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嘲热讽仍在继续,徐然甚至看见了大黑脸胥飞鬓角的冷汗和微微抽搐的嘴角,虽然仍是躬身抱拳,礼节无亏。但的确已有不耐神情隐现于眉目之间。想来就算独臂老者曾为一方之雄,这豪不顾忌脸面的一顿嘲讽还是让胥飞有些挂不住脸了,特别是当着手下这几十条汉子的面。但韩姓老者却对眼前的状况视若不见,先前一直背负的右手抬了起来,隔空点了点胥飞,慢悠悠地说道:
“胥将军一朝化龙,自此成为我汉唐最年轻的超品大员,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兴趣陪糟老头子走上两招,切磋切磋。放心,老头子现在还能吃两碗干饭!不算你欺老。”
此话一出,犹如一击闷棍打得胥飞有些喘不过气来,想着老人家您可别开玩笑了,虽然十年前有过被您老借着切磋的名义教训过几次,但自己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打回来的。今日您这老胳膊老腿但凡掉了半根毫毛,回了州兰基地司令是非得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想到这里,没皮没脸的舔狗神情又出现在黑脸之上。就见他一个健步上前,双手握住了老者没有放下的右手,不停地轻轻上下摇动,又嬉皮笑脸地对老者说道:
“老首长训也训了,骂也骂过了,就不要上手了吧!总得在兄弟们面前给我这新进小将留点颜面啊!”
似乎所有的长者都是会吃小辈们这一套,独臂老者面对这一手也是无可奈何,他抽回手,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之后才对胥飞说道:
“自侦狩骑军成军以来,侦察行狩皆在强敌环伺之处。阵战之时你们也总是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说你们战功彪炳,雄贯全军老头子是认可地。但是......‘’
但是二字一出,老者原来平和的面容陡然方正起来,双眉一挑,语气严厉地说道:
“但是你们不要忘了,你们这些个总是自吹一个可以打十个的骄兵悍将,哪一个不是从你们现在看不起眼的常备军中挑选出来的,兵刃你们用最利的,坐骑你们挑最好的,资源你们配最多的,那最大的军功理应由你们来贡献。帝国集全军精锐打造的这柄利刃可千万别蜕化成一群大爷!特别是似你这等一旦入了超品就跋扈起来的悍将!”
话到此处,老者挑起的双眉却落了下来,他看着虽然表情有些许泱泱却还是躬身听训的胥飞,缓和了语气再次说道:
“许是老头多管了闲事,但军队即为帝国基石,人上人的思想在军队里面还是不要存在的好!”
话一说完,独臂老者就转身沿着护城河堤缓步走开,独留下胥飞在原地若有所思。
......
“班长,今日为何会动这么大的火气?”
紧随着独臂老者而去的宫姓老者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这位老班长自退出现役以来,除开对自己二人以外,早前爆裂的脾气早已收敛不少。在后辈军人面前,更是慈祥可亲,大西北这块本是棱角狰狞的磐石在岁月的打磨之下已经圆润暗沉。
面对宫姓老者的询问,韩老爷子沧桑的眼中一丝忧虑闪过,没有马上作答。在目送着侦狩骑军们陆续消失在雄城门洞之后,他才停下脚步,眼睛望向东边,大军开拔后的烟尘此刻已经在地平线上消散,露出广袤的荒原。
“前些日子中京有老友来信,说了一些中京的事情,有些忧虑!”
“何事忧虑,现在帝国大军四面出击,不正是形势大好么?难道跟班长先前对胥飞的训斥有关。”
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位拄拐赵姓老者接上了话题。
韩老爷子看了赵姓老者一眼笑道:“闻言知意,早些年没有坚持调你去军区参谋部真是失策,白白跟我在这城里荒废几十年光阴。”
没有去管赵姓老者的表情,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护城河面继续说道:
“中京城内有些不好的言语出现,说什么世道大变,栋梁之士理应得到更大的尊重。阶层之说又开始甚嚣尘上,我那老友怀疑是......”
说道这里,老者抬手指了指头顶,然后再道:
“这种言论在民间已有市场,数十年前定下的武道品阶其实已经埋下了伏笔,我担心军队也受到这种言论的影响。虽然那些侦狩骑军在三十年前曾经无意中破坏过山顶上的一次试探!”
赵姓老者皱眉,他看着眼前老班长眉间不加掩饰的忧虑,有些迟疑地说道:
“你那位老友会不会过于敏感了,精英引领世界的说法可从来都有,班长您也知道这其实就是现实!”
“我觉得也是,军中不都是以变强为荣!战争年代,能打的就是爷!”
旁边的宫姓老者也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地插了一句话说道。
面对身旁两位生死老伙伴的宽慰,韩老爷子未置一词,他将望向中京方向的目光重又投向了护城河上,良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河里,这城墙之下,当年埋下的怕不下有十万的遗骸吧!”
......
今日阳光高照,艳阳之下,河面波光闪耀,更映出河水下的幽深。雄伟城墙上绿色青苔清晰可见,城墙上士兵的甲胄,兵刃也在阳光下也泛起斑驳暗光。
很久以前,付出了惨重代价的帝国军人们在成功的围歼了异界在西北最后一支精锐重装军团后,终于成功扼住了龙岭山脉的隘口。然后随着一根虚幻手指在地图上的轻轻落下。中年的韩卫国带着数万披甲之士,十余万的民众只用了月余的时间就建好了这座雄城的雏形。
最先拔地而起的就是直接面朝龙岭峡谷的城墙,赶在异界援军之前堪堪建好一半的城墙让数万披甲士终于勉强有了依仗,可以面对从峡谷内源源涌出的异界兽军。
披甲之士在眼前鏖战,布衣民众在身后奋力建设。中年的韩卫国眼看着麾下的大好儿郎被利刃穿胸,被大斧劈碎。身后的民众被那些异界军阵中神秘的元素师发出的耀眼火球,凌冽冰箭成群结对地杀死于工地之上。
当山顶派出的首批炼气士赶到战场撑起防卫结界后,打扫战场的人员颤栗着报告说已经分不清那些地上的血肉属于哪些人了,于是,血肉和着泥浆筑起了这座城市坚实的基础。
那是一场令韩卫国铭刻终身的战斗,远远胜过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斗,哪怕十余年前让他断臂的那场围城之战。直到现在午夜梦回,老爷子仍然觉得鼻腔之中,肺腑之间有浓烈的血腥味道在弥漫。
这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却不是从那些令人作呕的,那些泛着惨绿色的兽人血液里散发出来的。这都是老爷子记忆中那些战死沙场的麾下儿郎,那些死于战场余波的百姓留给他的血腥记忆。熟悉而悲痛。
精英也许引领着世界,拯救世界的事却从古到今都不是精英才可以完成的。老爷子在心中给自己的忧虑由来下了定论。然后沿着护城河边继续踱步行去,宫姓与赵姓老者跟随其后,三位老者已经佝偻的身躯在护城河反射出的阳光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犹如三杆长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