。

贮木场很静,放木的滑道从山岭上陡峭地泻下来,滑道上鬼火闪烁,那是放木时木头的碎片沾附在岩石上发出来的磷光。平时,她是绝对不敢在夜里到贮木场来的。

李斯特已候在那里,他从黑暗中走出来,没等妙英站定,他就已经拥住她,揽着她的肩头,往贮木场小河边的橄榄树走去。那是几棵高大无比的黑橄榄树,秋天时硕大的黑橄榄落满一条小河,流向不知什么地方去。现在离秋天还远,秋天的时候,李斯特会沿着这条小河去上大学吗?

她寻找着李斯特的嘴唇。李斯特的海魂衫上有一种火的味道,这种火的味道和着他淡淡的汗味,令妙英晕眩。她的短发拂着李斯特的眼睛,李斯特狂吻着她。她咬他的嘴唇,轻轻地,可是,她忍不住心中的痛楚。每当和李斯特独处,她就会有这种情绪,那是一种无法弥合的伤痛,哪怕是她已经怀拥着李斯特,真真实实地拥有他,她还是不能消除心中那莫名的痛楚。那是一种无药可治的创伤,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咬你可以吗?咬出血的!”

“为什么?”李斯特有些傻!他还不能理喻女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嗜好,咬人很快乐吗?

他还是答应妙英:“你觉得好就咬吧!”

妙英颤抖着,她颤抖得很激烈,好像打摆子。李斯特受到了感染,他紧紧地怀抱着她,深深地吻妙英那奇妙无比的嘴唇。他忽然嗅到熟悉的香味,香茅油有些刺鼻的香气让他想打喷嚏。

妙英颤抖着,她张开嘴,双唇含住李斯特的下唇,她用舌头在那里轻轻地舔着,含着,弄得李斯特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他一直在等着妙英咬他。不是渴望,而是妙英想咬。

妙英终于咬住了李斯特的下唇,她狠命咬下去,李斯特痛得心尖发颤。妙英咬住它不放,她的锐齿深深地陷进李斯特的嘴唇里去。李斯特一动不动,任由妙英咬着。他觉到一股咸咸的腥气直逼喉咙,那是血往喉咙里流。

妙英吸吮着,她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她颤抖得更厉害。整个人倚靠在李斯特身上,身体发热而且发紧。她有一种侵略和复仇的意绪,好像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表达她对李斯特那种极为复杂的情感。

来兵团4年多了,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自己心灵的时间和地方。他们渴望放纵,可是不敢,但是,心灵像奔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真正抑制奔马的嘶叫和奔腾。在一个严酷的时代里,男女私情是有罪的。但此刻,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明天是星期天,李斯特就要走了。

暗淡的月光,隐隐地投射在妙英满是鲜血的嘴唇上。她微张着口,静静地痴痴地望着李斯特,李斯特借着月光也以同样的目光看着她。今晚的妙英,是非同寻常的。虽然素面朝天,但她是热力四射,香气四溢的。李斯特经不住她的凝视,他发疯地抱紧她,他们一起滚落在橄榄树下的草丛中。

他们随即胶合成一个人。

贮木场更宁静了,远远地便可以听见他们的喘息声。很快,李斯特便泻尽了身上的所有激情,一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奇妙感觉,那种像一泻千里、一览无余的轻松感受,弥漫全身,驮压在身上的经年的重负和压迫,似乎在向外喷射的瞬间,同时得到一种无比充实的补足。

这种奇妙的感受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心灵里,以至于他在以后的文学研究中,这种感觉也常常是启示他灵感启悟他人性认识的动力。

李斯特把脑袋伏在妙英坚硬但是非常有弹性的胸脯上,耳鼓里是她心脏传来的巨响,那紧张同时有力的巨响在李斯特听来,无异于生命的脚步。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妙英把手指头全埋进李斯特头发里,浓密的头发令妙英有一种安全的支撑。

妙英把嘴唇对着李斯特的耳朵:“爱我吗?”像蚊子嗡嗡的叫声,她呢喃着。

李斯特无语,是的,爱她吗?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自己是不是有些不真实?

妙英没有得到李斯特的许诺。她很是失望。

她们相拥着穿过橡胶园,往连队走去。明天是星期天,李斯特就要走了。妙英恋恋不舍:“李斯特,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了!”

