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方客栈出来以后,鹿小客在半道上没有逗留片刻,径直走回自己的租所。
这个租所并不算大,但用陆青雨的话说就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他在院中弄了一个小马厩,养着陪伴他多年的爱驹,名唤乘风。虽然算不上宝马良驹,但也是从离家陪伴他到现在,有着很深的默契和感情。
鹿小客又在门前的槐树下,支了张石桌。往日里他常和陆青雨在这里饮酒闲谈,若是碰上两人起了酒兴,酣畅酒醉后便直接趴在石桌上睡去,甚是逍遥快活。
只是此刻,离原他计划出城的时间,还稍晚了半柱香。
所以,也只有面对陆青雨的时候,鹿小客是最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计划。或许她注定,是他此生最大的变数吧。
不过好在,还在他可控范围内,还来得及。
鹿小客匆匆进入屋中,拿上早先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一年的房间,心中暗叹道:唉!花了那么多心思添置的东西,最后还是可能都会失去,那究竟能带走什么呢?
锁上房门,他又来到马厩中,一脸思虑地用手轻抚着乘风。
乘风似乎看出了主人的心事,也回头蹭着鹿小客的身子,好像在说:得遇良主,此生无憾;赴汤蹈水,生死相随。
鹿小客重重的拍了拍乘风的背,这才上前解开缰绳,牵着乘风走出马厩。
正当他走出院门,背身准备上锁的一瞬间,他忽然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一缕微弱的気息。
显然对方已经极力想要隐藏,却还是被他敏锐地察觉到。
人可以掩藏自己的呼吸,但若非到达了一定的境界,杀気是不可能藏得住。
就在同一时间,接连三根极细的飞针裹着凌厉的気不由分说得朝鹿小客飞来,速度之快不容半点迟疑。
鹿小客一个侧身躲过了第一针,紧接着又点地跃起躲过第二针,翻身落到乘风身旁后,又一手举起兵刃挡下第三针,另一手顺势伸向腰后。
可随即他又立刻收回了杀意,将手里的暗器又重新放回腰间,然后边继续锁门边说道:“出来吧!还是差一点,你的気息早你一步‘动手’了。”
“我又没真的想杀你,当然不会那么认真。”说着,一个身影从鹿小客身后不远处的巷子里慢慢悠悠得走了出来。
可见,倒也不是鹿小客功力多么深厚,只是对方没有真心掩藏而已。
巷中走出的这人身高正正六尺,加上人也偏瘦些,所以显得高挑修长。他身着竹青色圆领袍衫,手持一柄竹扇。又长得一副俊俏容颜,也是肤白若雪,细眉薄唇,颇有几分艳魅女子的姿色。是女子见了,也会妒忌三分。
这人正是陆青雨口中所说的柳士杰,鹿小客在这八方城唯一的好友。
“你若不认真,又如何胜得过我?”
“胜你作甚,我没你那么大野心,家有贤妻,能够温饱果腹,那还奢求什么呢?”
对于柳士杰这般无欲无求的性子,鹿小客是已经彻底没辙了。毕竟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活法。
不过确实也是,柳士杰的岳父是掌握着八方城各路线报的“通天眼”,就算什么都不做,妻子陪嫁的嫁妆也够他们安稳度日。
何况他还在八方城开了一间自己的书肆,也做着买卖线报的生意,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享受天伦之乐。他是可以不用再追求什么功名利禄,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也够了。
柳士杰慢慢悠悠得走到鹿小客面前,轻描淡写地问道:“陆青雨和你聊完了?”
“你不说我还忘了,你跟她提这事干嘛?”说着鹿小客抬脚便朝柳士杰的屁股踹去,却被他一个闪身敏捷得躲开了。
这原本两人是并排而行,鹿小客牵着乘风同他边走边聊,柳士杰这一闪身,顺势绕到了乘风的另一边。
他赶紧嬉皮笑脸地赔笑道:“那还不是因为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劝得动你鹿小客,也就是她了嘛。”
“你会不知道我为什么接这一单?”鹿小客不悦地应道。
说到这里,鹿小客不禁心头一紧,眉头也跟着微微一皱。
他在心里说道:如果有得选,谁不想安安稳稳的活着?
