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精巧好玩,一枚是碧玉蝈蝈,一枚是白玉蝉,一枚是黄玉小雀做的栩栩如生。尚善心生喜悦她自来不爱那些俗世繁花:“长姐最懂我心意,祖母今晚可要念佛,我可去请安?”
点翠盖上匣子回道:“老夫人今儿不念佛,您去便是。只身上别沾了荤腥今儿斋戒。”
待人走后便吩咐檀香:“挑几件常见的首饰放着,别的放库里去。”
尚善的日子极为枯燥的,清晨趁着尚老太爷没出门便要去书院借书,起的比众人都早。借完书便要去林氏那里请安小坐之后回院子,看书或是习字。午睡后便是练琴。晚上再去林氏院里请安用饭,日复一日的如此。
松鹤苑总是最为安静,院外也能听到捡佛豆的声音。松鹤苑外长了两颗青松,任由它们生长都快挡了正门。门口的小灯塔冒着青烟,不知何时落了棵种子进去已经发了芽。尚善一步步踩在石板上,生怕踩着石板缝里生长茂盛的细草。若是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这里是荒园。才进二门里面惊起一群雀鸟盘飞,几只鹦鹉大叫:“宝儿姐来了,宝儿姐来了。”
老夫人坐在雕花廊里她身边亮着盏灯,在昏黄的光影下竟然有一丝脱世。她一个人坐在铺垫上捡佛豆。依旧穿着时兴的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老夫人是个精致的女人。看到尚善微微抬头:“你来啦。”
尚善行了万福坐在空着的铺垫上也开始捡佛豆:“孙女来认错的。”
“嗯?你怎会错?”老夫人头也不抬动作依旧。
“祖母不高兴便是我的错。”
“行了我活了几十年,你那点心思怎么瞒得了我,不过你有计量也是好事。到时公孙先生来你可不能怠慢了。”
“好。”
“咱们家确实树大招风,向来低调行事在这繁华中,你明白这个意思很难得。难怪连你祖父也高看你一等。你二哥跟你一般大的时候也是这般行事。林氏养的孩子着实不错。只唯有一样她待尚华的心不同。”尚老夫人这才抬头,一双丹凤眼,颇有年少的锋利。只看了尚善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尚善并未觉得不妥,只坦然的捡着一颗颗佛豆:“祖母,万物皆有不同。二姐与我为一般教养。同吃同住未曾有差。”她的性子乃是天生无关教养。更不是林氏偏薄了她。
“傲有两种,一种是傲气,一种是傲骨。”尚老夫人语气已有不悦,不过这位老夫人心性向来如此。
“孙女知错了。”尚善乖乖服软。
聪明人之间谈话便是如此,无需点破便明其意。尚老夫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尚善,小姑娘稚气满满分明是该撒娇的年纪:“你若是再长上十岁知晓这般道理我会高兴,可你才五岁。我情愿你今晚是来向我讨要簪子。”尚老夫人脸上有忧愁,自己五岁时候在做什么。那时候还只会在母亲怀里撒娇。
尚善手上的动作未曾断过:“这些都是二哥告诉我的。”是的尚玦太聪明了,用他来解释毫无问题。
听到尚玦老夫人眼中的冷漠方少了几分:“不早了回去吧。”
尚善看了看天,自己曾做过一个怪异的梦,却又无比真实。那个梦里有个金尊玉贵的姑娘,她的眉宇间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与疏离。她站的太高了以至于跌得太惨。而那个姑娘就是不知多少年后的自己。那个梦太真实了,看到自己情窦初开,看到自己喜结连理,看到夫妻恩爱,也看到自己满眼婆娑。更看到家破人亡,父兄死于非命。就连外家也死的死疯的疯。只留下二哥一人毁了面容遁入空门。
还看到自己亲手联合外人杀了丈夫,埋入正院的老树下,第二年开春老树却枯了,想必那人太毒连草木都不容他。最后自己老了头上戴着一支碧绿的蝈蝈玉簪,躺在摇椅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个男人是谁,就是江南何家的嫡长子。一个不被人放入眼中的落败家族。因攀上尚家步步高升。何季高中之后更是节节攀升,只要叶志尚告老还乡,他就成了最年轻的宰相。踩着尚家林家的骷髅往上爬,晚上还要睡在自己身旁甜言蜜语。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何季怎么也没想到他防备了尚善一辈子,最后却是常用的鼻烟壶给了自己致命一刀,烟草无毒可是鼻烟壶内的墨画笔墨却有毒。从何季迷上鼻烟壶开始到他临死的整整三年时间,身体越来越差,脑子也开始糊涂了。虽然继续下去他一定会病死,可是尚善却不解恨,一定要让他看到自己亲手建起的高楼倾覆方觉痛快。
