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雅盯着那扇“门”,朝他们走过去,一步,一步,模糊的身影和黑压压的枪杆。“嘟嘟嘟嘟!”警示的枪声夹杂着愤怒的呵斥声!那些只能留下的乞丐们着急地对着玛雅叫喊着什么,一边挥动着手臂。玛雅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她想着就要到达那扇门了。就在这濒危瞬间突然一个黑影朝玛雅扑了过来,闪电般的把她拽倒在街边的墙脚。同时几颗子弹从他们身边呼啸着擦肩而过。随后那些步行的士兵一拥而上,无数把AK47瞪着黝黑的独眼对着她们。那黑衣人举起双手,急忙向那些士兵解释着,玛雅这时才回了神,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略为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其中一名精瘦,矮小的士兵瞄着她,用枪把黑衣人拨开,后面跟上两位年轻的士兵,用仪器在她们俩身上探测着,其余的人则万分警惕地盯着他们,如临大敌。探测完,其中一人粗野地扯下玛雅的面纱。黑衣人继续向他们解释着。接着扫描的年轻人转身向那个精瘦的人“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然后那精瘦的人转身做了一个手势,这时大部队才又朝前驶去!黑影目视着那些人离开,玛雅想着刚刚发生的事……
过后一切又回归平静。玛雅转头看了看黑影人,想要对她表达一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嘴角抽动了几下,又安静地闭上。刚刚的那些人已彻底走远消失不见,黑影这才回过头来,玛雅一不小心对上她的目光,于是嘴角又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似乎心里有话将要脱口而出。她没有忘记那样一双眼睛,虽然在此之前她们只见过一次,在她刚到达这个城市车站的时候。这个女孩总是神出鬼没,那次也一样。
第一次与她的见面,是2018年5月20号玛雅从这个国家的“M”城转来“S”这个小城镇的长途巴士站。当下要去任何一个国家基本都是容易的,只要没有什么不良记录。对于曾经是一位文字工作者的玛雅来说,她喜欢经常思考和探索一些有关人性的问题,偶尔也会有感而发写一些散文和小小说,不过那都是写给自己看的,在近些年她一直都很关注中东问题,战争让她联想到死亡和绝望。以致当她对生活感到绝望时,她想到了这里。
玛雅先搭乘飞机飞到这个国家的“M”城机场,然后再由那儿转去当地的汽车巴士站,准备乘车前往此次出行预备去的“S”城市。到达“M”城的车站时正是中午十二点多,这里炙热的天气,就像高压锅,简直要把人活活烹煮,破旧的面包车是没有任何制冷系统的,从里到外怎么看都是已经报废的车,瞧着随时就要散架。真是辛苦它了,从“M”城刚上车的时候就是满满一车,人就像堆放的物品,只要稍微有一点空间,就可以见缝插针似的往里塞,收钱的是一位肥胖的黑色皮肤的本地中年妇女,说的一口还算可以听懂的本地英语,粗犷的大脸总是堆满着热情的笑,应该算是一个可爱的女人。用与她外形极不相称的动听的声音,一直像收音机似的播放着。站票坐票及其远近的价格都是不一样的。玛雅坐的位置还是她特意让给她的。还有最让人佩服的是,因为人太多,她那么胖的人几乎是一只脚支撑在那站立着。但与她截然相反的是,这一车厢的人并没有因为她而打开沉闷,个个都显得疲惫不堪,心事重重。车上的女人大多数是裹着一块黑色的布,只留出一双眼睛。就算是战争,也没能磨灭人们的好奇心,除了没办法转头的,其余只要是人都转溜着眼睛打量着玛雅。玛雅撇过头,看向窗外,但由于车里难闻的气味实在让她难以忍受,所以最后她只好把脑袋伸出窗外。一只脚掂着地的胖女人看见了赶忙好心提醒她,这样是很危险的,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碰上飞来的子弹!玛雅听了回过头勉强地笑了笑,还是继续把头伸在窗外。胖女人见了,也不好意思再要多说什么。外面悠悠的风带着数不清的沙尘向着玛雅迎面而来,轻抚着她的脸颊,像当地女人们妖娆的薄纱。摇摇欲睡的人们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S”城。车门刚打开,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就因为这样,那一刹那所有人挤在一起,像一个没有爆炸的人肉炸弹一样堵住了车门,被挤到扭曲了的脸和肢体,看起来显得滑稽可笑,玛雅看着他们突然觉得稍许轻松一点。他们是可爱的,好像他们都是她的孩子,在做一连串的淘气小丑的动作。这种想法让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几乎是同时那同样的微笑也出现在了另一个人脸上,就是那个热情的女售票员。她和玛雅一样,温婉、淡然地微笑着。在微笑没有结束之前,女售票员好像得到了谁的示意似的,把视线投向了一边的玛雅,玛雅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望向了她,这好似心意相同的人的某种感应,双方报以会心的一笑,彼此心知肚明。这样玛雅还是头一次,她们好像是某个神委派的使者,从未谋面,却旨意相通。可惜玛雅相信这些善良的信仰,却从未正式膜拜。
