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陈泽滢出了月子,沈懋清便为儿子沈泽清举办了满月酒,邀请亲朋好友和街坊四邻欢聚一堂。沈懋清和陈泽滢也算正式将儿子沈泽清向众人介绍了一番。
沈懋清说道:“诸位,感谢你们前来,庆贺犬子泽清满月之喜。”丫鬟碧玉抱着沈泽清在一旁伺候,众人围观皆是赞叹沈泽清双眼炯炯有神,浓眉而清秀的脸庞,仪表堂堂,将来定是个有福之人,说不定还能做一个县官老爷呢。
沈懋清面对着众人的赞赏之语,一面谦虚地说道“小儿不敢承蒙此等夸赞”,一面又掩饰不住脸上的开心之色。
入席之后,众人吃饭喝酒,觥筹交错,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盛华宴席终散场。
沈懋清送走亲朋好友,回到房间里,陈泽滢正在为丈夫收拾行李。陈泽滢虽然干净利落地将丈夫的行李收拾好,却难掩面上的担忧之色。
她见丈夫送走众人,回到房间,忍不住地还是询问道:“懋清,你非去不可吗?如今时局这么乱,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不好吗?你看大鸾还这么小,万一......”
沈懋清见妻子担忧,便将妻子搂在怀中,温柔地说道:“滢滢,我们这个小家虽然安稳,可是这天下百姓尚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是你我之辈都只贪图安逸,我们泱泱方夏岂不是要亡国灭种,到时候,我们恐怕连一个安稳的小家也不会有!老师,这次来信,让我北上,就是为了改变我方夏现状,到时候国家富强,百姓安居,我们也才有更安稳的日子,你看我们的孩子还没有长大,我们不去改变这个国家的现状,将来我们的孩子不也要低人一等吗?”
陈泽滢听着丈夫温柔的语气,却知道其中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坚决,她也是识文断字之人,少女时也颇明事理,忧心国家,此时却不愿丈夫北上,生怕丈夫有个万一,便说道:“懋清,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生怕你有个万一,将来我和孩子可怎么......”
沈懋清说道:“你不要担心,我定然不会做无谓的牺牲,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倒是你,千万不要忧虑伤神,我会活着回来见你和儿子的。”
陈泽滢道:“我在家等着你。只不过你此次北上可有把握?我看如今太后掌权,皇帝虽然已经亲政,但是并未握有实权。若是太后支持变法图强,或许还能够成功。可看中生先生他执意依靠皇帝,我真的是怕你此去凶多吉少。”
沈懋清道:“滢滢,你所言倒是至理,只可惜我身为中生先生的弟子,却无法劝他寻求太后那老妖婆支持。先生荡荡君子,一身正气,岂会与那等祸国殃民之人同流合污。想当初,若不是那老妖婆媾和求安,不敢拼死一战,我方夏又岂会不败而败,那西祟大陆罗浮帝国又岂会不胜而胜?以至于我方夏擎天玉柱宗帅呕血而亡?数年前,若不是那老妖妇避战求和,我方夏又岂会败于蕞尔小邦?且不说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照此下去,我方夏数千年来的血性何在?我方夏的脊梁何在?我不想将来我们的孩子在异族的统治之下生活,面对那些烧杀掳掠的强盗还要低人一等地生活,甚至于命运都不能够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说道这里,沈懋清心情甚是激愤,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恨,双拳紧握,似乎是胸中憋了一股气。
陈泽滢见到丈夫这般,说道:“好了,好了,急什么。我也没有非要阻止你北上,你且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蛮干。”
沈懋清握着妻子的手说道:“滢滢,为了你我,为了孩子,你放心,千万放心。”
第二天,天尚未亮,沈懋清便已经启程北上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街坊四邻也都不知道沈懋清的事情。
沈懋清在北上的路上,思绪万千,其实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所言更为有理,此一去前途渺茫,生死未卜,成功了或许是千秋历史,失败了也是历史千秋。
他原本并不抱有什么成功的希望,但是人生就是如此,有些事情,明知希望渺茫,也要勇敢前行。不去做,终究是连渺茫的希望都不会有。
时间并不是特别紧迫,沈懋清花了十余日的功夫才抵达幽州。而师兄梁饮冰早已奉老师之命,在汇通渡口等候他多时了。
师兄弟二人相见,顿时热泪盈眶。两人已经两年多未曾见过,他们这些人当年联名罢考上书,希望国家能够变法图强,不再受辱于人。谁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用处,掌权的太后根本不在乎这些人,众人联名上书根本都未曾到达皇帝手中,便被太后派兵镇压,取消了众人举人的身份,将众多应考士子驱散还乡,沈懋清也在被驱逐的行列。只有原本家就在京城的少数人幸免于难,也有当初有意支持变法,却并未在联名书上签字的一些人留在京城。
