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迪拉克”加长型轿车豪华异常,车里除了能通过卫星线路与全球直拨通话的移动电话外,还有能接收亚洲各国24个频道节目的彩色电视机,电传机,和一个袖珍小巧但琳琅满目的真资格酒吧。
这种车,黄锦风的外墅里就有两辆,每辆的价值,少说也是百万美金。
此刻,黄锦风正从一辆“凯迪拉克”豪华轿车里钻出来,街沿边,是他所熟悉的“仙女跳”娱乐中心。
黄锦风四十二岁,中等身高,微胖,面颊一年四季红光闪烁,黑亮的头发一丝不苟向后梳成庄严的瀑布。他的左边鼻翼后长着一个紫色小肉瘤,儿时经算命先生看过,说是“镇妖宝塔”,能消灾祛邪,保佑平安。长大后果然应验,他还从未在赌场风云中翻过船。
黄锦风的大名如雷贯耳,西门町三街十六巷的娱乐界中,谁不知道“赌坛怪杰”黄锦风。黄锦风只要在西门町的哪个赌馆出现,哪个赌馆就会有一番剑拔弩张的厮杀。当然,这种厮杀不闻枪炮声,不见硝烟弥漫,可其争斗的惨烈结果,不亚于一国覆灭,一军消亡。
有一点必须说明,黄锦风五年前摆平西门町老霸主“猪哥刘”而登上此地赌坛皇帝宝座以来,从未失风败过。许多人风传他在行赌中出“老千”(诈骗),与他较量的对手在开局前邀请的公证人对他也检查得异常严格,可不知怎么搞的,赢方总是绰号“顺天风”的黄锦风。
西门町的赌馆看见黄锦风不期闯来,皆是笑脸相迎,并立即递上不少于五千美金的红包。没有哪个赌馆敢以“庄家”身份与“顺天风”对垒,因此不如忍痛奉上利市,恳请赌杰走人。
只有一点例外,假如黄锦风先生与某个埠外来的云游赌侠以赌会友,或专事对抗某个指名向他挑战的新生后辈,各赌馆便会群起相邀,请他们到自己的地盘上开战。
一则,这会增加该赌馆在赌界的知名度;二则,不管参赌两位高手输赢如何,总会抽出总赌资的百分之十,作为给赌馆的“花红”,赌馆凭空得个几十上百万,何乐而不为?
今天中午,黄锦风到“仙女跳”,就是因为台南来了号称“不倒翁”的赌客,指名要遍拜台北各路赌坛诸侯,第一战,战书就下到“顺天风”手中。
黄锦风踏上街沿,身后紧跟三个助手。助手一律黑色西服,脸上一律不苟言笑。
黄锦风答应到“仙女跳”来与“不倒翁”交手,不是因为这里的豪华,而是另有所图。他过去已在“仙女跳”三进三出,第一次就看上了给他递香水手巾的女侍。事后他与阿娟悄悄有了接触,除了让阿娟陪他上床,还把伶俐聪慧的少女培养成他的“影子助手”。
“啊,大佬您来啦!”一个手持步话机的后生仔迎上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老板早已等候多时,请黄大佬这边走。”
黄锦风矜持地笑笑,他认识这个专司望风之责的阿义。为了应付“条子”(警察)的突袭检查,每个敢于作奸犯科的娱乐排档都雇有几个手持通讯器材的“信号兵”,从远离排档的交通要道口安插起,只要一有不祥征兆,便如峰火台般一站站报起警来,不出两分钟,排档里的违法痕迹就会揩抹干净,各类奸诈小人一个个围桌读书,或乒乓台上练球,正经严肃得好似国立大学里的模范教学班。
阿义看来对赌坛怪杰相当尊崇,前两次迎送黄锦风,就悄悄向他表示要拜师学艺。黄锦风如何能答应?一概给以摇首坚拒。现在又是阿义在门口当值,这小子肯定会旧话重提。
“黄大佬,”果然,阿义用步话机向赌馆内部报信以后,一边领着黄锦风向旋转玻门里走,一边不失时机地向他靠近。“弟子今日又得见佛面,真乃三生有幸。”
“唔。”黄锦风鼻子里哼一哼。
“大佬,弟子决心拜您为终生大师,求大佬施恩降德,渡弟子走出苦海。”
黄锦风微仰着头。“阿义,”他说,“你好啰嗦。赌博术是天然生成的,不是师传弟子繁衍起来的。所谓天生,就不用人教。好比老虎生仔就是虎,老鼠生仔就是鼠,不可变通。”
“我是虎仔哇,”阿义谄笑连连,“只缺内中高师稍加点拨。尊师,求您可怜弟子生活困顿,家有瘫痪在床的哥哥,嫂子晚期喉癌,一天不能说三句话。”当然这后一句是想象也是愿望,阿义的嫂子一天不唠叨出三吨话才怪。“师父您赐给弟子一个饭碗吧,您的大名我三岁时就耳熟能详,全世界我最敬佩的就您一个。”
“哦?”黄锦风在旋转门跟前刹住脚。“平常赌吗?”
