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陇州,鹿小客为了隐匿踪迹,大都避开官道选择走密林野路。
一路上,他风餐露宿,也不投宿客栈,而是在荒郊野外闭目养息,等乘风歇息得差不多了又继续赶路。
就这样日夜兼程,经过了三天三夜的长途跋涉,他终于来到了鄯州的地界。
到了这鄯州的地界,鹿小客也就不急着再赶路了。这一路上出乎他意料的平静,也没碰到什么生分的人,倒真有可能是自己紧张过度了。
所以他选择在这里开始放慢脚步,想多在道上的茶馆酒肆歇歇脚,也好先探听点消息。
刚巧,在前方不远处的官道旁就有个小茶馆,门前支着几张方桌,也都坐满着两三个客人,看起来还挺热闹。
茶馆略显简陋,就是在官道边上的一棵大树下搭的茅草棚,又绕着大树摆了七八张方桌,供来往的客人歇脚喝茶。
虽说简陋,倒也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鹿小客临近了茶馆,便拍拍乘风的背又放开它的缰绳。意思就是让它自己去找点吃,别走太远。
他则独自走向茶馆,四下瞄了几眼,想找一桌一起凑合坐一下。
这一瞄不打紧,还真就发现一桌有趣的组合。
为首的是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和尚,身高估摸着也有五尺半。只是相貌平平,若不是双眼下一寸有一条横切而过的刀疤,还真记不住他的样貌特征。也正是因为这道伤疤,反而显得有几分凶相。
他也不理会旁人,独自闭目坐着颂念经文,身上的粗布僧衣虽然有些破旧,却十分干净整洁。
有趣的是,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小姑娘看起来也是饿坏了,正双手抓着馒头,埋头卖力的啃着。
鹿小客觉着有趣,便走上前问道:“这位师父,我方便坐这吗?”
可等鹿小客说完好一会,和尚却始终没有答话。倒是他旁边的小姑娘抬起头来,两颗像杏核一样的大眼睛,亮晶晶水汪汪地盯着他看。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这才认真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小姑娘的两腮里填着馒头,鼓鼓嘟嘟得十分可爱,穿着也可爱,红衣红裙,喜庆的像年画上的小女孩。就是头发梳得随意了点,乱七八糟的绑了个双丫鬓,但显然手法很是生疏。
鹿小客微微一笑,朝店家喊道:“店家,来壶茶。”
“好嘞,怠慢客官了,这就给您沏一壶。”
看来今天生意是比往常热闹,店掌柜也是忙不过来,听到有人催促了,连忙赔礼应道。
“你要是渴了,先喝这个吧。”说着,小姑娘叼着馒头,拿起桌上的空碗先给鹿小客倒了一碗。
鹿小客也不客气,端起茶碗便一饮而尽,喝完撩起袖子擦了擦嘴角,这才坐了下来。
给完茶水后,小姑娘本不想再理眼前这个陌生人,可没想到他坐下以后,居然还贪心地盯着她的馒头看。
要不是师父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助人也是一种修行,她才不愿意分他呢。
她摇摇头,不悦地说道:“馒头不行,我在长身体,自己都不够吃。”
听她这么一说,鹿小客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本来也没想要她的馒头,就是看她可爱想逗逗她。
于是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包裹,边解开边笑着问道:“我不抢你馒头,我有羊肉干,你要吗?”
小姑娘一听到是羊肉干,水汪汪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口水都快滴到桌子上了。她咽了咽口水,扭头看向她旁边的师父。
可他师父自始至终也没动过,依旧坐在那颂念经文。她失望地垂下头,无奈地说道:“不吃,出家人不能吃肉。”
“这样啊,那可惜了。”说罢,鹿小客也不再逗她,将手中的羊肉干重新包好收了起来。
听到这话,一直坐在一旁的和尚却慢慢睁开双眼,淡淡地说道:“食为果腹,饱亦足矣,谈不上惜或可惜。”
鹿小客见他终于开口了,连忙拱手施礼道:“师父所言极是,在下鹿小客,不知道师父法号尊称?”
