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双眼一瞪,停下笔说道:“怎么,现在知道担心了?哼,老夫要是连这点小伤都治不好,那还不如趁早辞了这太医院院使一职回家种田去!”
承倾言笑笑,辞官这话温老都不知道说了几百回了,也没见他真的辞官而去,狼来了的故事真是屡见不鲜,可见也是个老顽童。
原先想着自己顶多是留个疤,可她可以不在意,但承夫人却不能不在意,若是让承夫人知道她要一辈子留着这疤了,那时候还指不定怎么伤心呢,现在有了温爷爷的保证她也就安心了。
温老继续提笔写着药方,这方子上的每一味药他都斟酌再三,因着承倾言伤在脸上,所以他既要保证可以帮助承倾言的伤口愈合,又要确保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承倾言单手撑着下颚,看着严肃的温老玩笑道:“那便好,不然言儿顶着这张脸可就嫁不出去了。”
温老倪了一眼装腔作势的承倾言,道:“你若真是没人要了,我就把温衡那小子给你捉回来,你看如何?”
温老早就动了将承倾言许配给自己孙子的心思。
温衡是温老的独孙,人长得俊朗不说自小还聪敏过人,在医学方面也是遗传了温老的天赋,只是生性不受拘束,在得到温老真传更是青出于蓝之后,便打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旗号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去了,本以为他年轻气盛的出去定会碰一鼻子灰,没想到倒真给他闯出一番名堂,还在民间挣了个好名声。
承倾言和温衡是早就相识的,可惜温衡那个臭小子没有一天是安分的,如今更是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后来温老见他俩一见面就只会插科打诨,没有半点那方面的意思,温老一看也就只好作罢,只是心里惋惜,不过一直以来他已经当承倾言亲孙女一样的疼。
承倾言假装听不出温老的揶揄,眨着眼睛接道:“那感情好呀。”
温老忍住满腹腹诽给了承倾言一记白眼,你们俩就作弄吧,这俩个鬼精灵自从看出他的心思后就总是这样,在他面前嫁不嫁娶不娶的开玩笑,一开始他还信以为真,乐得不得了,后来才知道他俩这是在戏弄他开玩笑取乐呢,气得他是直打哆嗦。
“将这上头的药磨成粉,配上这瓶七草露,每隔两个时辰敷一次。”温老将药方递给一旁的南星,又从药箱里掏出一瓶东西重重的搁在桌子上:“臭丫头!还不让我吃饭不让我睡觉了,我倒要问问徐国公,他是怎么教的女儿,如此顽劣不堪,气煞老夫。”
承倾言给南星使了一个眼色后笑眯眯地说道:“温爷爷莫恼,言儿这就给您赔不是了,您快喝口热茶消消气。”
温老“哼”的一声只管自己闷了一口茶,不去理会讨巧卖乖的承倾言。
无所畏惧的承倾言更是将脸凑到温老面前,时不时的去拨弄两下温老雪白的胡子,歪着脑袋是左一句“温爷爷还不高兴呢”,右一句“温爷爷怎么还生气呢”,一句句稚嫩轻快的“温爷爷真是个小气鬼”把温老是气得不行,一旁的药童也是憋着气的偷笑。
正当温老无从招架时只见南星端着一个木盘走了出来,承倾言即刻就站了起来,拿起木盘上的东西一把抖开,竟是一件黑狐大氅,这黑狐皮可是难得之物,只听承倾言得意道:“您瞧瞧这大氅如何,这上面的仙鹤可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绣了好久呢,如今早晚凉的很,您快试试合不合身。”
温老虽仍板着脸,但眼里的笑意却是深不见底,细细地打量着身上这件黑狐大氅,只感觉柔软舒适,像是一团棉花包裹着自己,果然是暖和,做工虽比不上绣云坊的手艺,却也是针脚细密平整,一看便知是用了心思的,一张老脸这才舒展开来。
温老满意的解下大氅,道:“臭丫头,还算你有点良心。”
承倾言快一步从温老手中接过大氅放回了木盘:“臭老头,您这叫呀得了便宜还卖乖。”
温老摇着头笑呵呵地指着承倾言的鼻子嗔怪道:“为老不尊。”
“温爷爷这就错怪言儿了,言儿心里最尊敬的就是您老人家了。”承倾言扶着温老又重新坐下,指着一旁温老穿来的那件大氅说道:“您这件都是我前几年送您的了,看着虽还好,但到底不如新做的保暖,您就留在家中穿吧,出来的时候还是穿我给您新做的这件。”
其实温老这些承倾言送的不管是狐皮的,貂皮的还是银灰鼠做的大氅都还跟新的一样,承倾言就是担心温老节约惯了舍不得穿,前些年看到他竟穿着一件洗的有些泛白的灰鼠大氅,一问才知那是皇上几十年前赏赐的,可怜那毛都快秃噜了温老竟还舍不得扔。
温老德高望重,在医学方面是大把的撒银子,连眉头都不带皱的,可一用到自己身上的就缩衣节食,连日常饮食都只有两菜一汤,外加两碗白米饭,省下来的银子便全用在了研究药理上,连皇上都说温老是朝中第一廉洁之人。