“试过几次。”
“成绩如何?”
“连战皆输。”
“这就是了,”黄锦风似笑非笑,“典型的鼠仔家族。”
“啊?!”阿义倒退一步。
“过来。”黄锦风招招手。
阿义如蒙大赦,脸带突生的希冀,赶紧凑过身去。
“阿义你听清楚了。”黄锦风拍拍他的面颊,语调颇有自我调侃精神,“我顺天风的名号是五年前才叫响的,你三岁时就听过我的大名,那恐怕是另一个黄锦风,你可速去找他,向他求艺,别再找我。”
“恩师……”
“住口!不要再烦我!”
阿义呆在原地。
这时,一阵笑声从旋转玻门里传出,“仙女跳”的金老板得到秉报,与一干手下迎出来了。
“哦哟哟,黄大师,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金老板客气,不必劳烦金身嘛。”
两人客套着,一起进入内堂。
十分钟后,战局将在“仙女跳”地下赌场的一间专门小厅里展开。现在,黄锦风随金老板乘电梯到地下二层去,他问金老板,对方“不倒翁”到没到。回答是:一分钟前接到电话,再过三分钟即来。
走进那间专门小厅东头的小休息室,黄锦风往沙发上一坐,故作淫邪地向金老板耳语:
“喂,阿娟今天当值吗?”
“在在在。”金老板鼻尖笑得发红。“知道您要光临,昨日就通知阿娟打今天的白日工。”然后直起腰一喊,“看茶!”
一个女侍婷婷从西墙门帘后走出,绿底团花缎面旗袍,雪白的大腿在开岔很高的袍襟后一闪一闪惹人心跳,她用乌漆小托盘向黄锦风献上一盅清花瓷器盖碗茶,未曾开口腮上先飞一朵可人的粉云。
“黄阿叔,阿娟这厢有礼了。”
“哦哈哈哈!”黄锦风惬意地搓手直乐,随手把一个装有什么小礼品的红包放到阿娟的托盘内。
“乖女仔,阿叔就喜欢你的温顺。等会儿比赛时,愿不愿替阿叔上茶呀?”
“她敢不愿,”金老板不知这是调情,煞风景地乱插嘴:“能伺奉黄大师这样的贵客,是她的福气呀。”
黄锦风摆摆手,仍专心地看着阿娟,“我问你呢。”
“只要是黄叔差遣,”阿娟的小嘴似抹了蜜,说出的话温婉熨贴,最得男人欢心。“就是要我今晚跳到汤锅里给你煲汤,我也不敢捱到明日晨呀。”
“哈哈哈哈。”黄锦风又笑,眼光迅速地向阿娟一勾,“我只要你给我上茶,怎么舍得让你这身粉皮嫩肉进汤锅里熬汤呢?”
阿娟的眼睛接住了他的暗示,一道他们才懂的信息在两人之间传递。
门外有人喊:“金老板,台南来的贵客抵达门厅了!”
“啊来了来了。”金老板问黄锦风一抱拳,“您的对手到了。失陪失陪,我去把他接到赌厅西首的休息室。”说着,人已颠出门外。
趁此机会,黄锦风一把攥住阿娟藕节似的手腕,眼风凌厉,扫过三个助手和姑娘的脸面。
“等一会儿,你们千万小心,一切看我手势行事!”