最后何季抓着尚善的衣袖用尽最大力气吼道:“你分明可以直接杀了我。”
“因为我心里只有你啊相公。差一步你便位极人臣。三十来年的心血上千具白骨铺的路走的可还顺畅?你都要死了留着何家的根基也没用。毕竟你的庶子们也是要跟着你一起死的,你们害我两次滑胎,我便杀你两个儿子。”这时候的尚善才四十七岁,风韵犹存。她依旧金尊玉贵的模样却让何季极为害怕。
才五岁的尚善躺在床上想着这些,究竟是真是假,尚林两家落败的原因又是什么?尚林两家的繁华凋落仿佛是从两月后林家嫡次子林轩开始的。那场梦里林轩死的极惨死于跑马摔下悬崖,尸骨四分五裂浑身连块好皮都没有。尚善打了个冷颤一定要找机会去一次林家。
第二日一早,尚善便被檀香等丫鬟催促着起来,尚家长辈倒是放心,便让尚善一人与宫中来的女官入宫,坐在马车内,尚善不时扶着脑袋,这一头的珠翠让她头重。何嬷嬷也因此不时提醒:“姑娘切莫弄皱了衣裙。”
尚善今日穿的一身嫣红,满绣着金线锦鲤,锦鲤鱼尾上缀着点点米粒大小的珍珠,腰上则是一条金腰带,挂着一对白玉铃铛,与一块玉佩。足上一双鱼纹小鞋煞为精巧雅致。
马车一路入了宫二门,早有一顶软轿等着,又上了软轿尚未进内宫,从宫内出来一簇人,前头是十二个身穿红袍的太监,皆面敷白粉,口点唇蜜。手中提着红烛宫灯。
后有十来个宫女抬着一架八龙金轿步撵,这阵仗犹如龙撵,只是并非龙架却更胜龙驾。晨阳撒落下将步撵上的珠宝光彩展落无遗,光彩耀眼。不知是何许人,有此等殊荣。
接尚善的女官,方见宫灯便立即警醒身上一抖,命人将软轿停在一边,慌忙让尚善出来,一同跪在宫墙边。
尚善偷偷望去,轿上之人一身血色金丝八爪金龙袍,华盖伞下美人一副未曾睡醒模样,不梳髻不束发,一头青丝便随风飘在脑后。
世间美人尚善见过不少,可是此人美得竟只有瑰丽一词方可形容,眼尾上红颜之色更是给此人添一模别样风采,只是此人肤白犹如飘雪,一双黑瞳恰似无边地狱,唇上胭脂将他的血腥诡异之美一展无余。
见此人尚善便知晓,定是把持超纲,人见人怕,鬼见鬼退的岐王,九千岁。他坐在步撵上,似乎连阳光都避开他,只觉一片阴霾。
看见此人就如看见无边辽阔的黑林,只有暗鸦高叫,寂寥森然,白骨成堆的九幽地狱。
而此人行事也如鬼怪,凡被他盯上的人,几乎没有活口。这个太监仗着皇帝的宠信把持超纲,比万岁少一岁,人称九千岁,一人之下。
只是权势滔天又如何?后继无人,至高权力也不过由着岁月消弭。因此这些人极为扭曲,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只有没想到的。
听闻这位九千岁,更是将仇家白骨从大门一路铺进书房,凡入他府中之人,没有不是抖如筛糠。
走在仪架前头的便是刘公公,刘公公冷笑一声,道:“宸妃娘娘前儿才滑了胎,今儿倒是兴致好了,唤了家中姐妹入宫尽合家之乐。”
女官柔声回道:“谢公公记挂。”
此人口中之事尚善并不知,闻言尚善猛然抬头。刘公公喝道:“小小臣女,也敢抬头直视千岁,还不跪下认罪。”
女官头冒冷汗,本是寻常问话,此番怕是要被整治一番,随即开口:“公公莫怪,三姑娘甚少入宫,冲撞了千岁爷,还请千岁爷开恩,由奴婢受罚。”
刘公公尚未开口,只听一极为受听的男声道:“倒是懂规矩,若是说出去岂不是说本座斤斤计较。什么才不会开口?”
女官当即便连跪带爬到步撵下,为了不殃及宸妃只能以死了事。
而尚善却是开了眼界,如此轻言细语便要一条命,当真是能令小儿闻名止啼的九千岁。
尚善深吸了口气,赌了一把大胆道:“莫不是义女,见义父也要遭罚。”
此话令众人一愣,九千岁微微侧目,盯着这个小娃娃好笑,竟敢随口与他攀关系,当真大胆,就算此时弄死她,尚国公也不敢多言半句。
闻言的刘公公却是反应过来,走到步撵旁低声提醒道:“六年前您折辱尚国公时,曾说过这一句,赐下厌字珮。不过是句玩笑话。”
九千岁也不知是否想起,似笑非笑,却更觉此人阴冷几分:“小丫头当真大胆,若尚国公有此等气度,本座倒是能高看他几分。罢了。”殊不知此话便是祸根。
待这一行人走远,女官顿时被抽了全身的力气,摊在地上,宫女们急忙将她扶起,尚善依旧跪着:“扶青姐姐进轿子,回辰雨殿,不必理会我。”
青女官低声道:“三姑娘,千岁爷也说作罢,您这是何必。”
尚善却道:“青姐姐,不过是此番作罢,你可知年前选秀的刘大人家,长女如何而亡?一次做尽以便千岁消气,莫做后悔之事。”
对这个九千岁她倒是了解不多,却知此人睚眦必报,计较多多,不止是他,就是他身前的太监,那日想整治你,会因为你先眨了眼,而将你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