说到信仰,如果像平常人们所认为的那样,那每个人只能有一种信仰。可玛雅对于信仰的观点是,在他们之中那些大善大爱的本质,不管是什么教,她都是深信不疑的。她认为所有的信仰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只是形式不同。就像是一个人,相对于她,可能是,母亲,爱人,女儿,朋友,或者其他。而信仰,他也许在这个地方相对这些人他是上帝,但他也可能相对其他人是其他的神明。对于不同的人,他的形式是变了,但他们的内在是同一本质!玛雅认为虽然她没有完全去了解他的形式,但她相信她已悟到他的一些本质。而有的看似膜拜他的人,也许从未了解他。
人终于快要走光了,“老人车”吐了一口气,可以稍微轻松一下。车上的旅客就只剩下她,她站起来,女售票员朝她走了过来,在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给了她一个熊抱。
“小心点。祝你好运!”女售票员看着她真诚地说。
玛雅对着她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她成了她的孩子。玛雅明白某些东西,是无法言语的。
玛雅下了车,她想回头看一眼,实际上她并没有那样做,但她的心替她做了。慈祥的女售票员,就那样注视着玛雅离去的背影。她在想些什么?也许她也在玛雅身上看见了某种与她共有的特质,她也相信她们都是属于某种境界的善的使者,相信那种特质能驱走黑暗。同样的,玛雅本走入了北极,人连同世界都被冰冻了,突然天上掉下一粒火花在她身边燃烧了。她不知道到底可以烧多久,但至少她又记起了它的温暖。
玛雅是不喜欢冬天的,让她想到孤寂、凋零、冷漠。
有个记忆一直顽固地存在她的脑海里。7岁那年的冬天,玛雅忽然不知道害了什么病,不停地拉稀,呕吐,连正常呼吸都感觉困难。恐惧同时也窜入了她的身体和思想里,她害怕极了,没有任何办法排除,于是就一直歇斯底里地啼哭。爱哭的小孩是惹人讨厌的,家里到处是污秽的味道。她的父亲,一个走火入魔的赌徒,经常不归家,家里只剩下她和母亲。医院也没有办法查出什么原因,只是告诉她母亲这孩子肯定活不了两个月。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原本还是漂亮的母亲,因为玛雅,也变得憔悴不堪。渐渐地,母亲变得很暴躁,只要玛雅一哭,她就会大声地对着玛雅叫喊,玛雅因为长时间的呕吐和拉稀,身体无法吸收必需的营养,整个人已经瘦的只剩下皮包骨,所以玛雅基本连起身也显得吃力。每天她都躺在客厅的一张带着薄棉垫的长椅上。在这些日子里,赌鬼父亲回来过一次,记得他回家直接进了卧室,母亲紧随着他,没一会儿,就听见他和母亲吵了起来,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和母亲的尖叫嚎啕声。紧接着房门“嘣”的一声,开了,又重重地关上,最后再一次“嘣!”父亲走了!这个时候玛雅通常是不会哭的,只是安静地听着。头脑里想到像一座座山坡一样的弧线。母亲低声地抽泣着,慢慢地没有了声音。玛雅知道还会上一个山坡,她无力地支撑起身子侧着靠在椅子上,两眼死死地盯着那扇房门。门开了,母亲披头散发,满脸淤青,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看不见眼珠。母亲吸了一口气,把脸向外一撇,厅内的臭味几乎将她熏倒。接下来她像疯了似的向玛雅冲过来,她一边张开嘴,仿佛要把所有的声音喊出来。一边上前一把,把玛雅拖到地上,大力地摇晃着她,母亲的手抓住玛雅枯瘦的手臂,用力的手背青色的筋都暴露出来,指甲几乎已经嵌入玛雅的皮肤里。玛雅盯着母亲,只见她愤怒地摇着脑袋,咆哮的嘴张得很大很大!透过它看见没有尽头的黑洞!玛雅没有哭,每次她都一样。突然“扑哧”一声,一股带着热气的臭味从下往上冒出,玛雅屏住呼吸,怯弱不安地看着母亲。她突然害怕了,她告诉自己不要怕,这不是真正的妈妈。“你要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吗?”母亲果然更生气了,她的恨越发难以找到出口。母亲奈何不了父亲,奈何不了他!母亲疯了!她拽住玛雅一条胳膊,拉了起来,就像拉起一条死狗一样拖着玛雅,冲进厕所。扑通一声把玛雅扔进了一个装满水的大盆里,稀拉的大便像奶粉一样散开。