“是。”三个助手,包括早已是自己人的阿娟,一起点头答应。
七分钟后,战局正式在东、西两个小休息室夹峙中的中心小赌厅里展开。
公证人是当地娱乐界和黑道堂口的三位前辈,在他们监督下,“顺天风”和“不倒翁”两方的助手交叉检验了两员战将的衣饰穿着,防止夹带纸牌。又验看了赌场提供的一副全新扑克,确保上面没有任何暗记。
公证人征得双方意见一致后,逐一宣布此次玩牌的规矩:
一、赌“坎巴”,一人五张牌,凭点数定胜负。
二、赌大不赌小,即是点数最大者为赢。
三、花牌(J、O、K)只算半点,“A”算一点,其余按牌面数字计算,“10”算十点,“9”算九点,以此类推。
四、若双方都是杂牌,则计点数分胜负。
五、若甲方丑张牌同花,则不计点数如何,皆大于正方杂牌。反之亦然。
六、若甲方有对子牌(两个五,或两个六,以此类推),乙方没有,则甲方胜。若此时乙方是同花,则乙方胜。反之亦然。总之,同花大于对子牌。
七、若甲方有三子牌,乙方只有对子牌,则甲方胜。反之亦然。若此时乙方是同花,那么,三子牌的点数相加需得大于同花牌的点数相加方能算赢,否则算输。
八、若甲方有四子牌,乙方只有三子牌或同花,则甲方胜。反之亦然。若此时乙方是同花顺,那么,四子牌的点数相加需得大于同花顺的点数相加,方能算赢,否则算输。
九、甲、乙都是同花,或都是同花顺,则计点数分胜负。
十、甲、乙都是对子牌,或三子牌,或四子牌,则花牌对子大于自然数对子。在花牌内部,则“J”最小,“O”大于“J”,“K”大于“J”、“O”,“A”大于“J”、“O”、“K”。
“列住,”公证人中年龄最长者的龟叔咳嗽一声,“对规则若无异议,则比赛开始。记住,牌艺虽高,但赌德更为重要。比赛中谁若出老千,不但侮辱对方,亦是与我们公证人对抗。”龟叔打住话头,凌厉的眼光扫视一下端坐于绿绒台面两端的对手,“那样的话,可别怪我们竹联帮台北堂口的老大驳列位的面子了,只怕你脚还没走出台北地面,就会身首异处。”
“放心龟叔,”黄锦风向公证席上的长者谦恭地微笑,“老吃这碗饭的了,还不知道规矩的厉害吗?”
“不倒翁”则一声不吭,虎视眈眈只盯住黄锦风的面孔上下扫瞄。
这家伙属于天罡星一类,黄锦风思忖。他三十正当年,剃的板刷头发丝丝油黑,钢针般坚挺。一对小三角眼冷光熠熠,似要戳穿人的皮肉五脏。这种人肯定刚才出道,心高气盛。黄锦风久经战阵,各种对手见得多了,他不会为“不倒翁”先声夺人的气势所胁迫。
发牌人开始发牌,赌桌几乎有四米长,宽大气派,发牌人将纸牌放在一把透明长尺的一端,轻轻伸到赌客面前。
两张牌发完,由对方开叫。
“五千。”“不倒翁”把一扎新崭崭的纸钞往赌桌中央不经意地一丢。
“五千?”黄锦风根本不看牌。“五千新台币不够我请朋友喝一次早茶啊。”
“看清楚了,”“不倒翁”中气十足,声音在赌厅内“嗡嗡”有回声。“这是美金!”
黄锦风笑笑,把两张纸牌往牌桌中一推。
“不跟。”
按规则,对手不跟,只输最低“起价”,此次议定的起价是两千美元,黄锦风爽快地从自己手肘外堆着的钞票中拿起一扎抛过去,“不倒翁”的一个助手把钱码到主人的钱堆上。
第二盘,两张牌发完该黄锦风起叫了,他开口就叫对方吃了一惊。
“十万。”他说,无所谓地望着“不倒翁”眯眯笑。
“不倒翁”摸不清底细,赶紧端详自己的牌。明牌是方块9,暗牌不知是什么。才两张牌嘛,都看不出输赢。“不倒翁”甩出两万元一扎的钞票共五扎,坚决地回击:
“十万跟了。”
发牌人发出第三张牌,黄锦风是张黑桃小2,“不倒翁”是方块10。
该黄锦风叫牌,他却把两张明牌往暗牌上一扣,表示认输。
十万元被“不倒翁”的助手拿了过去。
在场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不倒翁”更是心存疑虑。他看看黄锦风,黄锦风脸上一副莫测高深的眯眯笑。看黄锦风身后,三个助手环绕而立,一个个似木塑泥雕。北墙边是三个公证人,倚南墙而站的,是“仙女跳”的几名随时听差的漂亮女侍。
“你搞的什么名堂?”“不倒翁”终于忍不住发问了,“每次五张牌还没发完,你就败下阵来。是不屑于跟我斗么?”
