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7224100000002

第2章

武田千鹤子慢慢苏醒,她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孩子在呼喊着妈妈。一瞬间,千鹤子看到了母亲的脸。她的身子一阵颤抖,喊了一声:“妈——妈——”

她的脑子如一架朽坏的水车,被一股股水流冲刷着,艰难地转动起来,回忆、幻想涌现,出现了火车隆隆的响声,也许是枪炮声;一个亲切却无法记起来的身影;“千鹤子”,谁的声音?孩子在呼喊……听觉出现后,她感觉到了耳朵的位置。知觉一一被唤醒,她从一团岩石样的晦暗中挣脱出来,渐渐意识到了困住自己的这个木笼。

依稀有一间房子,不断有人破门而入。来人总是哭闹、撞击,声音的滔天巨浪,房子船一样要掀翻了,却又纹丝不动,木质的栅栏一直“咔咔”“咚咚”作响。这与她黄海坐船遇到风浪一样,船舱里所有能动的东西都在滑移,撞得“砰砰”地响。

现在只有孩子的哭声,远远的,像在苍野上哭,像在天空里哭。

有人走动,点燃了煤油灯。黑暗中的光,黑暗与光互相照见,只是一个小小的局部。世界只有被光照亮的这片小小空间了。这个男人不说话,这个房子再容不得声音了。有时他盯着她,呆呆地,像想起什么,又像盯着一个全然陌生的怪物,带着疑惑,想要辨别什么。现在他似乎是在流泪,低着头,用大手掌擦着双眼,他在轻轻呼喊一个名字“旻如”。

千鹤子的疼痛“轰”地一下复活,锐利得像刀子,烧灼如火,钝挫则似棍击。意识与疼痛几乎同时复苏,她的身体内打开了一扇天窗,光芒顷刻间由红变白,明亮一片。

“妈妈,妈妈……”稚嫩的声音到了她的身边,千鹤子慢慢睁开了眼睛,一个轮廓跃入眼帘,影子剧烈抖动着,那么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眼睛两道白光正射向她。

小孩突然怔住了。

千鹤子看清了孩子蓬松的头发,那是泛黄的稀疏又纤弱的发丝,彼此粘连着。圆脸上深浅不一的暗影,多脏啊,还挂着鼻涕。再看细了,额头上重重的一道暗影是伤痕,脸庞破裂,粗暴的破裂。藏青色的衣服又脏又旧,还有补丁。白色补丁上看得到发黑的血迹。她那双伸进栅栏挥舞的小手停止了,像秋天蔫了的藤叶无力地垂了下来,在碰到栅栏后,顺手抓住了它。

哭声停了下来,只有抽泣,喃喃的自语:“不是妈妈,不是妈妈。”最后大喊:“不是妈妈!”她瘫坐在地上,手背擦着双眼,又哭了起来。“欢欢要妈妈,欢欢要妈妈……”

千鹤子一阵晕眩,眼前的一切又变得遥远、不真切。万物都虚在不能聚焦的幻影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己无关,都在疼痛、昏沉、高烧不止……她无力地合上眼睛,她不愿看到眼前的一切。生命如此空虚。支那之行不真实,哪怕自然山水让她记起故乡的某个河谷、山头,这个世界却不再真实了。千鹤子不能把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当成她人生的自然延伸,当成她的生活,她的生活与常识都不是这样的。她只想回到自己那个真实的世界去,那个海边叫作日出町的地方。只有对它的思念才是真切而强烈的。

每一次苏醒,千鹤子的眼前就出现了那辆卡车,那片苦楝树,还有高大的樟树,低矮的丘陵,“砰砰”的枪声,有人喊“我中弹了”,那不是武田修宏的声音。然后是一片寂静。她看到血从车轮上随他身子的下滑拖出可怕的一抹猩红……

饥饿的感觉一出现就这么猛烈,铁锄一样在她体内掘动,狗一样于五脏六腑啃咬。尿意来了,突然很强烈。她摸了摸早已被撕破的裤子,硬硬的地方是血块凝固了,裤裆下是湿的,她小便失禁了。