母亲把玛雅死死按在水里,玛雅的手脚扑腾几下后,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挣扎,她觉得她不需要呼吸了。玛雅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马上要到另一个地方了。这感觉甚至让她感到解脱。玛雅哭了,在心里,她知道她恨她,玛雅都很明白。她心疼这个恨她的女人。但她不知道该怎样想,也无法想了,她感觉有一丝新的空气在向她飘来。希望一切痛都可以结束!母亲松开了手,一愣,突然发现了什么,迅速地将她从水里抱出。新空气又没有了,剩下的只有黑暗和寒冷。玛雅游离在一个不着地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像是隔着一面镜子,看见母亲抱着自己在哭泣。一段好长的时间,伴着母亲模糊的叨絮声,玛雅看见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好安详……
离城里不是很远的一个荒弃了的寺庙里。一床被子裹一具快要枯竭的瘦小的躯体,菩萨在看着她。月亮在驱走黑暗,不远处的圆柱下睡着一团黑影。它也许会带来温暖。
玛雅从回忆里走出来,抬头望了望天空,想着这个国家四季都是酷热,如果某一天躯体死去就会化作尘埃,融入大地,变成水蒸气,然后被太阳蒸发,就会变成温暖撒向整个天空,可酷热的地方并不一定温暖。玛雅孤零零地站在那,往四周巡视着,刚刚车站还是一堆人,不一会儿,人和车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正午高阳炙烤下,显得有点诡异,一股无形阴森的凉意把她刚刚意外收获的火苗扑灭了。玛雅想着快点离开这里,她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扶着单肩背着的大麻布包,往车站口的方向慢慢挪动着,行动显得有些吃力,大概是脚下的路凹凸不平的原因。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晃,一个人迅速闪过,玛雅望去,却又不见了踪影,只有四周稀稀拉拉几座不完全成形的建筑杂乱塌落着和一辆被抛弃的废旧坦克架。这里曾经爆炸过,也许不只一次,也许几个小时前还发生过什么。被炸裂的钢筋、水泥、砖块以及一些无法分辨的废物夹杂着腐烂的尸体碎片,为成群的苍蝇提供了美好的家园,散发着刺鼻的恶臭。有些还是新鲜出炉的,偶尔还能嗅出一丝烤焦的味道。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从身后响起,玛雅警觉地转过身,看见一堆墙砖上冒着一团团烟雾似的灰尘,朦朦胧胧,在它们的左边不远处一只大鹰扑腾着翅膀落在一边的残架上。瞧!它的嘴看起来像个钩子一样弯,它也在看着它们,凝重的神色就像个人儿一样。玛雅专注地看着它,她甚至都想蹲下来,当作在等一个一起流浪的同伴。但她的身体实在感到过于疲惫,很想立刻找到一张床躺下来。于是玛雅只好告别这个奇怪有趣的家伙,重新拿好行李,继续赶路。没走出几步,玛雅又停了下来,左肩上沉重的背包让她有些难受,她把它取下换到右肩。在这短暂停歇间她又想起了那只大鹰,于是她转过身去想要再看它一眼,可惜它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它走了?”玛雅想着回过身拿起行李箱的拉杆,“你好!”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玛雅猛地抬头,一个人立在她眼前,玛雅瞪大着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你吓到我了!”玛雅显得不悦地说道。
“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不速之客对玛雅抱歉道。
玛雅看着对方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其实也没有了责怪的意思,她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人儿。这个“吓人”的“家伙”是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孩,碧绿色的眼珠透露着纯净,甚比喜马拉雅山上的泉水,散发的光芒皆是出于雪山上的太阳。她的个子几乎比玛雅高出半个头,身穿一件白色的小圆领宽松T恤衫,一头蜷曲的棕色短发,和皮肤的颜色有些接近。如果不是她无法遮掩的凹凸有致的身材,不认识她的人也许会误为她是个大男孩。玛雅看着她像个孩子做错事等待原谅的样子,心里涌出一丝亲切的感觉,于是她放松了自己紧绷的脸颊温和地说道:“没事,你有事吗?”