“哪里哪里,”黄锦风赶紧拱手,“老弟言重了。实是手气不好,无心恋战啊。”
“哼,”“不倒翁”瘪瘪嘴,“名震台北的顺天风也不过如此,徒有虚名啊。”
“高人面前不说假话,”黄锦风格外自谦,“那都是场子里的弟兄胡乱抬举,不好意思。”
第三盘开始,发到四张牌,赌金互相已出到三十万。黄锦风三张明牌皆是杂牌,但有两个“J”,另一张是梅花5。“不倒翁”的明牌是红桃3、红桃5、红桃O。
发第五张牌以前,黄锦风拿起自己的底牌,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立刻遮住,脸上不能抑止地滑过一丝高兴的笑意。
“不倒翁”敏锐地钉住对手些微的表情变化,他估计黄锦风的底牌又是一张“J”。
“六十万!”
黄锦风一声喊,把手肘边的钞票往赌桌中央推去三分之二。
“不倒翁”动着脑筋。对手若是三个“J”,第五张牌再来一张“J”,那对手就赢定了。我现在三张明牌是红桃,底牌但愿亦是红桃,如果我第五张牌来个杂牌,对手也赢。但假如对手第五张牌不来“J”,而我则又来一张红桃,就形成三张“J”对同花的局面,只能以计点数分胜负。
从现在看,不计底牌,我的三张同花加起来是八点半,对手的明牌加起来是六点,若暗牌真是“J”,加起来也过六点半。第五张我的红桃只要不小于对手第五张牌的两点半,那就该我赢。何况我还有暗牌的点数可以作保呢,暗牌即使是红桃花牌,也可再增加半点。
胜利的要素有三:
一、暗牌亦是红桃。
二、第五张牌再来红桃,而对方不来“J”。
三、第五张牌对手的点数最低不能超过我两点半,否则计点数时可能他赢,或点数一样成和局。
那么对手若要胜利呢?要素也有:
一、暗牌是“J”。
二、第五张牌或者来点数超过我两点半的杂牌,或者再来一张“J”。
三、我必须不来红桃,即使来了也不能超过他两点半。
如此算下来,我与对手的胜率,是各占百分之五十啊!
跟不跟呢?
不跟,则输掉桌上已出的三十万。若跟后又输了,则要蚀掉六十万。
对手的底牌到底是不是“J”呢?
忽然,黄锦风先前偷窥底牌时脸上滑过的一丝隐晦的笑意,在“不倒翁”大脑中闪了闪。
不对,这里有破绽!
黄锦风是赌坛老将,按理说,胜负都不会机锋外露,何况胜负未定呢,他就漏出一丝惊喜。
他妈的这是心理战,这里面有诈!他的底牌肯定不是“J”,他用那丝笑容来骗我不跟,他好轻易吃掉桌上已下的注。
“六十万跟了!”
“不倒翁”“哗”地推出一摞钱,话儿却从牙缝里轻轻摩擦出来,显得格外雄豪有力。
他觉得黄锦风的身体抖了一下,尽管那可能只是他眼中的错觉。
第五张牌发下来了。上帝保佑,“不倒翁”拿到一张红桃4,而黄锦风没拿到“J”,却吃进一张方块6。
“不倒翁”感到全身血流狂涛一样压向心脏,手臂上一阵阵发麻。
“一百万!”想不到黄锦风得意洋洋地又推出一摞钞票,“老弟你跟不跟?”
“不倒翁”的神经运算系统开到最高速度。怎么,黄老鬼的底牌真是“J”?真是“J”又怎么样,三“J”对同花,我的底牌假如只有红桃花牌,算半点,加起来也恰好与对手一样,都是十二点半,和牌。
他妈的黄老鬼得意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如果他算准了我的底牌不是红桃,那他三“J”对杂牌,他就赢定了。
“不倒翁”吓了一跳,我的底牌不是红桃吗?谁知道,鬼才知道,上帝才知道,黄狗日的怎么会知道。他在诈我,在打精神战。哈哈,老子不吃这一套!