她的记忆在恢复着,从自己身处的房间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再到以前的经历,这些被时空切割成碎片的事情连接起来了,她随记忆穿越了它们,现实感立刻复活,她就像突然浮出了水面。

疑惑的是,这些事情如何变成了自己的经历?感觉有一股强大的推力让她无法抗拒,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从小就听人说起支那,男孩子拿着竹棍当枪来刺,把树木草丛当成支那人。那时感觉支那遥远,远得一切全当成了游戏。想不到真的到了支那,支那的情况却不是那样的。

自己居然还活着,死了多好啊,可以追随他而去。他的灵魂在这个可怕的陌生的地方,还是回到了大分的日出町?别府湾的海多美啊!她来看他,千里万里地赶来,为的是可以一慰相思之苦,想不到却是给他送终。他真的变成了神灵?想起自己抱着他的时候,那张惨白的脸对她的哭喊再无半点反应。天塌了下来,轰隆隆,像在坠入一个深渊,世界开始黑暗,她落入了人生的绝境。她再也回不到事情最初的状态了。

“不!他没有死!他不能死,他不会丢下我!”

人生这样荒诞,转眼之间,她一个人留在这个完全生疏的地方。而他,不知去向。

那个男人在朝她这边看,没有说话。他鼻子噏动着,一会儿把门打开了。房子里的光线亮堂了一些。煤油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熄灭的。他点灯是为了什么?这个支那人表情总是这么奇怪。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命令她下车的支那人。她胸膛里腾起一团火,火从她的眼睛里冒出来。

窗外断墙兀立,几根旧木条上支着瓦片,这是塌下来的屋顶,一根陈旧的杉木檩条戳向空中,它们朦胧不清,模糊得不像现世的。靠近窗口的一丛树叶是萎靡的,在风中轻颤,浮着一层微弱的颤抖的白光……一个黑点划过,她听到了麻雀熟悉的叫声。

小女孩起身,朝房门走去,“不是妈妈,不是妈妈……”她双手举着,还在擦泪。她穿的是一条开裆裤,光着脚板。

武田千鹤子不明白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是她的母亲。进入这间房子的人,都像着了魔,喊打喊杀,对她恨不得千刀万剐,他们对着栅栏又踢又捶,拼命拉扯,伸进栅栏的双手临空舞蹈,想抓住里面的人。

愤怒这么无边无际。武田千鹤子像是海滩上孤立的一块礁石,被汪洋的大海冲击、吞噬。他们累了,手挥不动了,嗓子也喊哑了,瘫坐在地上,哭。有的走出去了口里还在咒骂。

她懂得这样的哭,恐惧、悲痛、仇恨、凄凉、绝望……她失去武田修宏后也这样哭过,在支那人面前她的哭都压抑在心里,她不能给大和民族丢脸。

昏迷的时候,她分不清丈夫是死是活,他跟她说话,她听不清,她问他身上痛不痛,他只是摇头。他肩膀和胸口的血还在流着,仿佛没有止境,她拼命捂着,到处寻找绷带,找呀找呀,怎么回到了自己家里,打开所有的柜门,衣服抛得满地都是,甚至少女时代的和服也翻出来了,就是找不到绷带,也找不到他的衣服。

母亲就是在这间房里教她如何叠放丈夫的衣服,怎样给他搭配穿着,把他每天穿的衣服准备好,放在榻榻米的一侧。那时她还没有结婚,少女时代她就在学习如何侍候未来的丈夫。

她看到他又死了。她在梦里哭,悲伤同样让心房颤抖、疼痛,她哭得喘不过气来。她总是这样,清醒过来了哭,昏迷了也在哭。她的眼泪像濑户内海的海水一样多。

身上的伤开始结痂,暗褐色浅浅的疤就像水面结出的一层薄冰,血终于开始凝固,皮肉被割开又在长拢。自己被关了多久?