女孩觉得已得到了玛雅的原谅,顿时有些害羞地笑了,她回答玛雅说:“我是苏菲·爱德,你叫我苏菲,请问你需要房间吗?我能帮你找到这里最安全洁净的旅馆。”
“你好,苏菲。我是玛雅。嗯,我想我需要,房间的价格多少钱一晚?”玛雅回答她说。
于是女孩苏菲开始详细地向她介绍起来。包括房间的价格,旅馆的环境以及一些其他有关的,说起来一串又一串。玛雅站在那儿似乎在认真地听着,虽然她并没有在乎那么多,但看见苏菲一副认真的样子,她没好意思打断她。也许已经介绍完毕,苏菲突然停了下来,她期待地看着玛雅,玛雅也看着她,其实玛雅都没有怎么去听她说的介绍,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苏菲身上散发的一种特别的东西所吸引住。就这样她们都相互望着对方,过了一会儿,苏菲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嗨,你是不是觉得它还不够让你满意?”
“哦?哦!不是,它,它很好,就定它吧!”听苏菲那么一叫玛雅才反应过来,她为自己的走神感到一些些的尴尬。
“太好了,谢谢你,我保证你不会失望的。”苏菲看着玛雅的眼睛真诚地说道。
走的时候,苏菲还告诉玛雅她们将去的这个萨德旅馆,在阿拉伯语中“萨德”是希望的意思。她说那里很安全,很多外国人过来都住在那边,旅馆的走廊没有窗户,房间的窗户还设有门,所以都不用担心不小心会在旅馆内被外面的子弹射中。其实苏菲在之前介绍的时候就已稍许地说过一遍了。但只有这一次玛雅在认真听,一边她一不小心打起了哈欠,待她意识到,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极力忍住“嗡嗡”作响的疲惫,假装没事地等苏菲把要说的话都一一说完。尽管接着苏菲还告诉她,这边搭乘车很不安全,她们去旅馆则需要先走上一小段路,先到达一个车子修理厂门口,因为旅馆的车正好在那边。玛雅也只好应许,冲着苏菲点了点头,然后强打着精神去拉行李箱的拉杆。
“请让我来吧,我的力气很大呢!”苏菲灵巧地急忙抢着拉住箱子几乎恳求地对玛雅说。
玛雅拗不过苏菲的好意,只好顺应了她,此时空着小手让玛雅感觉稍许地轻松了一点,但她心里的那些迷茫、恐惧、无望的坏蛋们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它们在伺机而行。走了大约200米左右,玛雅在不经意间发现苏菲居然没有利用行李箱的拉杆,而是靠着力气提着走。
“嗨!等等,你可以用那个。”玛雅说着指了指拉杆。
“这样好。”苏菲傻笑着转过头对玛雅说。
苏菲走得很快,偶尔会偏头看看玛雅,她是怕玛雅没有跟上。就在快要出车站的时候,苏菲突然地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对玛雅说道:“等等!”玛雅跟着停住脚步,迷惑地望着苏菲。
“你有围巾之类的东西吗?”苏菲问道。
玛雅怔了怔,然后从布包里拿出一条淡紫色的纱巾。苏菲将其取过来打开,让玛雅站到自己面前。玛雅上前一大步,面对着苏菲,这时她已猜到苏菲欲要做什么,她乖乖地站好,微微低着头,眼睛往下看去。苏菲穿了一双系鞋带的土黄色军靴,和自己那双有点像,箱子被她放在她的两腿之间夹着,箱子底部卡在她的双脚之上。
“她这样不累吗?为什么不放在地上?”玛雅心里想着,抬头看着忙碌着的苏菲。她正在像当地女性裹头巾一样,把纱巾戴在玛雅头上,一边长一边短,然后再把长的那边纱巾沿着眼睛以下向另一边围去,只露出一双眼睛。戴好后,苏菲满意地打量着蒙上纱巾的玛雅,然后大功告成一样开心地笑着对她说:“好了,你戴上它比我见过的任何小姐都要美,呵呵,在这里女人们都要带上它。”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把自己列入的意思。
看着苏菲,想着自己蒙上纱巾的样子,玛雅也忍不住地撇着小嘴笑了起来,心里突然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谢谢……”玛雅轻声说。