他决定不偷看自己的底牌,他要做出成竹在胸的模样与黄锦风对打精神战。
“不倒翁”把自己身前的钞票捆子双手猛地推到绣绒桌面中间,大喝一声:
“一百万跟了!”
声音像炸响霹雳,一屋人震得耳根发麻。
声音停息。
死一般寂静。
南墙边不知哪个女侍紧张得轻轻叫了一声,全体人把眼光“刷”地剜过去,五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立刻站得亭亭玉立,如春天草坪上的小白杨。
发牌人的司令声悠悠浮起来:
“若不再下注,即刻亮开底牌——”
“不倒翁”双手一把抓住翻扣的底牌,两眼死盯住对手,慢慢把牌凑到鼻子下,手指裂开一条小缝。
他几乎有些不敢看自己的牌。到底是不是红桃呢?真要被那黄狗日的算准了,这一局我可倒血霉了!
他一咬牙,是死是活,总得经过这一劫!
他往手指缝中一瞥,心脏一下停止跳动。他两眼发直,右手慢慢握住底牌举向空中。
刹时间,一声巨响震动屋宇,“不倒翁”粗壮的右手“轰”地砸到台面上,同时撤开手掌,走了调的嗓门“哇哇”大叫:
“红桃9点,同花胜啊!”
一屋人的眼光在他的牌面上聚齐,鲜亮亮红光光的红桃9。
一屋人的眼光再移到黄锦风那边。赌坛怪杰浑身无力,疲乏地翻开面前的底牌。
“啊”!一屋人轻轻叹一声。
哪是什么“J”,只是一张梅花3。
“黄师兄,不好意思。”“不倒翁”双臂环抱,身体前倾,搂住台面中央一大摞钞票,“刷”地一下移到自己面前。“手气一好,高山都挡不住啊!”
“后生可畏,”黄锦风掏出一个塑料小瓶,往嘴里吃了两粒药,“你刚才那一吼,把我的心脏病都差点儿吓翻了。”
“多听听有好处,”“不倒翁”得意地咧开很大的嘴巴,“赌场如战场,没有枪炮声,哪像战场呀?我的声音就是枪炮,黄师兄可别被震趴下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黄锦风连说着那句老话。
接下来的一盘,两人叫牌的速度都很快。“不倒翁”觉得已掌握了黄锦风的底气,心理上彻底蔑视对手。黄锦风也仿佛要捞回面子,双目专注,脑门冒汗,满脸赤红。
“手巾!”他叫。
女侍队列中,阿娟婷婷走过去,双手把一张香水毛巾捧给他。
黄锦风揩一把,递回去,阿娟又婷婷往回走。
“手巾!”“不倒翁”也叫。他不出汗,他是看中了阿娟旗袍开叉处两条修长的腿。那腿仿佛玉雕冰琢,很令健壮蛮勇的他动心。
阿娟在捧盘的女侍那里揭开恒温煲,取出新的热气腾腾的香水手巾,走到牌桌另一端。
“不倒翁”胡乱擦一下,还手巾时趁机捏了捏阿娟粉嫩的手。阿娟不恼,温婉地对他笑一笑。
妞儿,“不倒翁”高兴地思忖,爷爷赢了钱,等会儿带你到圆山大饭店去开房间。
想象中,这个身材绝佳的少女已脱得一丝不挂,两人相拥相偎,挤在大浴缸里洗“鸳鸯浴”。
“两百万!”黄锦风叫牌。
“不倒翁”赶紧收回思绪。呵,黄老鬼捞本心切,这一盘果不同寻常。
桌面上,连底牌一起,互相都有三张牌。黄锦风的明牌是红桃2,方块K。“不倒翁”则是梅花8和黑桃7。
牌势不明,输赢尚早。
“两百万跟了!”“不倒翁”推出面前的钱。
第四张牌发下,黄锦风进一张黑桃2,“不倒翁”进一张红桃7。
双7对双2,“不倒翁”眼睛一亮,我他妈牌势看涨。
“三百万。”黄锦风又叫,同时汗水如注,又唤阿娟递来一张香手帕。
“三百万跟了!”“不倒翁”不知对手犯了什么病,居然盲目喊价。
第五张牌发下,“不倒翁”再进一张方块7。他兴奋得差点儿拍桌子,三张7,如果底牌是张梅花7,那就真他娘的绝了!
