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不只是用来开门的,到了房间,玛雅立马把自己扔在床上,连灯都没有开,只是任其窗帘像原来一样,露出一小条缝线,跑进一些光亮。躺在床上许久,玛雅感觉身体很重很重,沉重得欲要睡去,却只是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像是入了幻觉中,房间里到处都是人,琐碎的嘈杂声,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慢慢靠近她,伸手去触摸她的手臂,然后游走到肩膀、脖子。玛雅很害怕,但是她却无法动弹,她只能让自己接受它。天地似乎在旋转,玛雅感觉自己在圈圈里面晃着,一个异境的圈圈,里面都是一些飘着的陌生人。还有人进进出出这个房间,她们当玛雅并不存在。玛雅就一直荡在这个幻觉里,一会儿她又感觉自己醒了过来,想去找些水喝,一会儿又似乎还是迷失在幻觉中。就这样墙上的时钟一圈又一圈地不知道绕了多少次,玛雅在混混恶恶的睡梦中突然醒来,睁开眼睛,一束强烈的日光正好照射在她的床上,她慢慢感觉到口干舌燥浑身酸痛,比没睡前身体更显疲惫,饥渴使得她的上下嘴唇几乎要粘连在一起。玛雅支撑着下了床,还没等身体完全站起来,一阵晕眩使她感到恶心,四肢无力,整片黑暗像塌下来的石头向她砸来。两天没有进食的身体已在严厉对她发出警告。玛雅努力支撑着意识,踉跄着到了洗手间,双手抓着洗漱盆的水龙头对着嘴角喝了几小口水,起皮的双唇好似干枯的土地,一点点的雨水入地即干,于是她干脆用嘴对准水龙头的口部,任由流水“咕噜咕噜”地顺着她的喉咙流入体内。“咳咳……呕!”喝着,突然玛雅一阵狂咳,那不是被水呛住的结果,而是来自胃里突如其来的翻腾让她恶心不止!“哇!”的一声,刚喝下的水在胃里捣腾了一遍又全部托盘而出。在此之前玛雅只有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才会如此,吐完之后,玛雅感到意识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接踵着陌生、迷茫、恐惧一下子全跑了出来,和着身体的虚脱。玛雅突然不知道日子该怎么办,心情刹那间又掉入了消极的悬崖,像是踩在云雾上,落空了。她两手吃力地撑在洗漱盆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凌乱地散落着,两面的脸颊往里抠陷,脸色惨白的可怕,眼圈就像将要离世的人透着青黑色,玛雅望着镜中的人儿,仿佛那不是自己一般,只是一个可怜的落魄的陌生女人。她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了,心里想着再爬回床上。也许这个时候床才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离不开它。
楼下大厅的吧台外,那个开车叫森的男人和吧台的那个服务生在说着话,就在此时,玛雅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他们终止了谈话,开车的男人森向玛雅望去。只见她一身白色长裙,紫色围巾像伊斯兰妇女的布卡一样,从头到脚几乎都遮着,只露出一双眼睛,走起路来像是在飘着。
“她在向着我走过来!?”森意识道,心里莫名掠过一丝紧张和不安。
“请问,这里有食物卖吗?”玛雅停在森的面前,对着他旁边的年轻服务生有气无力地问道(因为不知道前台的电话,她才不得不亲自下来)。
“对不起,小姐,我们旅馆不提供……”服务生对着玛雅话还没说完,森上前挡在他的前面急忙介入道:“你想要的我想都可以为你提供。”
“谢谢,任何食物都可以,能帮我送上房间吗?”玛雅说着,晕眩的感觉让她的身体有一点点地摇晃,似乎就要晕倒。
“没问题,你还好吗?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吗?”森看出了玛雅的难受说。
“谢谢,没事,406房。”玛雅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意志已经开始起不了太大的用处,晕眩让她太过难受,天旋地转得几乎将要把她撂倒。大豆般的汗珠从她额前滚落下来,她支撑着摇摇晃晃地“飘摇”到房间,急忙把自己瘫倒在床上,她想也许这是好事,没有了力气,除了等待着餐食。
就这样连接好几天她都待在房间,除了吃饭睡觉,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写,想到什么写什么。除了这个她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因为绝望,她想到跑来这个国家,没有任何的理由,可来到这里,她还是一样的绝望。甚至在意志薄弱的时候,她幻想过,就在这个房间里,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直到死去,没有人认识,没有人在乎。但最后总会跑出一些渴望被救赎的希望,打消她的这个幻想。在这里的每个孤独迷茫的夜里,玛雅喜欢关上电灯,靠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外面悽悽的黑夜,聆听偶尔传来的证明战争存在的枪炮声,伴随着无望,夜以继日过着困兽的日子。那个每天送食物来的年轻服务生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来此已经半个多月的时间,除了那一次,她竟然没有勇气再走出这扇房门。