这对于众多士子个人而言,或许是坏事;但对于束辫王朝而言,却是一件更坏的事情。
当年联名上书的众多举人,被驱散返乡之后,在全国各地创办报刊,组织学会,开立学堂。这些人仍然不放弃变法的决心,向家乡之人大肆宣扬变法图强。自上而下的渠道走不通,只能走自下而上的渠道。这些被革除了功名的举人希望开启民智,携民意而上达天听。
几年下来,变法图强的口号倒是深入人心。
沈懋清的师兄梁饮冰就是为此做出最为突出贡献的几个人。至于沈懋清,他在几位师兄面前言语不多,但都能够切中肯綮,是以也颇为受到几位师兄的敬佩,中生先生也将这几名得意弟子看的很重,经常又书信往来。
沈懋清见到师兄梁饮冰之后,叙过家长里短,一些琐事,便向师兄询问起了当前的时局。
梁饮冰便告诉沈懋清道:“懋清贤弟,我这些人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当初我们联名上书虽然未曾送达皇帝手中,可是我们这些应考士子所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小,千年以来,也仅此一例。皇帝见当年的开科取士作罢,自然要问明缘由,那些顽固的守旧官僚虽然多加阻挠,但是终于被皇帝找到了机会,知道了缘由。皇帝陛下也是有心变法图强,不愿意做一个傀儡,也不愿做一个丧权辱国的皇帝,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几年,皇帝渐渐掌握了一些国家大权,却始终不忘变法图强的事情,如今看到中生先生的《大同书》深为振奋,便请先生于一月之后前往宫中商谈国是。”
沈懋清询问道:“国家大事,刻不容缓,为何要等到一月之后?”
梁饮冰道:“皇帝陛下也是事务繁忙,岂能说有时间,便有时间?况且如今朝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皇帝陛下打破这些人的阻挠也需要一些时间,另外就是,皇帝陛下为表变法之诚心,自行斋戒沐浴七天,如此下来,还需要一月时间才能够接见先生。”
沈懋清道:“那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梁饮冰道:“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好了。等老师他和皇帝陛下商谈国是,若是实行变法以图自强,我等便可以大展身手,为我方夏民族的独立贡献力量。”
梁饮冰接下来便又带着沈懋清去了给他安排的居住之所,这住所便在梁饮冰所创办的《天下为公报》办公会馆旁边的一座四合院内。
四合院内有一株数百年的柳树,这柳树已经腐朽了,虽然看起来还是颇为茂盛,但是树干已经中空了,根本没有力气再支撑了,四周做了些固定措施,方才保住这株柳树,可是固定措施有的已经损坏了,而柳树树干已经被弄得千疮百孔,根本无法再进行加固了。
此时的沈懋清自然无心关注这株柳树,他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来的变法。
沈懋清心中想道:“自古以来,方夏就没与什么一帆风顺的变法,也鲜有成功的例子。商鞅变法是最为成功和彻底的变法,然而商鞅也付出了车裂的代价;吴起在楚国变法也最终被射杀身亡,更不用提什么后来的王安石变法了,越往后便越没有一次成功的变法。至于一些不触及根本的改革,只能够起到一时的作用,转眼间,人亡政息,管仲的改革,孝文帝改革,张居正改革也都是如此。我们这一次的变法能够成功吗?哪一次变法背后不都是鲜血和刀枪的博弈?如今这般风平浪静就真的预示着变法能够有机会吗?”
沈懋清越想越觉得心中那凄凉,他回顾数千年的历史,方夏正在遭遇五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也在遭遇着五千年未有之屈辱,又岂是中生先生所主张的温和变法所能挽救?
他心想:“方夏数千年以来,越是跌入难以想象的谷底,便越会跃上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可越是跃上难以逾越的高峰,便越会在难以想象的谷底付出无法想象的牺牲,百姓的鲜血便越会洒遍整个方夏大地。如今,我们遭遇了那么多的屈辱,国势羸弱至此,任谁都可以欺负屠戮方夏百姓,比之五胡之乱更甚,民族的尊严、气节全无,该怎么样才能够拯救这泱泱方夏,守护住这广袤的山河?”
“恐怕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只有全体方夏儿女抱着必死的决心和流血牺牲的精神,才能够在这方夏广袤的土地上建立起巍峨和难以企及的新方夏。”沈懋清最后在心中得出如此的结论。
他却无法说出口,因为那意味着无尽的鲜血和牺牲,意味着方夏将要在黑暗和屈辱中继续探索前行的道路。
“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吧,以后事情谁又能够想得到呢?到时候自会有人担负起他应该承担的历史使命,如果真的没有,不,方夏一定会有英雄崛起于这破旧的山河,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我堂堂方夏空无人?”沈懋清攥了攥自己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