“我知道,我感谢你。”“我会永远要你!”李斯特终于说出了这句令妙英放心的话。

妙英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工人的女儿,她的头脑里是一张白纸,如今这张白纸已经溅上了处女的血,她也吮过李斯特的血,她自认自己已经是李斯特的人了。她只是叹息自己,自己真的能够一辈子绑住李斯特吗?

“斯特,明天我不能去送你!”妙英不无惋惜地说。她明天值日,不好意思请假。

“没关系,我不是还要回来吗?”

在胶林里,他们再次相拥深吻。这一回,李斯特的内心震颤了,他感到一种神圣庄严的责任。

“我会怀孕的。那样才好呢!”妙英不以为然地说。

李斯特并不当回事,他暂时还没想得那么远。他们在胶林的出口处分手。站岗的人见他们,大声发问:“谁!”

“我,李斯特!”

第二天清晨5点,肖邦驾着牛车,车上放着李斯特的行李。他送李斯特去坐6点半的早班车,这班车是从腰子发往营根的,在营根,十几个兵团的赴考知青会在那儿集中,师部有车接他们去毛阳。

天还没有大亮,牛车在山路上慢吞吞地行走,时辰还早,他俩坐在车辕上,任由老牛边走边啃路边的青草,肖邦是昨天下午从师部宣传队赶来的。自从瑜牺牲之后,肖邦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

“昨晚,我和妙英有了!”

“什么有了?”肖邦不在意地问。

“我要了她!”

“真的?”

“真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回来娶她!”肖邦认真她问。

“娶?”李斯特叹口气,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那么冲动!前途茫茫,人海茫茫,文化考试也不知能不能通过,李斯特此刻才真正忧虑起来。

“应该没问题吧!不过,李斯特,你还是小心为好,上大学比什么都重要。”

“你和瑜有过吗?”

肖邦沉吟了半天。他很茫然地望着晨光初露的远山,那儿,在山那边的屯昌大峡谷里,埋着23个如花似玉的女知青和他们的队长指导员,埋着亲爱的瑜。肖邦已经很多日子不去想她,不提起她的名字了。李斯特的问题令他百感交集,该怎样回答他呢?

重要的是瑜,如果……

李斯特见肖邦不言语,自觉有些唐突,便不再言语。

“没有!”肖邦好不容易才说出口,他并不因此而感到有什么圣洁。相反,他自觉亵渎了瑜的爱情。在应该开花的时候,就让花朵盛开吧;在应该结果时,就让花儿结果吧!可是,他没有,永远地失去了应该与渴望的。是什么使这些极为正常的东西被视为罪恶呢?

“你是对的,李斯特,无须后悔,只要是你和妙英都喜欢,就大胆去做,哪怕是下地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我真的对不起瑜。”

“你真的这样想吗?”李斯特从没与肖邦谈论过这样的话题。他第一次明白肖邦对这些事是抱着如此大胆的态度。

“我是死里逃生的人,不幸是我的命运,幸存只是我的非命,所以我这样想。如果能让一切重新来过,我也许会要了瑜的。”

李斯特没见过瑜,他们虽然和肖邦一起从广州来,一起坐“红卫二号”到海口,但是到农场以后才认识的。瑜他们是一开始就被选调宣传队。瑜几次来演出,他都错过了。

“瑜很漂亮?”

“是的,很漂亮,也许不漂亮反而好!”肖邦十分伤感。

天已经大亮,四顾是娇艳欲滴的青葱。他俩只顾说话,老牛识途,又拐回老路上去。他们大笑,快乐地把牛车赶上公路,腰子已经在望。肖邦突然想起刚从广州来兵团的那些天,也是星期天。腰子小餐厅里人山人海,人们挤在一个狭小的窗口买饭菜,几个潮汕知青蛮得很,把持着窗口,只让他们潮汕知青买饭,一群人挤在那里往外传菜传饭。肖邦略懂几句潮汕话,过去与他们讲理,被他们追打出来,一下子餐厅大乱,几十个潮汕知青围着六连的广州知青打,直把他们追杀到大路上。肖邦他们只有逃命的份,哪里敢应战。

一个小个子的潮汕知青,腰里扎着水布,口里粗言秽语,一个人追着肖邦。肖邦穿过一片甘蔗林,经过一个看蔗人的窝棚。那儿,正有一个农民在砍劈柴火,那潮汕知青眼见就要扑住肖邦了。突然,一个光头知青,操起地上砍柴人的砍刀,向那潮汕知青挥舞着,砍刀的白光在潮汕知青脸上晃着:“再走前一步,我就砍死你!我说真的。”潮汕知青一下子愣住了,他嘴里骂着,撒腿就跑了。

光头知青就是李斯特。那时,肖邦已经在师部宣传队,1970年屯昌大洪水之后,肖邦曾一度到六连待过几个月,师部宣传队重新组建,肖邦才离开六连。

那一次,广州知青伤残严重,潮汕知青也伤了不少。

“还记得那次打群架吗?”肖邦轻松地说。

“当然,那潮汕人若真的扑过去,我当真会砍了他!”

