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遇你，足矣。”
八方城的城楼顶上，鹿小客先是痴痴地看着身旁的女孩。
随即又扭头望向远处的黑夜，他低声喃喃道。
只是此刻，女孩正抬头仰望着夜空，皓月当空，星光点点，此番美景她百看不厌。
她的名字叫陆青雨，鹿小客在这八方城仅有的异性知己。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鹿小客生性孤僻，而是他对朋友、好友和知己分得很清。
刚才鹿小客地喃喃陆青雨听着不怎么真切，于是她回头看着他，疑惑得追问道：“嗯？”
感觉到陆青雨正看着自己，他反倒耳根先红了。好在此刻他们正喝着酒，她应该看不出自己的异样。
有趣的是，他分得清什么是知己，却说不清怎么才算是红颜。
就连刚刚那一句“此生遇你，足矣”，若不是因为酒醉酩酊，只怕也不会听他说出口。
鹿小客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和刚刚凌乱的思绪，也回头看向她。
刚巧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块，不知为何，恍惚间他有一种：女孩已经听清了他地喃喃，只是还想再听他亲口说一次的感觉。
只不知这究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还是真的有两情相悦的可能？
恍惚间，他似乎在她那如水的双眸里，看到了那一股柔情的芳香。
这，是梦境？
可，又不像梦境！
呵，人就是这么矛盾、纠结。
想信，却又不敢信。不然，怎么会有当局者迷这一说。
皎白的月光敷在陆青雨的脸颊上，仿佛花瓣尖的晨露映衬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她身着一袭素白色的衬裙，如那粼粼的水波，恰好描出她那修长的身姿，丰盈窈窕。
而她那挽着流云髻的乌黑秀发上，随意地斜插着一根极为普通的玉簪，却在美目流盼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轻灵之气。
想必那素有大唐百花之王美称的白牡丹，若能幻化成仙子，也就这般模样吧？
陆青雨见鹿小客呆愣在那，便将手中的酒坛推给他，然后问道：“想什么呢？”
鹿小客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顺势接过陆青雨手中的酒坛，慌张地解释道：“没……没什么，想明天的事。”
说罢，他便举起酒坛用略带悲壮的语气说了一句“预祝我此单大捷！干了！”后，一饮而尽。
陆青雨虽然见鹿小客不由分说地喝完，却也不着急。反而紧蹙眉头盯着他，用很认真得语气说道：“柳士杰可跟我说了，这单极其凶险，让我劝劝你。”
“也就你傻，柳士杰的话你也信，他哪一次……”
鹿小客在心里暗骂这柳士杰多事，此刻却也只能满脸堆满笑的想先应付过去。
可陆青雨能不知道柳士杰的性子？就是因为太了解他的性子了，那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得跟她说话。
所以她也没等鹿小客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我知道劝也没用，所以我只要你答应我，别逞强，活着最重要。”
陆青雨顿了顿，又郑重说了一遍：“活着最重要，答应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鹿小客虽然不擅长哄人，但他还是尽力嬉皮笑脸，假装轻松地说道。
但这幅表情在陆青雨看来，反而更令她担忧，他一向是有什么心事都写脸上。
陆青雨沉下脸来，表情更加凝重，用不容反驳的口吻命令道：“你发誓！”
她也知道，“悔单”是猎妖师的奇耻大辱，他又是最好面得一个人，劝他放弃无异于要了他的命。
只是这一气，酒劲随即翻涌上陆青雨的脸颊，瞬间又泛开红晕，显得更加可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单连鹿小客自己也没把握能活着回来。
所以这誓言，他实在难起。