千鹤子开始打量这间茅草房,杉木的檀条上铺了竹条,竹条上的稻草潦草地铺着。她想到老家屋顶厚厚的藁草,那刀切一样齐整的平面。石灰的墙上布满刮痕和擦痕。窗那么小,窗楞是简陋的几根木棍。泥地没有一块平整的,土坷垃一块块泡沫一样鼓起来。栅栏里面,铺了稻草。她就躺在这堆稻草上。这是一间牛栏房?那墙上的刮痕分明是牛角划的。

那个孩子她妈妈是被杀了还是被抓走了?找她的人都是亲人被杀来寻仇的,只有这个孩子错把她当成自己的妈妈了。失踪的人很多,他们生死不明。他们中很多人已经变成了腐烂的尸体,四处散发着恶臭。

武田千鹤子被带到营田来的时候,她在船上就闻到了尸臭气,她不知道是什么气味,以为是芦苇荡里的死鱼。臭味让她头晕,恶心得想呕吐。

从一开始她就抱定了一死的念头。船行到深水处,武田千鹤子纵身一跃,跳进了湖中。被人拖上船来的时候,她就分不清自己的生和死了。

在营田她看到了尸体,田地、水塘、房屋前后的尸体横躺竖倒。支那人的衣服本就宽大无形,尸体就像破衣烂衫随意而弃。房屋没有几栋完整的,孤零零挺立的墙壁被烟火熏得漆黑,街道一片荒芜。马路被炸得坑坑洼洼,高一脚低一脚,若不是禾苗长得高了,还不如稻田好走。这是地狱还是《源氏物语》里须磨一样离奇的世界?

同类推荐
  • 山一程水一程(中篇小说)

    山一程水一程(中篇小说)

    荆淑英,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中石油管道局中国石油管道学院。段诗婧离异的时候曾发誓,再也不找男人了!可是,离婚刚八个月段诗婧就把持不住了,开始想男人,蠢蠢欲动地希望给自己再找一个伴侣。错是丈夫犯的,离的时候段诗婧却损失不小,因为是她一意孤行坚持要离婚,罗昆坚辞不离,且嘴硬。捉奸在床,自是无法抵赖,但他只承认就这一次,对于他在家里与那个长期雇用、招之即来的女钟点工是否多次有染矢口否认,拒不交代。她咽不下这口气,只得亮出红牌:离。之前段诗婧怀孕了。
  • 替身

    替身

    一部揭秘影视幕后替身演员的辛酸及影视内幕的小说,进入影视圈的另类教科书,所有影视边缘人的泣血传记。讲述一群影视边缘人真实的、积极向上的奋斗故事和辛酸经历……主人公螳螂,原国家武术队队员,全国武术锦标赛中获全能冠军,螳螂拳冠军、刀术冠军、棍术第二、自选拳单项第二。后不幸摔伤大胯,忍痛退出武术队,经介绍进入影视圈,做了一名武打替身演员,从此人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真实揭密一群影视边缘人裸替、文替、武替、光替、小演员等等的辛酸经历以及那些大腕演员们的种种劣事儿,让你们了解一个真正不曾知道的影视圈……
  • 浮影

    浮影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办公室的陆美云从澡堂洗了澡出来,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喊。回头看时,就见工会的黄胖子黄爱玲从食堂那头颠颠地跑来。黄胖子气还没喘匀,就开始冲着陆美云哇啦哇啦地喊,我看你奖金是不想拿了,上班的时候去洗澡。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在洗澡。黄胖子身子很粗,嗓子却是很细,说话的声音又高又尖,听起来就很刺耳。不过,陆美云同黄胖子很要好,所以,陆美云听黄胖子说话并不刺耳。陆美云笑一笑,沥了沥头发上的水,说,你什么时候要给厂里发奖金了?我现在早都忘了奖金长什么样了。
  • 杀进中产

    杀进中产

    最近,刘威明的脑袋里使劲磨着一把软刀子。信峰通讯有限公司销售部总经理刘威明,和他的助手阿呆,去看一栋待售的中式庭院。那房子真叫人心动,它所在社区三面环高尔夫球场,绿阴如碧。高尔夫球场又分别是十八洞和十六洞的,一眼望去,视野开阔,心旷神怡。社区内清一色全都是别墅,造型各异的独户小楼,散落在树木摇曳,花草浓郁的大小山坡上;有长河与回廊环绕,小桥与流水相映。刘威明所看的这栋中式庭院,前后还有两个大院子,院墙高筑,比西式别墅私密性明显要好得多。看着看着,阿呆兴奋了,刘威明也激动了。
  • 城堡