“那一切又都得重写了!”

他们笑得很畅快。

老牛吃草也吃得很欢快,还哞哞地叫了几声。

【另类档案】

追寻昨天的传说

1996年9月30日雨大风

贮木场,是妈妈日记里经常提到的一个地方。妈妈很深情地描述了贮木场的风景。森林中的小河两岸,长满高大的油楠树和黑橄榄树。深秋时节,黑橄榄落满河面,随水流漂去。还有野葡萄、矢车菊和蒲公英。她还写到河水里的老水牛脖子上挂着木凿的铃铛,山野里便时时有牛铃的声音,悠扬而又闲适。她经常在贮木场的河边见到金。

她在1970年冬天,对,是1970年12月2日的日记里,提到金时这样写:“我过去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个男同学?今天去贮木场,给伐木队送米,我驾着牛车。牛车陷在离贮木场不远的泥地里,老牛怎么也拉不出来,只好到贮木场去叫人。贮木场只有金和几个知青在撬木,我请他们来帮忙。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来了。我在前面拉牛缰绳,他用肩膀顶着车轮子,巨大的木轮卡在他的肩膀上,都卡出了血。我嚼飞机草给他止血,他说自己来。我不管他,把飞机草汁吐在他肩膀上。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话。那一眼很奇怪,他的眼睛笑起来是弯的,看人的时候很忧郁。我们始终没有话说。

“我把米和菜从牛车上卸下来就走了。他叫住我:‘吃了饭再走吧!’我当然不客气。又累又饿的。

“回连队之后,有很奇怪的感觉,我开始想他了,这个男同学很特别。他看人的时候……我不知怎么说,我喜欢上他了吗?”

在1970年12月8日的日记里,妈妈又提到这个叫金的男知青:

“今天又是送米的日子,没有见到他,他上山伐木去了。

“本想能够见到他,我准备了一点糖果,我想把糖果给他吃。他们伐木队的人,汗流得太多,很伤身体的。我想他一定爱吃糖,这种糖很好吃。甜甜的,有点酸,叫话梅糖。我们女孩子都很爱吃。

“晚上开批判会,是批判本连队改造的林老师。林老师年轻漂亮,她的胸脯太高了,那些臭男人才会引诱她。批判斗争她的原因,是说她在砍芭时,和另一个也是来改造的下放干部在树林里做那事。批判她的人一定要问他们是怎样搞的,搞多少次,谁先主动的,还有什么动作……如果是我,死了倒好,林老师一声不吭,任人们怎样推她、打她,她就是不说。她只是哭,我想她不会去死吧!真害怕。

“下星期去贮木场送米,不知他在不在?小文昌和林小宣经常回连队,怎么总不见他下山呢!

“他家里有什么人呢?他住在广州什么地方,离我家远吗?”

妈妈的日记显示她对这个男知青很在意,那个年代的人也会一见钟情吗?她喜欢他,却又不敢对他说。

林老师和干部做那种事,干吗还要开批判会斗争呢!天方夜谭。那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吗?对了,那个时候没有自由,“文化大革命”就是这样。

这个金不会是我的父亲吧?不会,1973年以后,妈妈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里,已经不再提到金这个人,所以他不会是我的父亲。但妈妈是和金发生了性关系的。她在后来的一篇日记里模模糊糊地记录了当时的情节。

1970年12月10日的日记里,写了她见到金。金和他的伐木队员正在往大卡车上搬运木头。五六个人光着脊背,顶着粗糙的原木,从支架上一点点地往车上推,他们一个个脸憋得青紫。

妈妈这样写:“我想去帮他们,又使不上劲。我终于挤到他身边,和他并着肩推木。我的手臂触着他的肩膊,热辣辣的。我从没有接触过男人的皮肤,像触电似的。他并不在意,口里吼着号子,我把手臂紧紧地贴在他弓起的肩膊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妈妈记述得很细腻,一种很隐蔽的性感。

那时的人真的很可怜,不可以大声地喊:我爱你。

为什么。

但我确实有些喜欢这种有点古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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