“我师父法号十方,是全天下最厉害的……”
“慈心!不可胡言。”
“慈心?好名字‘或值怨贼绕,各执刀加害,念彼观音力,咸即起慈心’,妙法莲华经。”
十方见慈心又开始口无遮拦,连忙制止她。却见鹿小客一语便道出慈心的出处,不禁赞叹道:“鹿施主真是博学!”
“十方师父说笑了,不过是书生的死记蛮背而已。”
鹿小客也没想到眼前这位寡言少语的十方师父会突然夸自己,看来他是对谈论佛法更感兴趣。但相比讨论佛法,他却对他们这样的师徒组合更感兴趣。
于是他又追问道:“不知十方师父这是准备去哪?”
“云游!云游四方,我们在修行。”
还未等十方回答,一旁的慈心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抢答道。显然,她早就已经把师父刚刚的呵斥抛之脑后了。
“修行?”鹿小客假意不解地问道,他希望慈心能多说点,毕竟她那句‘全天下最厉害的’还没说完。
但显然初次见面,十方也不希望慈心透露太多,于是抢先答道:“尘世无相,万般皆修。”言罢,他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后才反问道:“鹿施主呢?看方向,这是要去鄯州?”
“客官这是要去鄯州?我可跟您说,鄯州现在晦气得很,前阵子连出三桩命案,现在城里人心惶惶的,乱得很。”
这时候,刚好店掌柜的端着茶壶过来了,听见说有人要去鄯州,连忙好心劝道。
鹿小客一听,正好可以借机探听一下鄯州命案的具体情况。于是赶紧笑着说道:“哈哈,我这人怪得很,就喜欢热闹,哪里热闹就喜欢往哪里钻,刚店掌柜你说鄯州连出了三桩命案?这是怎么回事?”
“呦,客官您不知道呢?”掌柜的见客人对这鄯州惨案感兴趣,便也跟着坐下,开始慢慢道来。
在鄯州城外十里,有一个公输村。
但公输村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后来整个村都被鄯州城内的大财主——公输季广给买了下来,这才改名叫的公输村
据说村里住着的,都是从公输门退役下来的猎妖师。退役的原因,无外乎是老弱病残,不能再战。因此,老门主公输季广心存仁义,专门买了这么一个村,用来赡养他们。
退役的猎妖师要是闲不住,村里有千亩良田,可以自己耕地种田。但如果不愿再劳作也没关系,村里也有酒肆妓院,一切都无需任何费用。
因为村里住着的都是以前并肩作战过的生死弟兄,加上年迈体弱,所以一直也都相安无事。
直到二十天前,公输门资历最老的猎妖师——‘催命判官’崔元,被人发现惨死在屋中。屋内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但崔元在死前却受尽折磨。
他身上共被刺了三十一刀,每一刀却都避开了要害,最后还被砍下了双手双足。
时隔七天,和崔元同期的‘铁伞三娘’苗三凤也被人发现惨死在屋中,同样被刺了三十一刀,每一刀也都避开了要害,最后也是砍去了双手双足。
不同的是,这次屋内有打斗的痕迹,只是从痕迹上来看打斗都没撑过三回合。
要知道,这二人可都是公输门的元老。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也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就算如今已经年迈体衰,但要想在三合之内拿下他们,那也绝非易事。
这事彻底激怒了公输门,就连老门主公输季广都专程从外地赶回来,听说老门主很多年前就将门中事物交由儿子公输恒打理,自己找了一个秘密的地方静休养老。
这次却为了这个命案,特意赶回来,可见老门主仁义啊。
但也就是这份仁义,最后害死了他。
“为什么?”一旁的慈心忍不住好奇打断了店掌柜,歪着小脑袋问道。
店掌柜笑着摸摸慈心的头,继续说道:“因为第三个被害的就是老门主公输季广,就死在回公输府的道上,那妖怪也是胆大妄为,竟然连公输门的老门主都敢……”
“妖怪?!”鹿小客和慈心异口同声地问道,当然,慈心是真的诧异,而鹿小客却是假装的。
对于他们这幅诧异的表情,显然都在店掌柜的意料之中,他得意地说道:“没错,听说还是一只修炼千年的蛤蟆精,这可是大妖,他像是早就知道了老门主回来的路线一样,就在城外的半道上等着老门主。”
那是最腥风血雨的一天,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公输恒带人赶到的时候,现场打斗激烈,却早就不见妖物的踪影,但遍地血流成河,护卫队的断臂残肢散落四处。连老门主都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之中,早已奄奄一息。