下这么大的注,如果牌势不好,就只好出老千争取胜,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他看对方,黄老鬼却不亮牌,只把第四张牌紧攥手中,又拿起桌上的底牌,两张牌心相扣,先辗出一条牌缝看,平齐,又辗出另一张牌缝看,又赶紧平齐。
豆大的汗珠雨点一般滚落黄锦风额头面颊,但他的神情中,潜藏不住地滑过一丝笑意。
倏地,他像明白了什么,笑意不见了,做出喜怒皆空的平静。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西装内的白衬衣领,领口濡湿,颜色变暗,他伸出无牌的左手,将汗漉漉的头发捋向脑后,但汗水还是下雨一样滴落。
“手巾!”黄锦风伸着左手喊。
阿娟温顺地碎步走来,捧着香水手巾,从他的背后经过三个助手面前,绕到黄锦风左则,双手把手巾递给他。
黄锦风拿牌的右手和无牌的左手一起接住绒实的小方帕,在额前额下一阵揩抹,然后交还女侍。
阿娟从他的背后绕过,回到南墙下自己的位置。
黄锦风把手中的牌扣一张在台面作底牌,亮出另一张:
“方块2!”
“哗”,屋内所有人的眼光都有了紧张,和莫名其妙的欣喜。三张2对三张7,从明牌看,“不倒翁”的三张7赢势已定,除非黄锦风的底牌是梅花2,四张2对三张7,才能翻云覆雨,重铸乾坤。
但假如“不倒翁”的牌底亦是一张梅花7,就该“不倒翁”大胜。
胜负之间,仅一步之遥。那个叫“手气”或“牌运”的怪物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实实在在地游荡于四米长一米五宽的绣绒台面上方。它主宰着两个赌客的命运。它在冥冥中兴妖作祟,眨眼间,可叫富豪倾家荡产,也可令乞丐平步青云!
黄锦风又笑了,转瞬之间又敛了笑意。
“我全部梭哈!”
他推出台面的钞票,接着示意助手提出台下一只密码公文箱,打开,满满一箱是美钞。
“总共八百万,跟不跟?”
一屋人的眼光,交织在“不倒翁”脸上。
“不倒翁”踌躇难决。这是关键时刻,八百万,不是小数。开局前各自向公证人申报赌资时,都是根据“战书”中规定的带来八百万。这是“不倒翁”的全部资产。此次从台南到台北闯牌号,他卖掉了在台南新营镇公诚路上的两处地产,抛售了裕华制糖有限公司百分之五十三的股票,抽空银行的储蓄,才集中到八百万美金。
这是他的命!
可是,赌博更是他的命!
没有钱,他可以走私贩毒去聚敛,或蒙面持枪当强人去抢可没有赌博,他宁愿不活着。
双方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我的底牌也到底是什么?
根据概率,要在连续发的五张牌中拿到四张点数一样的牌,简直就有点不可能。这是神话,是赌博界的神话,除非出老千,否则纯系痴人说梦。
但黄老鬼为什么敢“梭哈”,孤注一掷,押上全部血本!他的底牌真是2?
决不可能!
黄锦风刚才两次欲隐欲露的一丝笑意瞒不过我,他输定了,因此才装神弄鬼,企图从斗态上麻痹我,从心理上战胜我。他敢于“梭哈”,是想在我心里造成一个他必胜的假象,迫我“不跟”。那样的话,他自己的赌注保住了,我先前推在台面上的三百万也跟他姓黄了。
他没有2,他是货真价实的心理战。
“不倒翁”看看黄锦风,对方也在紧张地看他。哈,黄老鬼眼里的一丝笑意哄不偏我的对策,那如雨般的汗珠是他真正虚弱的表现。
“我也——”“不倒翁”同样叫助手提上一只密码公文箱,打开,轻轻推向前面。“全部梭哈!”