虽然这个新的地方,已经没有了那个虐待她的男人和女人,可她还是继续被虐待着,还是继续把自己困在原来的牢笼里。这种施虐与被施虐已经成为一种惯性,只要不被推翻,不管在哪里,这种意识习惯一直都会存在,会在虚无中对被施虐者进行虐待!这是伤害意识的延续。但人总会有一种寻找出路的本能,玛雅就像一个自寻死路的溺水者,在溺水没有断气的时候,寻求死亡是目的,但在过程中本能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把她拉出水面。而现在玛雅的希望是,耳边响起的敲门声,这是她唯一允许自己和外界联系的声音,她不在乎敲门的那个人是谁?而是那几下响声,可以让她暂时浮出水面,呼吸一下新的空气。玛雅轻轻地走到门边,侧耳贴在门上,等待“咄咄”的声音想起,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门外比较安静,偶尔有关门声响起。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12点42分,以往这个时候餐点早已送来,她本来也可以拨个电话催促他们,但她更希望等待。她预感那个服务生应该就来了,于是她像往常一样走回到离门大概两米的地方,身体笔直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在心里暗暗数着,1、2、3、4、5、6!“笃笃……笃笃”敲门声响起。“不对,今天的声音与往常不一样,今天是很缓缓的两声,以往是急促的三声。”玛雅想着,接着又敲了两声:“笃笃。”玛雅走过去往里拉开门,眼前像一堵墙一样的宽阔胸膛,扑鼻而来的浓郁古龙味夹杂着餐食的味道,抬头,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英俊脸庞,较第一次见面,胡渣似乎更明显了,在下颚两颊以及唇上方。显得有点沧桑,少了第一次见面的不羁,现在毅然是一个成熟沉稳的男人。玛雅突然感到有些不太自在,不知所措,于是就那样傻傻地站着。“我可以推进来吗?”直到门外的人问道。
“好。”玛雅简短地回答道,想故意略过刚刚自己稍许的紧张。
“我是森。”森说。
“哦,我知道。”
森没有再说话,转头对着玛雅笑了一下,玛雅极力使自己镇定,但她还是没能掩饰住心突然要蹦出来的那一刹那的感觉,她的小动作在这时候都跑出来嘲笑她,两只手不知道要怎样放。森把餐点推进来,玛雅故意离他远点,不止是因为他的高大让他有一点压迫的感觉,而是在他面前感觉到了渺小。玛雅把钱递过给他,期待他快点离开,因为她知道接下来他只能离开。森接过钱,没有离开,他向玛雅走近一步,一只大手突然抓住玛雅的小手,另一只手把钱放在她的手上,然后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今天算我请客,因为让你等了这么久。”
玛雅惊慌地低下头说道:“不,不,不用了。”她不确定自己是想说不要握住她的手,还是想说不用客气请她吃这顿饭。
森盯着玛雅慌张无措的样子,不觉露出他那一口贝壳般白色的牙齿,笑得就像这里的蜜枣一样甜蜜,玛雅一抬头,碰上他的眼神,刹那四目相望,他们的目光就如被一块看不见的磁铁吸引在一起,透过它们有一种欲望在入侵,可以看出他们竭力想要掩饰本能所向对方发射的感应,却又被某种东西所吸引。在动物本能和人的复杂情感交织下,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感觉变得千丝万缕,就只是那一刹那,也是那么的难以剖析和神秘。
“这几天服务生太忙,这儿就由我来帮忙,有什么需要,请找我。”最后还是森开口熄了这迸发的火苗,只见森自然地放开玛雅的手,假装一本正经地说着客套话。玛雅傻傻地被他怔在那儿,想着刚才这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就那么从容地,借机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眼神告诉她,他的某种隐藏的欲望,甚至刹那间赤裸裸的像是表白,虽然他并没有对她说什么。接着又游刃有余地抽离,假装刚刚的交流不存在,或者否认。他的这些表现还真“高明”,简直就是掩耳盗铃。而她自己竟是那么的差劲,像个傻瓜一样任凭他说凭他做,还真是听话,还有那么一点不可思议的想法跑来占据她的理智。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许还不够了解自己?也许她心底本来就有某些轻浮的欲望。她不敢再往下想了,也不要再想了,那个森已经走了,门已关了。她都忘了他是怎样离去,关上了门。于是她决定否定刚刚所发生的以及她所有的有关臆想,她要把这件事真实地记录下来。
“今天因为一直送餐的服务生太忙,竟然由酒店老板森代替,他很亲切也很慷慨。因为餐点较往常迟送一点时间,他向我表示道歉,因而免费赠送。”
记录好之后玛雅才感觉一切又回复了正常,继续着往常的作息和情绪。日子又过了一天又一天,玛雅在萨德旅馆住了将近一个月,还是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她和外界唯一的联系体换了,变成了好心的酒店老板。而这位叫森的酒店老板果真没辜负她的“记录”,每次的见面未再流露任何别的臆想和情绪,一切变得再正常不过。只是时间久了,人总会厌倦自己某些长时间的情绪,会因为某些新的关联产生一些新的情绪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