“我知道这笔赏金对你很重要,可是你也知道这单有多凶险,人要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柳士杰无奈的劝道。
他也知道鹿小客搏这一次,是因为他父亲的病。听说那病难缠得很,即使按方子服药,更多的也只是能缓解病痛而已。
而且有几味药比较名贵,所以一般穷人家得了这病,也都是咬牙忍着,等哪天闭上眼也就解脱了。
鹿小客心孝,这些年再苦再难,药也从来不敢断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他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了,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后续还需再加几味珍贵药材调养。
所以他急需一笔赏金,来解这燃眉之急。
“如果能让我老爹后生无忧,那我生死又何惜。”
“什么?你在嘀咕什么呢?”柳士杰似乎听到了鹿小客在说什么生死,但是他也只是小声嘀咕,也没听清,于是追问道。
鹿小客叹了口气,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随后朝柳士杰一脸严肃的叮嘱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你替我到黑市找一趟‘傀儡’,我在他那放了些东西,你帮我转交给我小妹。”
“你这都开始交代后事了,让我怎么放心你去?”
“你放心,我答应青雨了,会活着回来。”
“唉!行吧,你走这段时间,你父亲的药我帮你想办法!”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柳士杰便也不再劝他,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鹿小客解决后顾之忧,让他能安心一搏。
鹿小客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若是换作平时,他也一定再会次婉拒。但此刻他只能双手抱拳,拱手道:“此情铭记于心。”
虽说柳士杰的岳父在这八方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虽谈不上富甲一方,但也排得上名次。只是他家娘子性子烈,嫁出去了就不想再受家里恩惠。连线报的路子,都是她们夫妻俩自己重新搭起来的。
尽管如此,这几年柳士杰不止一次的想要尽力帮鹿小客一把,可都被他拒绝了。
好在柳士杰也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是拉不下这个脸,也就不再勉强。
鹿小客家里的事情,除了“傀儡”,就只有柳士杰知道的最多。特别是陆青雨,是他最不想被知道的人。
此刻,他会松口,可见难处之大。
“嘿嘿,你可别想多,我不是为了你,全看在你母亲秘制腌菜的面上。”柳士杰嘿嘿一笑,瞬间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其实他也不想鹿小客有太大的负担。
他也不等鹿小客煽情,又紧接着说道:“还有件事你要留心,我收到最新的线报,目前切确的消息是地仙宫已经出动了,而且领队的实力不俗。”
“地仙宫?他们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不是都说地仙宫一向只碰冥物,怎么这次会来沾染妖物呢?”
