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姑娘走进客厅,只见一个肥胖臃肿的男人坐在炉前看报。他下身穿着鹿皮马裤,脖子上围着好几条大围脖,内穿一件红条子背心,外罩一件苹果绿上衣。一见姑娘们进来,他一跃而起,脸唰地红透了,慌得差不多把脸整个儿缩进了围脖。
“他很潇洒。”夏普小姐对阿米丽亚耳语说,但声音相当大。
“你觉得他很潇洒?”阿米丽亚说,“我会告诉他的。”
“好妹妹,千万别告诉他。”她怯生生地倒退一步说。
“谢谢你送给我的披肩,哥哥。”阿米丽亚对拨火人说。
做哥哥的慌了张,猛扑过去拉铃绳。“我不得不走了。”
这时候这一家子做父亲的恰好走了进来。“爱米,怎么回事?”他问道。“这位小姐便是你的朋友?夏普小姐,欢迎光临。你和爱米是不是已经跟乔瑟夫吵了起来,弄得他想走了?
来来来,乔瑟夫,跟夏普小姐交个朋友。咱们吃饭去。”
乔瑟夫比妹妹阿米丽亚大十二岁,在东印度公司民政部供职,身份是博格雷沃拉的收税官,在这个地方独自一人住了八年。
幸好这时他得了肝病,就回到了欧洲治病,他便可以在故国大大地享一下福,作一番乐了。在伦敦逗留期间,他租了房子另住。他生性懒惰,又爱吃喝;
看见女人就吓得要命。他跟姑娘家一样爱虚荣。如果丽蓓卡小姐能够收服他这样一个人,而且是在她初次踏入社会的时候,那可是绝顶聪明了。
她的第一步就显示了高超的技巧。她夸塞德利是个潇洒的男子的时候,知道阿米丽亚会告诉她母亲,她母亲大概又会告诉乔瑟夫。再说,乔瑟夫·塞德利的确听见了这句话,使得他条条经络都快活得颤动起来。他陪着这位小姐下楼去吃饭的时候,又狐疑不定。“她是真的认为我潇洒呢?”他想,“还是在取笑我?”
他们就这样下楼:乔瑟夫满脸通红,丽蓓卡文文静静,一双绿眼睛老是瞅着地下。
吃饭的时候,用人端了一份咖喱辣酱给丽蓓卡,“这是什么?”她求教似的瞧了乔瑟夫先生一眼问道。
“呱呱叫。”他说,“妈,这跟我在印度做的咖喱酱一样好吃。”
“什么,这是印度菜,那我一定得尝尝。”丽蓓卡小姐说,“我想凡是从那儿来的东西一定都挺不错的。”
丽蓓卡从来没有尝过这样的菜。“啊,可好吃了!”丽蓓卡说,其实她正给辣椒粉辣得苦不堪言。
“夏普小姐,和着青椒一块儿吃吃看。”乔瑟夫真的来了兴趣,这样说。
“青椒?”丽蓓卡辣得咻咻吸气,“噢,好的!”听了这名字,她以为青椒是清凉的东西。用人弄了一点给她。谁知这东西比咖喱更辣。她放下叉子,嚷道:
“水,看在老天爷分上,水!”塞德利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太太小姐们吃了饭走了之后,狡黠的老头对儿子说:“当心哪,乔儿;那姑娘在勾你了。”
“呸,胡扯!”乔说。其实他心里乐不可支,“父亲,我记得在邓姆邓姆有个姑娘,是炮兵部队卡特勒的女儿,后来嫁给了外科医生兰斯。一八〇四年,她死死地追我——”回答他的是轻轻的呼噜声:
原来他父亲已经睡着了。
乔瑟夫由于是病人,吃饭的时候除了喝一瓶马德拉岛的白葡萄酒之外,只喝了一瓶红葡萄酒,勉强吃了两大盘奶油草莓,还有二十四个小油酥饼,这油酥饼用盘子装着放在他手边,别人都不吃,他只得设法吃下去。当然他边吃边时时刻刻在想着楼上的姑娘。“真是个挺不错的小妞。”他心中暗想,“在客厅里唱歌的是谁?
我是不是该去瞧瞧?”
可是他那害羞的心理突然汹涌而来。父亲已经睡着了;帽子就在门厅里;南汉普顿大街上不远处有一辆出租马车。他想:
“我去看《四十大盗》,和德坎普小姐跳舞去。”他穿着靴子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没有吵醒他那可敬的父亲。
“乔瑟夫走了。”阿米丽亚说。当时她正从客厅打开的窗口向外眺望;丽蓓卡在一面弹钢琴一面唱。
“夏普小姐把他吓跑了。”塞德利太太说,“可怜的乔儿,他怎么这样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