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后,歧水小镇。
是晚,小镇的更夫如往常一样,穿行在镇子中为数不多的街道上。
三更十分,已是走到了小镇中心处。他看左右都相安无事,正想着今晚要不要偷会闲回家陪老婆去,忽然发现街角陈家府邸中竟隐隐又着火光传出。
此时正值东风盛行,那火势起先虽不怎么起眼,但仅仅是几个呼吸间便借着风势大了数倍,并有着木柴剧烈燃烧所发出的噼啪作响声传出,隔着老远都能清晰的传入耳中。
“咚咚咚······走水啦!走水啦!······”
更夫心惊不已,当下哪里还有偷闲的心思,急忙拼命敲响了手中的铜锣,一边大喊着,一边朝着火光大盛处飞奔而去。
待他走到近前时,陈家府邸中早已是火光冲天,福寿坊的招牌也已被烧的稀烂,砸在门前的台阶上碎成了一地的焦炭。
街道上也早有大批人影穿行,其中不仅有陈家的人,更有许多居住在附近唯恐殃及池鱼的居民,甚至官府都出动了不少人。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提着水桶手端木盆,行色匆匆,显然都是想将眼前的大火浇灭了去。
但陈家的院子多以木质结构为主,其上又上了厚漆,这火又借了东风的势,早已烧着了各处楼房马厩,哪里还能救得下来。
眼下火势又已经在向着相邻几处别家的院子蔓延而去,于是乎,即便在官民的全力扑救下,这场大火也是接连把相邻的四五栋楼房化为焦炭后才堪堪被扑灭下来。
破晓十分,昔日颇有些峥嵘的陈家府邸,已是成了一片焦黑的瓦砾场。
此时,在这片废墟上,正稀稀拉拉或站或卧着一批衣衫破烂的陈家族人。
“天亡我陈家啊!”
陈家老爷陈晚候,这位年逾古稀的白须长者,正双膝跪地仰天长啸,眉眼间尽是悲痛绝望之色,样貌狼狈不堪。
他陈家数十年积累下的基业,算是被这把火烧的个干干净净了。
与此同时,镇子东边的一座农家小院中国,有着一名脚夫打扮的中年汉子,正咬着手中一张干瘪的烧饼,准备出门前往码头开始一天的劳作。
忽的,他发现自家院门边的土墙下有着一个黑乎乎的破布包裹。
中年汉子轻咦一声便把手中剩下的半块烧饼一把塞入口中,随即来到破布包前随手就将之打了开来。
汉子心中猛然一跳,只见破布包里装的竟全是一条条拇指粗细黄灿灿的金条,看样子必然不下于百两。
这汉子赫然便是当初帮了温氏父子不少忙的何老三。
······
西楚国北疆海滨,距离歧水镇数千里的盐城。
因沿海而居,早些年里此处居民多以引海水入田,靠晒盐为生。
而仅以这不起眼的粗盐,不仅吸引来了南来北往的无数盐商,也带动了此处的其他行业兴兴而起。
客栈、酒楼、染坊、衣铺一应,自不必说,马队、镖局也是应运而生。生息数十年,曾经不过是数个村落组成的小镇子,现已发展成了北疆屈指可数的中大型城池。
而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恰逢盐城新任知府老爷上任。数十人的仪仗队伍,天亮便是在城中各处街道游行,直至正午方才排成一溜的进入衙门中。
城中居民皆是指指点点,‘这位新来的官老爷太过招摇’。
而大批的有心之人,在听说官老爷已经进了府衙之后,都是纷纷动身,带上些或重或轻的礼品,向着城池中心的府衙靠拢而去。
这些人,上至地方小官、豪绅,下至酒楼、店铺老板,形形色色的,哪种嘴脸的都有,皆是要去巴结一番的。
而作为城中数间药房的老板,‘千浣’自然也不会缺席。
这千浣在盐城中,说来也是个名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原是个孤儿,四岁时被同是孤儿的莫氏姐弟在荒田中的烂草垛子里捡回了家去。
莫氏姐弟,姐姐名叫莫素娥,其弟莫彦,两人年纪比之千浣也大不了几岁,在沿海一带帮着往来盐商搬些货物,以维持生计。
因姐弟两年纪不大,货商老板们每每在两人干了活之后,都是打发叫花子一般,稍许给些米钱了事。
本来就吃不饱饭,又捡回来千浣这么个话都说不利索的拖油瓶,日子就越发难了。
但也勉强坚持了两三年,将千浣养到了七八岁时,莫素娥被南边来的一名茶叶商人看中。
这位茶商见莫素娥样貌虽不如何出众,却也能够勤劳持家。在此处干了这么些年,手脚也干净。于是有心将之带回南方家里,给其弱弟当老婆。
他明知莫素娥乃是个孤女,也并未对其用强,反而好言相劝,足见其人品。
茶商又谈到他的弱弟,虽是个哑巴,样貌却着实不错,而且很是会疼人。他家里也有的是钱,什么都不缺,若是莫素娥跟他南下,只管嫁入他家做个主子奶奶,别的什么也不用操劳。
莫素娥打生下来便一直在穷人堆里混迹,好容易遇到这么一个翻身的机会,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他也不是怕穷,只是常言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能有这么一个机会,总比两眼一抹黑日子没有指望的强吧!
只是一点,她的两个弟弟太过年幼,若无处安生,经管茶商说得多么恳切,她也决计不会跟着南下的。
言及此,茶商面色一喜,称他有一挚交好友乃是盐城有名的大夫,前些日子正想寻几名药童,他去说上一说,将千浣和莫彦领进其门下并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乎,莫素娥便随茶商南下去了,而千浣跟莫彦也不出意料的,被茶商托付给了挚交好友徐氏,并从此安定了下来。
又说这徐氏,原名云阁,祖籍是夜国人氏,因早年里夜国战乱四起,于是举家欲迁至盐城,其妻子哥嫂都在逃难途中被一伙强盗杀了个精光。他自己也是身中数刀险些丧命,幸而有着一手好医术,才能死中得活从死人堆里逃得了性命,却也瘸了条腿。
来到盐城之后,他便改换了名姓,而后依靠自身医道,倒也在盐城中活的滋润。一二十年下来,也颇积攒了些家业,眼下已在城中各处开了七八家药铺,凡是盐城人氏没人不知他徐拐子的名头。
这徐拐子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妻女早亡也不再娶。如今年逾半百,老态渐显,所以近些年里想收一二名弟子。
一来偌大的家业怕没人继承,二来恐其后半生身边没有信任的人为他养老送终。
于是千浣跟莫彦投在他门下之后,徐拐子便尤为上心的对待,不仅在医道上对两人倾囊相授,且饮食起居都同他一处,视如己出。
千浣跟莫彦两人从小贫贱,环境使然,使得他二人不仅身体孱弱,在性格上也显得有些怯懦。
两人过够了居无定所、食无常处的日子,对这位收能够留两人,且对他两人毫无保留的徐拐子,自然是感恩戴德,并甘心侍奉。
这也正是徐拐子所想的,若换作别家的公子哥想投在他的门下,人品自然不如他两那般好揣摩。
于是,在其悉心的栽培照料下,千莫二人也渐渐从往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只过了一两年都大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