还没能撑到公输府,老门主就已经撒手人寰了。
公输门上下群情激愤,誓死要为老门主报仇,甚至重金悬赏妖物的消息。
随后,官府也发出了悬赏令:活捉此妖物,赏黄金千两,晋升一钱。
“所以说,现在鄯州城内可聚了不少猎妖师。”说到这,店掌柜突然探起身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道:“呐,我身后那几桌客官,也是猎妖师,想必也是为这事来的。”
说完他又坐了下来,可立马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小声问道:“客官你不会也是……”
听到店掌柜这么一问,鹿小客连忙假装惭愧的挠挠后脑勺,尴尬地笑道:“我哪有那本事,就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游侠,三脚猫的功夫斗斗山贼劫匪还行,抓妖可没那能耐。”
“那就好,我看客官面善,这才多问这么一嘴,客官要没什么事,我就招呼其他客人去了。”店掌柜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好一会,连忙起身准备接着招呼客人。
鹿小客听店掌柜的这一说,赶紧拱手施礼道谢:“有劳掌柜操心,您忙您的。”
店掌柜也还了一礼,又看了一眼十方。十方也礼貌地点点头,轻念一句“阿弥陀佛”。
一旁的慈心见状,也赶紧学着师父的样子。她先是点点头,然后也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下可把店掌柜逗乐了,他伸手摸摸慈心的小脑袋,笑着转身离开了。
慈心也不以为然,双手托着下巴盯着鹿小客看了好一会,才问道:“鹿施主,真的不是猎妖师?”
最可爱的是,她问话的腔调,还是有意模仿她师父刚刚说话的腔调。
一旁的十方和尚也不事先打招呼,直接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略带严肃地说道:“好好说话!”
“哦。”被师父突然敲了这么一下,慈心有些委屈地看了师父一眼,见师父一脸严肃,赶紧换回自己的强调又问了一遍:“鹿施主,真的不是猎妖师?”
可还没等鹿小客回答,十方又直接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还是一脸严肃地说道:“闲事莫多问!”
这下慈心真生气了,摸着自己的脑门,气愤地瞪着十方,圆溜溜的眼眶里还有泪水在打转,她赌气着应道:“哦!”然后扭头看向另一边,不再说话。
鹿小客笑着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我确实不是猎妖师。”
听到鹿小客说无妨,慈心像是已经有人撑腰似的,又回头朝师父做了个鬼脸。
可十方一听,却先是眉头微微一皱,可随后又马上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这一变化,鹿小客都看在眼里,他疑惑地问道:“十方师父不信?”
“阿弥陀佛,信或不信又有何区别,真时真亦假,假时假亦真。”十方双手合十,看了看慈心,见她依旧气鼓鼓的扭头不看他,微微一笑。
鹿小客大意听明白了十方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这话也就哄哄像慈心这样的小孩。会在这个节骨赶到鄯州,还对命案这么感兴趣的,十有八九都是别有用心。
但十方不点破,他自己也就不多作争辩,继续问道:“那十方师父,可是也要去鄯州城?”
他这话虽然是对着十方问的,但看的却是一旁赌气的慈心,答案于他而言也不重要,他就是想在走前再逗逗这小姑娘。
慈心感觉到鹿小客正看着自己,斜撇了他一眼。可她这回也聪明了,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等了一会,见师父始终不做声,于是气呼呼地说道:“不知道!”
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样。
鹿小客再次哈哈大笑,一口喝完碗中的茶,起身拱手道:“那就此别过,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说完,他也不等十方回礼,吹了个哨令就自顾自地走了。
乘风听见主人的叫唤,立马奔跑过去,跟在主人身旁。
十方看着鹿小客远去的身影,又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