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12月的一天,一艘日本商船发出一声低沉的吼鸣,缓缓地驶离了上海吴淞口码头。天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海水蓝蓝的,远看上去有点发黑,这云与海水仿佛构成了一张巨大的黑洞洞的大口,而轮船正驶向那口的深处。甲板上一个20岁刚出头的青年正目不转睛地凝望那海天汇合处,他的目光里有茫然,也有执着,有质疑,也有悲愤。又像是黑暗中熊熊燃烧的两团火,是从心底里升腾出来的复仇的火焰,是由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希望之火。清凛的海风肆虐地抽打着他那不算强壮的身躯,撕扯着他的头发,刮过他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他曾说过:“谋自由独立于湖湘之一隅兮,事竟败于垂成”,“则欲完我神圣之主义兮,亦惟有重振夫天戈”。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原来说的是:“在湖南的一个地方谋求独立和自由,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失败了”,“要想实现我们神圣的主义,也只有重新奋斗啊!”这个年轻人就是宋教仁。
宋教仁于1904年底踏上日本的土地,亡命天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对宋教仁而言自然是坏事,可这又给了他在先进国家学习的机会。到日本以后,最初虽然着眼于革命活动,但宋教仁还是于1905年2月1日到顺天学校学习日语、英语,这时他到日本只有一个半月。4月以后,改为到日语讲习所学日语。到1905年8月,他可以从事笔译了。
1906年2月1日,宋教仁化名宋鍊,进入早稻田大学留学生部预科壬班学习。预科班的开学是上一年的秋天,宋教仁是中途插班学习的,不少科目需要补习。他为自己制定了日程表,“每日六时半起,盥洗、早餐,七时后阅报,八时后观书,九时后上学堂,下午五时回,至六时晚餐、散步、静坐,六时后作文,八时后温习功课,十时后读心的学问书(上午观书者随意观也)、写日记,十时半就寝。日曜日(即星期日)则上午去外访人,下午观书,六时后仍同”。他的日程排得满满的,非常紧张,每日睡眠仅8个小时。至3月1日,更把起床时间定在6时20分,这样每天睡眠时间已不足8个小时。学习的课程有日语、英语、数学、地理、历史、图画、唱歌、体操等。7月20日,他在早稻田大学预科毕业。宋教仁的入学名单和学习成绩至今仍保留在早稻田大学的档案里。宋教仁(用“宋鍊”的名字)在预科班毕业考试各科平均分数是77.15分,在366人的预科毕业生中,他的成绩是第23名,而在他所在班中,他的成绩名列第一。
宋教仁本来打算升入早稻田大学本科继续学习,但是由于患了严重的神经衰弱,他不得不辍学甚至住院治疗。患病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第一个原因是过度地用功读书学习。从其制定的日程表可看出,宋教仁每天几乎没有什么闲暇时间,他不但要学好校内课程,还要从事翻译和写作。翻译和写作是他从事研究的内容之一,也借以获得一些资金以补贴生活。据宋教仁的日记,从1906年2月1日至6月底,也就是在早稻田学习期间,他著、译达12篇之多。其中翻译的《英国制度要览》有6万多字、《美国制度概要》有60页。可见他用功之勤。患病后,宋教仁也明白了用脑过度的问题。患病的第二个原因是心理的抑郁。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本来正是热情奔放的时候,但是,宋教仁眼里所看到的却全是亡国的惨痛和民族的危难。因为投身革命,他不得不流亡海外,而蓬勃发展的日本,与老大蹒跚的中国,恰好成为鲜明的对照。亲爱的祖国何时能够强大?何时能够不受列强的欺凌?何时能够摆脱“鞑虏”清朝的统治?自己又何时能够回到祖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和学习?这些都是时刻缠绕在宋教仁心头而无法摆脱的情结。在他的日记里、诗作中,都一再反映出这些问题给宋教仁带来的困扰和伤感。
晚游与乐寺
他邦无复乐,老刹有何游?
霜叶半林晚,钟声一寺秋。
残碑留汉隶,古屋置辽俘。
去国谁堪此,能无涕泪流。
1906年中秋前夕,接到家信,家中经济困难,老母盼归,读之百感交集,宋教仁作诗:
去国已三载,思家又一秋。
亲忧知白发,闺怨定蓬头。
禹域腥膻满,天涯道路悠。
有家归未得,期待灭匈奴。
10月5日,一夜辗转难眠,朦胧中随口得诗:
四壁虫声急,孤灯夜雨寒。
此身愁里过,故国梦中看。
宋教仁从1904年底踏上日本的土地,到1910年底离日本回上海,其间除1907年一度到东北发动马贼起义外,在日本整整生活了6年。他一面在学校读书,一面自行研究,同时又从事革命活动,更从性格、处世等方面磨砺自己。等到离开日本时,宋教仁已从一个热血青年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和革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