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不渝此人除去皇帝与太后的寿辰,从未出席过他人宴席。他坐在步撵上,手中正以一把,银刃饰白蟒的精巧匕首削着苹果,从头开始,细长一条竟没断过。
魏不渝看着下跪之人对尚善笑道:“感觉如何?瞧,那是尚国公。”
尚善听了便笑道:“舒坦。”
足下之人,皆以额触地:“恭迎千岁大驾,千岁万安。”
魏不渝好笑,停了手上动作:“千岁万安?本座为千岁,尔等却说万安,至陛下于何地?”
此刻无人不是面上煞白,有那幼儿直接被此人吓哭。魏不渝玩性不大:“起吧。”说完将手中尚未削完的苹果,扔给长孙承德。”
长孙承德此人并非无血性,只是他软肋太多,更不敢以自家上百人口,与此妖人硬碰。
他将期许目光投向,步撵上那小姑娘,悔当初不重视此孙。若不是以此子为剑定能伤那妖人。
一行数百人的仪仗依次进入后,下跪众人方起身。
魏不渝此时已坐在正厅主位上,尚善便坐在另一边,她竟然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不知座下那些年过半百的人,跪自己是否会折寿。
有魏不渝在喜事已变成衰事。座下人那还敢言谈欢笑。魏不渝道:“诸位坐吧,不知道的还以为长孙大人府上有白事,诸位倒是说笑几句。今儿本座不过陪爱女回来祝寿,何必搞得与上朝一般。小六子陪郡主出去。”
尚善被小连子扶下来,走到长孙承德面前,一不跪拜二不行福礼:“恭贺祖父福寿延绵。”
“谢郡主吉言。”
长孙无言看得真真的,握了把袖子,此女究竟会是谁?
因妖人来访,原本热闹的宅院,安静不少。刘公公与小连子,自是将尚善带到闺秀之处,一起戏玩。只是尚善年幼,又因其身份。
她一来连呼吸声皆清了许多。尚善扫了一眼,瞧着尚华,她正规矩坐着,不时看看袖上彩蝶。她依旧穿得热闹模样,与林氏在时一般,热闹金贵,一副世家嫡女模样。
尚善小手微微握起,魏不渝不许她守孝,另当一说,可林氏待尚华不薄,从未薄待了她。竟连朵白花也未有。
小连子瞧见她目光所致,当即明了:“哟,这尚二小姐,当真有宸贵妃风采。”
尚华不解,也起身对着尚善微微福身,虽她心有怯意,但世家颜面绝不能丢。尚华:“郡主安。”
闺秀之中有看热闹的,也有担忧的。
尚华微微抬头,看着这个瘦小的华贵姑娘,她覆面具,并不知其相貌。
尚善学得魏不渝模样,遇事懒得开口,自有她身边人揣测心意。小连子道:“听闻尚二夫人病逝,尚三小姐丧生火海,尚大人辞官遁入空门。尚二姑娘这副打扮当真孝道。盛嬷嬷将她这身外衣脱了。”
尚华当即下跪哭道:“郡主明鉴,今日长孙大人寿辰自不好着孝服.......”
“那你出门为何?”尚善语气似笑非笑,莫名有些似魏不渝那恶人嘴脸。
“五妹妹!既你是来祝寿,何以难为外客?”闻声赶来的长孙媱,语气有些呵斥之意。
长孙媱为长孙承德嫡孙,又是出自靖国公膝下,被封县主。自比旁人身份高贵,她不过八岁,头戴小凤钗,髻边饰金雀华盛。耳坠白玉珠。身着广袖袄裙,足踩碎玉小靴。小小年纪,已有端庄明艳之貌。
尚善尚未开口,又听一声道:“不过是飞上枝头不足数月,竟敢回本家来耍威风。”
说话的小姑娘,立即被长孙媱拉住,这个小姑娘,当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年纪尚小足以见日后风姿。之是这性子,不多加管束,怕是活不到她怒放之时。长孙乐被长姐拦下后,面上怒容并不散。
刘公公一句大胆尚未出口,鱼尾面具下,小姑娘的脸更冷几分,她笑道:“倒是我多事了,脂粉味太重,出去走走。”
确实是尚善多事了,面对尚家旧人她也该学着如何平静应对。
刘公公冷呵一声:“枝儿,也得分是什么枝儿,说话过过脑子。今儿郡主不计较,若是计较起来都没好果子吃。”
刘公公走在最末正欲出门,身子微微一滞,并不显眼。大步而出跟上尚善。
走出暖阁,尚善迎着松软暖阳,问道:“今儿镇国公府可有人来?”
小连子凑上去回道:“林二公子来了。”
刘公公几分防备计上心头:“郡主这是意欲何为啊?”