“不用了!走吧。”苏菲说着,一只手提起箱子,一只手自然地拉了拉玛雅的手腕,就像两个相识许久的老朋友,一起向着前面的路口走去。出了车站路口往左拐,是一条宽敞的大路,往下低斜。玛雅站在大路的坡上,望着前方不禁停下了脚步,顺着它的方向往远处伸张望去,整个沙漠之城几乎全收于眼底,一望无际沙土的颜色,太阳把散落在空中的灰尘照耀得五颜六色。玛雅只能在这里略观一眼,前面已经下坡的苏菲转过身正在等她赶上,玛雅飞奔向前,也许是为了追上苏菲,也许是为了飞向这座城市的怀抱。后面遗留下那处高坡望着她们渐渐远去的、一高一矮的背影,行走在太阳光的波纹中,犹如置身海市蜃楼。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样子,她们终于来到苏菲说的这个车子修理店外,不远处停了一辆老式桑塔纳轿车。苏菲告诉玛雅她们运气真好,车子还在这儿,这车是酒店老板的,他会愿意载她们过去。玛雅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她向车子走去。那边,一个瘦高的大胡子背着枪靠着车后门旁,看着她们过来,坏笑着把大拇指和食指放在口中,吹出响亮的哨声。右方的驾驶坐上还坐着一个男人,嘴里叼着烟,一只手转着收音机的调台频纽,广播里“叽哩哇啦”地用当地语说着什么,因为不停地交替,声音听起来显得嘈杂。苏菲走上前弯着腰,探着头和那个人交流着,玛雅紧跟在后面,想听他们怎么说,但他们用的是当地语言,只是到最后,才听见驾驶座上的人用英文说:“上车。”玛雅猜想这应该是对她说的,虽然他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放好行李,她们两上了后座。车开了,那个人还是继续弄着他那老旧的收音机,一边单手转动着驾驶盘,嘴上的香烟差不多快要燃到烟嘴,烟灰欲掉不掉。他的眼睛认真地望着前方,耳朵在挑选他想要收听的收音节目,嘴巴又要吸烟,鼻子还要呼出烟雾。玛雅在后面从反光镜里偷偷地观察着这个全能的人,像是在耍杂技。黝黑的脸上,五官立体的像雕塑,紧贴头皮的头发像卷曲的小羊毛,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深邃冷峻的棕色眼睛,他的鼻子真是完美,玛雅不禁心里感叹道,脸上的胡须刮得非常干净,但还是能看出他的毛发浓密。车子开得很快,在快到一个路口时候,大胡子突然大叫一声:“有人!”玛雅向前望去,只见一个人极度惊慌地朝这边冲了过来,那个驾驶座的人一个急刹车,烟灰掉落,所有人都没有预备地撞向前方!几声枪声响起。“啊!”玛雅大叫一声,那个突然闯来的人在尖叫声中还没等越过车,就已倒下,满身是血。前坐两个男人,说着当地话交流着,显得很气愤,大胡子最初大吼的几个字,应该是骂人的话。开车的男人打开一小半窗户,朝外面吐出烟头,倒下的人就在他们的右前方。往右看打枪的人早已不见。玛雅停下尖叫,死死地望着那个男人倒下的地方。苏菲靠近她轻轻安慰道:“别怕,没事。”玛雅颤抖着,她知道自己尖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抗议,抗议被迫逝去的生命。
“他死了吗?也许他还有救!”玛雅深吸一口气说着,欲要开门下车。
“别去,他已经死了,外面太危险。”苏菲拉住玛雅说道。
“如果你下去,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开车的男人冷淡地说着,玛雅看向驾驶座上方的后视镜,男人没有表情的脸部让她感到他的冷血,似乎死去的只是一只蚂蚁。
“在这儿待久了,你会习惯的。”紧接着开车的男人又补了一句,话语间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说完还看了看后视镜里的玛雅。当玛雅的目光触碰到他的眼神,他就立马自然地闪避而开。重新看向前方,他要绕过尸体继续前行。