鹿小客确实也有些猜不透,按说不应该。
地仙宫一脉源起于三国时期曹丞相麾下的摸金校尉,当时的曹丞相为了弥补军饷不足,招揽了一批具有特殊本领的将才,设立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军衔,专门探山寻墓,盗取前朝墓穴中的陪葬之财,用于贴补军饷。
此后,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一脉秘密延续分流,又衍生出了众多分支派别。
但因为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无法封官进爵,也就鲜有人提及,更不会载入史册,甚至大多君王都有意想要抹去他们的存在。
因此多数流派后来都开始淡出权力中枢,甚至销声匿迹,只是在民间偶有流出一些传闻而已。
唯独随后崛起的新流派——地仙宫,选择反其道而行。
不仅与官府合作,盗取墓中金银财宝填充国库。甚至还借用冥术巫法,为帝王秘密研制延寿长生之法,自然也深得权贵拥护。
可不论合作多深,有一条铁律自始至终没有变过,那便是:不涉政。
地仙宫苦心经营数百年,层级分明,行事诡秘。正因为一直遵守着这条红线,才能在历代君王的兴替中尽可能全身而退。
平日里,除了负责接洽的“走哨”外,其余帮众大都藏匿于盗取过的墓穴之中,平常极少出来走动,更别提干涉江湖之事。
倒也不是说他们不作恶,为了开山问路,他们常会抓一些村丁孩童,用于催动一些旁门左道的冥术巫法。必要的时候,还会屠村灭寨,只为更好的探山。
但他们对妖魔邪祟,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开山盗洞该敬的仪式礼节,也从来没有缺过。
“只怕来者不善,你要多加小心,地仙宫派出的可能是十大鬼王之一的寒妇,听说她善使南疆蛊术和暗器,虽然长相妩媚,但手段却极其毒辣,和她交手的人鲜有全身而退的。”
什么!他们居然为了一只四等的小妖如此大动干戈?这确实不合常理,也太过兴师动众了。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我知难而退吧?”柳士杰也算半个搜罗线报的行家,他的消息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只是在这节骨眼跟他透露这些,鹿小客也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是!”柳士杰也不避讳,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鹿小客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但他没得选,他太需要这一单来解燃眉之急。
中间人“傀儡”那已经押着黑衣人全部的赏金,按先前的约定:即使任务失败,他也能拿走其中一半;但如果不幸身亡,这份赏金就权当安家费。
不管怎么算,也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只是现在,这其中的难度确实已经远超他的预期,他需要重新盘算一下,如果真不幸碰上该如何应对。
而且还不知道除了地仙宫以外,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势力介入。
看来想要得手,只怕没那么容易。
虽然他涉入江湖也不深,但寒妇的事迹他还是听过一些。如果其他势力派出的也都是像寒妇这样的高手,只怕随便哪一个都能像捏死只臭虫一样捏死他,更别提从他们手里抢走那只妖物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眉头紧锁,再次陷入更深的沉思,心中盘算着究竟该如何走下一步“棋”。
“喂,别想了!”
柳士杰用扇柄捅了捅鹿小客,说道:“你把这扇子带上,到了鄯州去找一个叫何老鬼的人,他跟我有些交情,兴许能帮上点忙,也好打听,只是见了面要客气点,老头脾气可不好。”
鹿小客被柳士杰这么一碰,这才收回了思绪。
也好,现在也只能先到鄯州,找个地方落脚以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他也不再客套,接过扇子放入怀内收好。
此时刚好这时两人也走到了城门口,于是鹿小客连忙从腰上解下二钱的“猎妖牌”,随后聚気于牌上,“猎妖牌”遇到気以后便发出淡红色的亮光。
为的,是让藏身在暗处的八方城守卫知道,出城的是葛爷的猎妖师。否则还未等他踏出城门半步,便会被当场诛杀。快则一瞬,慢则三合。似乎至今也还未有撑过三合的逃城者。
收起腰牌后,鹿小客直接翻身上马,回头对柳士杰说道:“替我跟青雨说一声,就说我走了,备好酒等我回来喝。”
柳士杰点点头,朝他挥手道别。
鹿小客见状也不多言,直接扬鞭策马,向城门外疾驰而去。
乘风的马蹄踏在青石路上,发出清脆“哒哒”声,在寂静的八方城幽幽荡开。
柳士杰看着鹿小客的身影渐行渐远,站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开口问道:“你真觉得,他能完成这一单?”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巷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黑影。因为巷子里没有亮光,也看不出这黑影是男是女。
只见黑影背靠着墙,也同柳士杰一样看向鹿小客远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许久,黑影才缓缓伸手朝前一挥,而在他的身后立马再跃出一个身影,干净利索没有丝毫的停顿,径直往鹿小客的方向飞奔而去。
柳士杰回头看了看黑影,刚想再说点什么,可最后也还是沉默了。
他重新从身后掏出一把扇子。和来时一样,慢慢悠悠的朝自己家书肆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