承倾言知道了也是深感敬佩,于是每年都做了新的衣裳鞋袜去孝敬温老,算是感谢他多年来替祖母和父亲母亲看病的恩德,当然她也知道这点衣物和温老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但也是自己的一点心意,温老知道承倾言的孝心也从不拒绝,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
承倾言送的都是好的,温老总是不好拂了她的一片孝心,自娱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讲究个什么,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温老嘴上说着浪费,心里却是暖暖的,儿子儿媳早逝,就只留下一个半大的孙子,他这个做祖父的是既当爹又当娘的把温衡给拉扯大了,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也冷清惯了,没想到临老还能有承倾言这么个好孩子孝敬他,说不感动是假的。
承倾言鼻子一酸,她最听不得的就是这样的话了,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不悦道:“就是因为您年纪大了才更要保重自己,不然等温衡回来会怪我没有照顾好您的。”
“来,您再试试这护膝,我在里头加了老鹳草、透骨草、伸筋草、羌活等好些药材,入了冬天儿就更冷了,您得时常戴着,若是药性没了您就自个儿瞧着让阿远重新再添儿点,您晓得,这有个口子是能打开的。”
承倾言很快就岔开了话题,把护膝绑在温老膝盖上试了试,对着温老身后的药童嘱咐道:“阿远你可记住了?你师父是个不记事的,自个儿的身子也不知道顾着点,你可得替我看好你师傅,他这老风湿腿可不能再冻着。”
温老沉迷医书,忙起来一向是顾不得自己的,天寒地冻的竟也能只穿着一双夏天的靴子来回走动,有一年冬天甚至冻得差点下不来床,承倾言知道了这才让童远格外留意,温老年纪大了是万万不能再这么折腾的。
其实承倾言替他做了那么多年的东西,他的尺码是早就记在心里的了,但承倾言总是细心的每年都要替他重新量一回尺寸,生怕他有哪里不合适的,干枯的手掌轻轻拍在承倾言的头顶:“臭丫头,真当你温爷爷老了不中用了。”
一旁稚嫩的少年弯着月牙似的眼睛应道:“是郡主,童远记住了。”
童远看着天仙儿似的承倾言开心的笑了起来,他从没见过比郡主更好看的姑娘,也从没见过比郡主心肠更好的人了,他跟师傅一样喜爱这位郡主:“郡主,您对师父他老人家可真好,我还从没见过有谁这么关心我师父的呢,您和师傅两人就像亲祖孙似的,真是叫人羡慕。”
童远是温老从外头捡的,年纪和承倾言一般大,或许比承倾言还要再小几个月,刚捡来的时候瘦的跟猫儿似的,小手指都被老鼠啃掉了半截,温老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把孩子生下来不好好教养,却扔在荒郊野外不管他的死活,这是要遭天谴的。
于心不忍的温老就把童远带回了温府,就这样收养在自己身边,想着正好也可以和小温衡做个伴,可奇怪的是童远从小就喜欢挨着自己,而不愿意和温衡一起玩耍,也不愿意同外面的小孩子玩耍,开始温老只是以为他性格内向害怕与人交流,后来发现他只是不喜欢,久而久之温老也就不再勉强他。
小小的童远待在气味难闻的药房里不哭也不闹,就安静的待在角落里看书写字,再大点的时候就会捧着医书研究药房里的药材,稚嫩的声音好奇的目光就这样一直陪伴着温老,温老见了也是有心栽培他,难得见到一个学医的好苗子,他怎么能放过呢。
这些年也是多亏了有这个孩子每天陪着他,只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成天呆在这样的环境中总是不好的,所以温老提出让他去学堂上学,可是童远却不愿意,说在他这学到的东西更多,在他这里他才能做到安心学习,他不愿意离开。
温老也从来没有向童远隐瞒他的身世,所以童远自小就便知自己是师傅捡回来的,他对师傅也总是更依赖一些,但他从没恨过自己的父母,也从没抱怨过什么,因为这样他才会遇到师傅,是师傅救了他,给了他第二条生命,给了他一个家,待他如亲孙一般,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是生活在温府,和师傅一起生活,他应该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