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尚善住处,小连子仍旧恭敬行礼:“郡主,千岁爷有请。”
安容见着小连子,这幅模样着实厌恶,当即便想骂。尚善拦住她,伸手抬起墨砚,往白纸上一泼。
小连子只当她是吓得端不稳砚台。
尚善将砚台扔下道:“小连子,这白纸脏了,你替我洗干净。有些事儿结果未知,你别急着做绝。”
小连子也冷声道:“绝不绝此后才知,您请吧。”
魏不渝的书房亦然不是个好去处,先不说房檐下以头颅作灯。就说他书房站着的三十七护卫,个个身穿黑锦鹰纹袍。戴左男右女面相面具,不阴不阳犹如鬼魅,这便令人提心吊胆。
书房内所饰之物,皆血腥无比。魏不渝此人喜好扇子。便有一整面的百宝架,内呈上千香扇。不带重样的人皮香扇,在人活着时候,在其皮上,纹精美图样。待人皮剥下制扇,颜色鲜活。那叫一个漂亮。而扇上所用香料却是催情之香。虽不至于情动,却也能令人脑陷囫囵。唯此妖人方有此好。
房内一应家具皆用以金丝楠木,凡能镶嵌珠宝玉石之处,皆不放过。如此下来单这一座书房便是价值连城,又不知是多少民脂民膏堆切。
魏不渝正坐在书案前,他甚爱魏晋之服,不为旁的。就是因其不受衣袪束缚,更是因其大袖,能饰精美绣图。他身穿黑锦内裳,外罩金红曳地长衣,外衣上绣满金莲。而其如此华贵衣着,亦不能挡半分美貌。妖艳诡美令人叹服的面上,依旧一抹红颜,唇上鲜红不知是方饮完人血,还是胭脂所染。
此刻他坐在宝座上批奏折的模样,妖冶中掺杂霸者之气,两者极为冲突。
书房极大数十名宫女太监当值,也不觉紧促。尚善正要下跪,魏不渝一道折子扔在她面前:“方片刻便忘了本座的话?”
随其进来的小连子,见状心上当即叫惨。尚善道:“自是记得千岁每句话,只是由衷感激千岁。”
魏不渝身旁最不缺溜须拍马之人,这些话听过万千遍,可这五岁小丫头说来,却觉着有两分不同。虽说是个五岁丫头,其心智早熟,想法跳脱,自不可将其当作五岁,就算是十五岁之人,尚不及她心智。
魏不渝继续垂头批改奏折,也回道:“你竟敢戏耍本座。”
尚善当即明白他所说之事,原本冰冷的声音,多了几分幼女的软糯:“岂敢戏耍千岁,只是小女识字不多,见识过少。自不能将此事向舅父圆说,便只得借千岁之手向舅父告安。”
尚善说了一半,九千岁自然会看她的信,换下是必然。若是未曾换下,那也正好告知林源道,她在千岁府中。林源道自会寻她出去。不过出不出去都无妨。重要的是,她要告诉林源道,她活着。福宁连铺的收益才好正大光明收入囊中。
而魏不渝换下的信,却是说尚善随其父尚留离开京中。原信中写的不过一句,谢九千岁!这方是魏不渝发怒原由。
魏不渝笑的妖艳诡秘:“将地上的折子,大声念出来。”
尚善此时心上乍现慌乱之情,她预感这绝不是件好事,这道折子印林家家徽,打开方看两句,尚善双脚一软跪跌而下。恰似脱线珍珠,眼泪“啪”声落在奏折上。
镇东候长子林哲,巡镇东边境,救落难之人,此人乃是琉球奸细,将林哲重伤,其暗器涂海中毒物之毒,不足一个时辰便毙命。林源道因心劳过多,旧疾复发。
魏不渝才知,原幼儿哭泣,也会无声。他薄唇微扬:“本座,不喜白色。切莫让本座看见,你着孝服替你母亲表兄守孝。”
尚善擦了把眼泪,站起来。她如今什么都做不到,魏不渝绝不是她的保护伞,他也不过有利可图,可图什么?她尚未想到,只是他告诉了自己一件事,此时的尚善,不过是他足下尘土。
尚善将奏折合好,放在魏不渝桌上,不足书桌高的尚善,踮起脚尖,目色中的冷意竟有几分似魏不渝,尚善一改软糯之声:“我定百倍奉还,幕后之人。”
小姑娘身着华服霓裳,却似个荒芜之人,一身寂落。走过小连子面前,小连子急忙往后一退,尚善斜睨他:“我说过,别把事做绝。此回你欠我的,先给你记着。”
魏不渝轻笑一声,他竟然迫不及待地盼着这丫头长大,不知又是何等的,血腥残暴之人。
这一声轻笑像把利剑扎在尚善心上,何日她方能如九千岁,令人闻声胆颤。
刘公公此人极懂眼色道:“上公您瞧,郡主极有气势。”
魏不渝道:“罢了,往后随她折腾。”
小连子连扑身跪下:“千岁饶命,千岁饶命!。”