“坐好。”只听他说完,“轰”一声,车子启动扬长而去。一切似乎又回到原样,人坐在车里,车子踩着四个车轮继续在马路上奔跑。那开车人的眼睛时不时地瞟向左上方的后视镜,也许他想缓和或者安抚一下玛雅刚才的紧张情绪,于是把收音机调到了播放歌曲的频道,一首欢快的阿拉伯歌曲带着极度的兴奋企图把她带到另外一个极端。玛雅歪着身子蜷靠在左边的车门,心里想着刚发生的一幕,双眼带着无奈的忧伤望着窗外路过的风景,高高矮矮破碎的房屋,连接着堆积遍地的垃圾和废墟,偶尔出现的一些步履昂扬的士兵,从一堆堆形态各色的落魄的可怜人中走过,外加那一直跟随的成片激起的灰尘,它们都一一倒退着离去,隔着一半的车窗玻璃渐渐已变得模糊,如同幻影,歪歪扭扭地变幻着。最后在玛雅难以支撑的疲惫和昏沉中逝去,只剩下无力控制的眼皮沉重如石般往下耷拉着。
一边的苏菲笔直坐靠在后垫上,一只手放在玛雅腿边,似乎在想着什么。前面副驾驶的大胡子因为个子太高,只好抠着身体,看起来有些辛苦,他的头顶秃光,左右来回转动着,样子像极了守哨的秃鹫,两只凹凸的眼睛警惕巡视着需要经过的路况。兹!又一个急刹车,昏沉中的玛雅因为车子的惯性瞬间往前倒去,这时,一只手闪电般的抓住了她,玛雅惊醒!
“到了。”苏菲说着下了车。玛雅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呆在那儿,带着一点还没睡醒的混浊。苏菲绕过去帮她打开车门,这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苏菲取了车后厢的行李,玛雅下车来,面对着眼前的房子,五层高的楼刷着土色油漆,在这块能够看见的视线里算是最高的,比起旁边的建筑它算是较新的,门口是一扇很大的钢铁大门,起码有三米多高,它最上面的部分锋利的像矛头。两边围墙的上面还有钢丝网,透过铁门,隐约看见里面有人手持机枪站岗,这一切景象使得这座旅馆亦然像是一座小型的监狱!开车的人走过去,里面持枪的人看见了他,过来把铁门打开。前面的两个男人进了门,玛雅有点犹豫,站在那儿迟疑着,苏菲看见了走过来对她说:“别怕,这里很安全,那些人是为了保护旅馆和你们的安全,因为在这种地方,你不会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冲进来朝你开枪!还有,是否需要一个向导?如果有什么需要也许你可以找我。”
苏菲几乎想一口气把所有的话说完,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玛雅往里走。
“不用了,谢谢。”玛雅有气无力地回答道,顺手拉下包在头上的围巾,因为实在过于闷热。
玛雅跟着他们来到了旅馆大厅,这里面跟一般普通旅馆没什么两样,左边是前台,前台后面靠左靠右各有一扇门,一个很年轻的男孩站在里面。前台的右边有一些简单的桌子和椅子,最里面有一个吧台,吧台里面的柜子上没有摆设任何饮品,这应该就是旅馆的咖啡吧,里面有好几个人在那儿坐着,他们看见苏菲她们进来,都朝这边看过来,其中背对的人好像听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也扭过头来看个究竟。玛雅把护照什么的交给前台,经过商讨,他们给她安排在四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价格和苏菲说好的一样。少年把护照还给玛雅,还冲着她扭捏地笑着,就像一个害羞的小情人。玛雅面无表情地接过护照。苏菲站在她的后面等待,她想自己得需要跟她交代一点什么,似乎对于这些陌生人来说,她算是她唯一的朋友了,虽然只是刚刚认识。待玛雅转过来,苏菲立马走上前和她说起话来,玛雅站在那儿似乎在认真听着,一言未发,最后她扭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她的那个开车的人。“我知道了,谢谢。”玛雅好不容易挤出今天的最后一个笑容送给苏菲。因为到了旅馆后,她觉得更加疲惫了。这时过来一个类似服务生的中年男人过来帮她搬运行李,他没有穿侍应的服装。玛雅被领着走向电梯,开车的人大步朝她走来,到了她面前对她说道:“我是森,这里的老板,有什么需要找我。”说完,没等玛雅反应过来,就已转身离去,朝着苏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