尚善:“我自不会难为公公,只瞧瞧故人安好便是。”
得了这话随行的人才敢,带着尚善过去。
这头一行人才走,长孙乐毫无顾忌,本就出生武将之家,又从小练了功夫,素来骄横,今日要她避让,实觉自己受了委屈。一脚踹开身边丫鬟出了暖阁。长孙媱怕她去寻尚善,赶忙让嬷嬷去盯着。
又牵着尚华道:“让尚小姐受惊了。”
尚华不过六岁,往来之事也能做的体面:“本就是我思虑不周,县主,诸位小姐。我先失陪了。”内敛温和便是尚国公府的家风。
再说这九千岁竟在人家大堂上打起瞌睡。一旁候着的女官,雪玉纤手一手执着红翡苹果,一手执雪刃削苹果,堂中诸官,便瞧着那细长的苹果皮,一寸寸落至地上。
削完一个便放至盘中道:“千岁常说这果子好,番外特选上供果子,诸位皆尝尝吧。”
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这特供之物,嫣红犹如红玉,薄皮之下却又白似飘雪。到底是特供给千岁的贡品,能的几回尝。
长孙氏武将之家,自设有骑射场。前来祝寿的诸位公子,皆在此比试为乐。
一架轻便精巧步撵上,侧身坐着个红衣小姑娘。华伞微倾遮去暖阳,尚善小手一挥,示意落轿。
她瞧了许久,身着月华白衣的林轩坐在庭中,眼下乌青一片,先是姑母表妹去世,之后便是兄长意外,如何少年气强不羁,连经丧事。也会叫人心如槁木。
林哲方年十七,少年将军,以身弑恶。虽是年轻却不轻狂,一身战功为人谦和。为林氏之少年之表率,如此惊才风逸之辈,却被一细作取命,如何不叫人痛心。
林轩向来以兄为荣,如此陨落正令他心灰意冷。林家怕他心郁出事,方打发了他出来。
他这失意神色,反令尚善怒从中烧。她想见到的是意气风发的林轩,不是垂首落泪的林轩。
小丫头一咬牙喊道:“小连子,拿弹弓来。”
众人只当她爱玩闹罢了,为令尚善消昨日的气,遂捧上自己常用来炫耀的赤金宝石弹弓,又从锦袋中取出珍珠。
尚善一手接过,不由感慨,魏不渝身边,一个小太监的玩耍之物也如此贵重。
这一行十几人,入骑射场,如何不引起人注意。特别是那小丫头,如今当是炙手可热。正有人停下观摩,如秦王世子裴铮,与长阳侯长子景燃,一个九岁,一个方七岁。却因二人乃皇亲贵胄,虽是年幼无不以这二人为尊。
裴铮着紫锦软袍,躺在太师椅上,边上貌美丫鬟撑华伞谈笑道:“世子爷您瞧,千岁爷义女,不知如何貌美,这面具就未摘过。”
一旁磕着瓜子杏仁的景燃,将手中瓜子一扬,说起九千岁那妖人,便恨。更是厌恶这狐假虎威的丫头片子。景燃:“哼,我看怕是丑陋不堪,如那妖人,不阴不阳。”
景燃如此说,可他着实是生的一副姑娘相,雪嫩可爱的紧。他身旁小厮听他这话,就怕他惹事:“小爷,不过一小丫头,咱不跟她计较便是。”
这话偏如火上浇油,竟然冷哼一声:“今儿,我就是要瞧瞧。”
裴铮柔细长眉一挑,他素来体弱,甚少惹事,可他却是个爱看热闹的,挑事生非偏他最多。
尚善疾步向长亭而去,并未注意有两小公子过来。未进亭子,尚善拿起弹弓,朝着林轩额头就是一下。
被打之人突然惊醒,不知面前乃是何人。刘公公此会儿要拦已经拦不住了。林轩不过十岁,也是个孩子。见尚善只当她打偏,不理会。更别说她这模样年岁恰似过世的表妹。
没被重视,尚善自认是珍珠过轻,直接将腰间的红玉珠取下。刘公公赶忙握住她的手:“小郡主哟,这打下去,保不齐要人命的。您这不是跟老奴保证了?”
尚善冷哼一声,往他下身踹去,刘公公半分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敢踢他命根子。当即苦不堪言。宫女们紧忙扶着,脸色苍白的刘公公,哪里还管尚善。
瞧见这一幕的景燃与裴铮对视一眼,裴铮大笑道:“景燃,这丫头怕是比你还横,你敢去踹那老太监不?”
景燃抿嘴道:“他若是敢惹我,必定是敢。”
两人再看,那九千岁之女竟然抓着,林轩又打又咬,林轩一阵的躲让。不知其意,更不懂自己何处招惹了人。当真是倒了血霉了。
裴铮招手喊过一丫鬟:“还不去告诉九千岁,他爱女与人打起来了。”
小连子与几个宫女上去拦,奈何尚善跟着红孤学过一阵,身法还算灵活,一时也抓不住。
刘公公一手拽着宫女,依着身子,一手想去捂下体,却又不敢伸下去。只得有气无力的叫着:“郡主,小姑奶奶,您别闹了。”这死丫头下手够狠的。
正厅这头,魏不渝也磨够了性子醒了。其余人绕着千岁府送来,珊瑚屏风走了一圈又一圈,这座珊瑚屏风,色泽极正,如此完整巨大的辣椒红珊瑚有市无价。其上更以珠宝添价格,长孙承德这一跪倒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