九千岁这个人,狠毒却又护短,对属下也是,可是他的刑法却是不少:“将他调去枫竹轩,往后生死不论。”
这便是将小连子的命交到尚善手中。
此时尚善正扶着安容的手,随宫女走在犹如阎罗殿般的千岁府。
尚善也不避讳任何人,就算避讳也终会落入那妖人耳中,尚善道:“安容,你明日亲自前去镇东,务必要舅舅安心。只是我如今处境,莫要提。”
安容自一口应下,尚善想破脑袋也想不起,在那个梦里,究竟是谁在残害林家?林哲之后,怕就是林轩。
第二日一早,尚善方醒来,便见小连子满脸堆笑跪在床榻之下,手中捧茶。
尚善也不为难他,很显然魏不渝将这狗奴才的命给了自己,小连子想保命那得看自己的心情。可此人活着对自己却大有用处。
尚善将手一伸,小连子忙上前扶她起身,忙前忙后盯着宫女替她梳洗,匍匐地上替尚善穿上小靴。
今日九千岁虽不上朝,可是今儿乃是长孙氏本族,家主长孙承德的寿辰。长孙家乃是大族,超脱于世家存在。长孙承德曾是兵马大元帅,至先皇去世,新帝掌权,他被逼交出兵权,被新帝与妖人分散兵权,此兵马大元帅便犹如虚设。
新帝自是有所补偿,又将其长子封为国公爷,承一等爵位。掌闽西关兵权。又封其长女为不痛不痒的县主。打一巴掌给甜枣这事儿,闹也没法闹。
如今尚善对外乃是长孙氏之孙,无论如何都要去走个过场。尚善今日穿得也颇为热闹,头梳高髻,戴五凤轻便金玉冠,身上是与魏不渝同色的,嫣红多褶马面裙,立领广袖,领上一围双面亮色锦鲤,广袖布碎玉百福结。裙上绣锦绣河山图,飞峦叠嶂,祥云金鹤,展开乃是一画仙的一副,万里江山图。面上戴鱼尾面具。
魏不渝则更为张扬,他素来不束发戴冠,及腰长发垂在脑后,晨辉穿过繁华如玉的树枝倾洒在他身上,颀长的身材萧萧肃肃如松下风,一袭嫣红的长袍裹在清隽长身之上,流水般的线条勾勒此处极好的身姿。
后背上乃以金银巧线绣成展翅苍鹰,曳地长衣上乃是,同绣万里江山图。斑驳的晨光如同一层金纱披在他的身周,全身散发着淡淡耀眼的光华。
这妖人全身皆如惊鸿之笔,尚善看着他这副猖狂姿态,竟觉得他在发光。猜想是他衣上金线用多了的缘故。
虽说已至冬月,今日却是晨光正好,喜好高调的魏不渝坐着他如床榻宽的八龙步撵,居高临下看着尚善,笑问:“你可知蒹葭倚玉树?”
蒹葭倚玉树?乃是魏明帝叫皇后的之弟,毛曾与夏侯玄并排而坐,当时的人评价说,这是蒹葭倚玉树,其意便是,前者貌丑,后者貌美,极不相称。
而魏不渝此人惯常折辱人,而被辱者往往还得舔着脸上前多谢。一如尚国公之流。
尚善被女官抱上步撵,方道:“千岁何知,你为玉树,我为蒹葭?”
魏不渝长眉一挑,将轻裘搭在她身上:“胆子越发大了。”
“怯懦之辈,在您足下。白骨路上并不缺我。终有一日鲤鱼戏苍鹰。”
闻此言者皆心上一紧,这小丫头当真是有恃无恐不成?刘公公又担心这丫头口出胡言,到时一同遭殃:“郡主,这玩笑话切不可如此说。”
魏不渝无言,抬手示意启辰。若是这丫头如被那换皮的长孙赢一般,早在宁安巷一遇时,便被小六子杀了。
九千岁仪仗一出,尚未及街便退散一片,风静烟轻。尚善倚着扶手,她甚少出门,原本繁华街道被,这仪仗一扰什么都见不着。只得沿途看街铺,她需要大把的钱,可是什么才来钱快呢?忽瞥见红楼飞阙,微微一笑。
长孙氏本家位于,金陵巷。此宅曾是宁王府邸,宁王富贵,其府邸自然繁华精致。只是其主尸骨,正在千岁府外守门。
得知九千岁前来祝寿,不知是喜事还是丧事。满堂宾客无不后悔,正坐高堂的长孙承德,已近六十,黑白发束金冠。着绛紫蜀锦长衣仅袖口饰黑竹,腰悬金白玉。脚踩长靴。
长孙承德起身对诸人拱手道:“既然千岁驾临,乃是府邸生辉。我自当出门迎接,诸位是客,停留随意。”意思便是,若有人怕,自可提前离席。
可此时离席,被那阉狗知晓,岂不是死的更惨。诸人只得随长孙承德一同前往大门迎接。
一家老少为主者近百,这些人走在长孙承德身后,只令长孙承德倍感压力,几月前方被那妖人夺走一孙,虽说活着却不知那妖人意欲何为。
长孙承德为首跪在金陵巷口,他身后乌压压一片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