至于原因嘛，这还得从猎妖师这一行开始说起。
所谓猎妖师，便是江湖上专门猎杀妖物的能人异士。
妖魔邪祟也自古有之，若是太平盛世倒也还好，还有官府会派人镇压诛杀。若是换了乱世，人命如草芥，谁又能顾及蝼蚁的生死。
所以历朝历代，大都是等天下平定后，再聚集能人异士合力绞杀。但也多有君王诸侯，会在背地里借助妖魔邪祟之力，想成就自己的一番霸业。
到了公元618年，唐高祖李渊举兵平定隋代乱世，建立了大唐王朝。
天下一定，高祖便命袁天罡、李淳风等随他一同平定天下的五道异士成立辑妖寺，与大理寺一同评断天下异案，缉拿祸乱治安的妖凶。
而缉拿妖凶的这帮衙役，虽然都有官阶，但在民间都被统称为“辑妖师”，为的就是有别于“猎妖师”。
大唐疆域辽阔，又因早年隋炀帝昏庸，征敛无度，又遇到灾年饥馑，搞得民不聊生；加上各地义军揭竿而起，征战不止，骸骨遍及平野。
怨念血骸又最易滋养妖魔邪祟，导致妖魔横生，一样自占一方称王称候，肆虐蚕食人类，宛如人间地狱。
所以，虽然辑妖寺已经在极力培养更多的辑妖师，但短时间内也是杯水车薪。因此袁天罡便下令，任何民间能人异士，但凡能缉拿妖魔邪祟，不论生死，都能到衙门中领取赏钱。
此令一出，让原本只是潜藏于民间替天行道的侠客异士纷纷开山立派，广收门徒。而许多人为了谋生也都开始上山拜师，民间甚至一度出现举家拜师的盛景。
而这类民间的侠客异士，便被称为“猎妖师”。
随后为了便于发放赏钱，袁天罡又将各地上报的妖魔邪祟，根据凶险程度进行评级，由难到易依次是甲乙丙丁四等，每一等又分上中下三级，这便是“四等十二级”。
然后规定猎妖师只能接和自己能力对等的赏单，只要累计完成一定数量的赏单，就能参加评级的考核，通过考核的猎妖师会获得一枚特制的铜钱，作为身份的象征。因此十二级也被称作“十二钱”。
鹿小客，便是一名入行一年的猎妖师，一个二钱的猎妖师。
而此刻他怀里揣着的，却是丙下级的单子，这是只有四钱才有资格接的单子。
换做平时，这样的单子自然轮不到他。而给他单子的黑衣人也闭口不谈单子的来路，但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也知道有江湖传闻，但凡接了这单子的猎妖师都没有活着回来的。因此这单在黑市上的出价，高得离谱。
所以此中凶险，可想而知。
鹿小客之所以接这一单，也正是因为它在黑市价码。
而现在的他，最缺的就是钱。
“我发誓！我一定活着回来！”
最终，他还是斩钉截铁得起了这个誓言。也许是为了宽慰她，也许是为了宽慰自己。
人活一生，求得不就是这样一份挂念吗？
听到鹿小客的誓言，陆青雨这才转怒为喜，紧蹙得眉头也才慢慢淡开。
“那要不这次……”
“不用，你也知道我一个人惯了，多个人我反而不适应。”
还未等陆青雨说完，鹿小客便猜到她想说要不她也一起去。当然他拒绝倒不是因为陆青雨实力太弱，相反还胜他一筹。
只是他确实更擅长一个人行动，伙伴于他而言是最不可控得变数，在他看来只会影响他盘算的计划。所以自入行以来，即使再难的赏单，他也未曾邀谁同行过。
“也好，反正你已经答应我要活着回来了，有这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举起酒坛也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将手中的酒坛用力地甩出，随即听到一声清脆的“砰”，她这才叉着腰仰天哈哈大笑。
鹿小客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他真不知道这样的性格，哪一点像是王府的千金？
可造化总是喜欢此般弄人，偏偏她是。
所以，他也不敢再有什么非份的奢求，能像今日这般饮酒畅谈，已是三生有幸了吧。
“咚——咚咚，夜半子时，谨防盗室。”
此时，正巧听见更夫报时，鹿小客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于是也跟着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青雨，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陆青雨回头看了看他，一脸得意地问道：“你，认输了？”