    城堡

    《城堡》是卡夫卡三部长篇小说中的最后一部,始写于1922年,小说描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土地测量员K受命赴某城上任,不料却受阻于城堡大门外,于是K同城堡当局围绕能否进入城堡之事展开了持久烦琐的交涉。城堡就位于眼前的一座小山上,可它可望而不可即;它是那样冷漠、威严,像一头巨兽俯视着K;它代表了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那儿等级森严,有数不尽的部门和数不尽的官吏,还有数不尽的文书尘封在那里,长年累月无人过目,得不到处理。面对这座强大的城堡,K很无奈,直到最后也未能进入城堡。小说自始至终笼罩着一种神秘、梦魇般的气氛,寓意深刻,令人回味无穷。
热门推荐
  • 易天至尊

    易天至尊

    我为丹师,不跪君王!我为狂兽,剑斩帝皇!家族废材少年觉醒前世至尊丹师记忆,以丹药重归巅峰。启灵修图,练就不朽之甲!仙法帝术,可撼万世之敌!且看钟离天揭开帝仙之秘,寻回九世记忆:丹灵子、杀狂兽、太阳子、符百道、器老怪……一念卫宗族,一丹聚凡俗!一怨启真灵,一吻换无情!一符逆道佛,一器镇妖魔!一将定乾坤,一帝护苍生!一礼请诸仙,一战敬先贤!地玄关、天道门,仙途漫漫,望诸君共勉!
  • 世家嫡女谋生

    世家嫡女谋生

    【内容槽点毒点不定,请注意】 或许是上辈子活得不够如意,老天让她再活一世可是变成婴儿是怎么回事?这又是哪朝那代?一脚踩空,来到此地,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当好我的沐家四小姐,可什么三纲五常,三从四得,三心二意......停停停,先让我翻个身再说吧。“......”好吧,这贼老天,是想弄死自己。
  • 恶魔总裁请听话

    恶魔总裁请听话

    曾经他对她说:“喂,姜乐乐,你是我的女人知道吗?你只能为我一个人服务,赶紧给我做饭洗衣服。穿低胸衣服干什么?穿超短裙干什么?要给哪个野男人看哪?”现在她对他说:“喂,潘修杰,你是我的奴隶知道吗?我要你往东你绝不能往西,赶紧给我按摩洗脚。还常常有神秘电话?晚上还想着出门?要是我知道你还敢招蜂引蝶你就死定了!”降服恶魔总裁,我姜乐乐来也!
  • 回乡做食神

    回乡做食神

    很久很久以前,在古老家族间口口相传着一则预言,‘当恐怖大魔王从天而降时,有一个英俊潇洒的伟大吃货拯救了世界。’
  • 日常中日常

    日常中日常

    日常,日常,日常,日常,日常,日常,没了
  • 崩坏校园

    崩坏校园

    和‘崩坏’游戏无关,讲的是一群大学中少年少女们成长的故事。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三个男主一台戏

    三个男主一台戏

    三个男主一台戏,不信,你戳啊!男主一:沈自琛(出自《沈总今天撒糖了吗》)男主二:穆承(出自《穿书之拐个刺客当老公》)男主三:姜俊(自创男主)腹黑总裁×深情机关师×傲娇小道士这本书,咱们不说女主,只谈男主。无cp,剧情流,冒险流。时空设置:古代,玄幻世界喜欢可收藏,全书免费,更文靠兴趣,欢迎各位小书友留言。
  • 九月风华

    九月风华

    悬崖边,萧九越倚剑而立,声音清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背影,洛月看的有些呆了他的眼里,是这浩瀚天地!书友Q群:686594441
  • 器闻录

    器闻录

    魏云辰和古晟木并肩站在南湖阁上,云辰问木:“你看到了什么?”古晟木:“红灯绿瓦,繁花似锦,那你呢?”魏云辰:“大好河山。”(书友群:365804927,欢迎书友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