鹿小客无奈地摇摇头，却见她脸色立即一沉，大有‘不服气那就再喝’的意思。他立马拱手讨饶，赔笑着说道：“女侠饶命，不愧这八方城的小酒圣，在下甘拜下风。”
“行吧，那今天就放你一马，等你回来再分个高低。呐~这个送你。”说着，陆青雨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瓶子伸手递给他。
鹿小客顺手接过瓶子，其中一瓶的瓶身上贴着“金创散”三个字，瓶底还有一个“陆”字的印戳。这是陆家的独门秘药，陆青雨给他用过几次，止血效果奇佳，能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
但另一瓶却什么也没贴，他晃了晃瓶子，听声音像是颗小药丸。
陆青雨见状连忙制止他道：“别晃了，快收好，这也是我陆家的秘药，能解百毒。我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从我爷爷那偷来的。他可宝贝着呢，听说一年能炼制一颗就算幸运了。”
听到这里，鹿小客不禁心头一暖，虽然陆青雨说的轻描淡写，但他知道这礼物的分量有多重。
陆家有“三圣同堂”的美誉，陆青雨所说的爷爷，便是“药圣”陆升白，听说连朝廷里的御医要有解不了的疑难杂症，最后都还得请他老人家出马。
鹿小客还想再说点什么，陆青雨却一点机会也不给，自顾自的凌空跃起。飘然落地后，也不回头，只是慢悠悠的问了一句：“你还送不送我了？”
被陆青雨这么一提醒，他赶紧收起瓶子，也纵身跃下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默默得走着。
仿佛，城楼上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可即使什么都不说，两个人也不会觉得尴尬。
不一会，他们就走到了八方客栈，这是八方城最大也是最好的客栈。
只是虽然叫客栈，但这里面可是酒楼、妓院、赌坊应有尽有，是整个八方城最繁华的中心。
而这八方城之所以叫八方城，就是因为八方城城门四开，迎接八方来客。不论善恶好坏，一入这八方城，便受八方城庇护，但同样就得守八方城的规矩。
这里是大唐唯一的“法外之地”，不设军务城防，更没有官府县衙。不管你犯了多重的罪，只要在八方城内，官府就不能进城缉拿。
但一入八方城，就只有两种人能出得去：一种是死人；另一种就是成为葛爷的猎妖师。
据说早年间，葛爷仅凭一己之力，独闯八方城。血战十天，终于缉杀了盘踞八方城多年的妖王。
他这一战成名，众多猎妖师闻讯纷纷赶来投诚。他便自立为王，成为了八方城新的主人。
当时的拢州刺史几番派人围剿想要收城，却都败下阵来，又不好再奏请朝廷出兵，显得自己无能，于是便转换策略，改用让城招安。
葛爷也清楚，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再和朝廷作对那无异于螳臂挡车。索性就坡下驴，和拢州刺史谈定：八方城内，自行裁夺；八方城外，依律而行。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量凶徒逃犯都流窜至此。或是就此窝居八方城，或是自凭实力当上猎妖师。
葛爷也因此招募了大量实力强悍的猎妖师，短短一年内，势力便迅速壮大，一跃成为“六大猎妖馆之一”。
只是这八方城土地有限，因此弱肉强食成为了这里唯一的生活法则。想要在这里活下来，就要各凭本事。要说这里是人间炼狱，那一点也不为过。
当然，人间炼狱那是相对弱者而言。在强者看来，这里是极乐世界。因为，这是一个金钱至上的“销金窟”。
若是你富甲一方，大可以来这里尽情挥霍，任何你能想到的取乐方式，这里都能满足。就算你一贫如洗，也没关系。只要你有足够得实力，地下黑市有着数不尽的赚钱路子。
这也正是无数人蜂屯蚁聚八方城的原因。
鹿小客，也是被这“遍地黄金”吸引过来的众多蝼蚁之一。
“我走了，你早点休息。”说完，也不等陆青雨反应，鹿小客就转身往回走。
他怕如果再多看她一眼，他会犹豫，会怕这是最后一面。
“喂，你答应我了。”
“记得，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