他此次没有大吼,说得很文雅,很礼貌。言毕,还向黄锦风点点头,算是“对不起”的意思。他根本不用出老千,他的三个“7”准是最大牌。
屋内没一丝声响,有的倒是比平常大了十几倍的呼吸声,“轰轰隆隆”震人耳膜。
发牌人司令:
“若不再下注,请亮底牌——”
“不倒翁”双手捏住桌上底牌的两只边角,慢慢往里看。天王娘娘,上帝老爷,给我一张梅花7吧!他猛地一翻,是张方块A。
“不倒翁”并不沮丧,这是意料中事。对方也必然没有梅花2。这一次,八百万进项是铁板上钉钉,裤裆里抓那玩艺儿,没跑!哈哈!
他看着黄锦风。
公证人看着黄锦风。
“不倒翁”身后的两个助手和南墙边一排窈窕美丽的女侍,全都看住黄锦风。
黄锦风的背景,是三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们到这儿来的任务,仿佛就是展览一种人形的雕塑作品。
黄锦风在静寂中最后抹了一把汗。
“老弟,”他友好地向“不倒翁”耸耸肩,“我算服了你了。”
“闲语少讲,黄老兄,翻牌。”
就在这一瞬间,像是有神灵之气贯注于黄锦风脑门中堂,他一下身手矫健,双目炯炯。他的右手如蛟龙探头,“刷”地伸向底牌,一把抓起,挥风挟电,“啪”地一声扣在绿绒台面:
“四个2啊!!”
声若洪钟,嘡嗒共震。他的手掌移开了,一张梅花2端端正正映入一屋人的视线。
“哦——”
十几张嘴,不由自主就发出一声感叹。
“不倒翁”下意识地弹起身体,开始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视力出问题,揉揉眼倾身再朝前看,梅花2钢浇铁铸地亮在桌面,不差分毫。
一阵金星闪过,屋子猛然在眼前旋转。
公证人席中传出老前辈的声音:
“此局比赛,黄锦风全胜——”
“慢!”“不倒翁”控制不住,冲到公证人席面前舞手狂喊:“他出老千,不可能有四张已连续发到他手中,他肯定出老千!”
“证据。”黄锦风平稳的语调悠悠飘来,“输赢乃兵家常事,不要赢得起输不起,丢了老弟天大的面子,惹江湖中人耻笑啊!”
是的,证据!按赌界通行规矩,玩牌前双方的助手和公证人一起查验过底牌无误,开局后就不能再行检查。对于未发出的余牌和扣在桌面的“死牌”,赌家根本无权翻看。
要抓老千,一是在对方行骗时当场拿住,二是从旁边的人身上开刀。
若准许翻看未发的余牌,“不倒翁”当然可以找出其中还有两张2。可惜,规则如铁,不能违背分毫。
“不倒翁”转回头,双眼凶狠地朝屋中一抡,一个箭步射到南墙的女侍面前。
“小婊子!”他揪住阿娟的衣襟,“是你递手巾时替他换牌,你瞒天瞒地瞒鬼神,瞒不过我不倒翁的火眼金睛!”
“大佬,你冤枉人,小女子不敢啊。”
“不倒翁”扬扬右手,犹豫着没打下去。
“老前辈,”黄锦风不高兴了,“对手输牌,就如此撒泼显野,这种修养和牌德,也敢到台北赌坛闯码头,简直有辱赌界同仁。”
“咳,”年龄最长的公证人清清嗓子。“不倒翁先生,你说对手出老千,可有证据?”
“有!”
“讲来。”
“就在这婊子身上,她借递手巾之机,把梅花2换给赌家,将杂牌拿了下来。”
“杂牌在哪儿?”
“在她手巾里面。”
“搜!”
“遵令!”“不倒翁”一努嘴,他的两名助手跑上来,把阿娟手上的脏帕剥开,没牌。又将另一女侍手中托的恒温煲盖子掀掉,倒出十几张手巾,也没找着纸牌。
“一定藏在这些小妞身上。”“不倒翁”气咻咻地喊,“在她们的胸罩和底裤中!”
“大佬,”五个女侍一齐摇手,“没有呀,我们没有藏牌呀。”
“在!在!在!”“不倒翁”的吼声撼天震地,压得五个少女一阵抖颤。“公证人,我要求搜她们的身!”
“我抗议!”黄锦风拍案而起,“这是人身侮辱!”
“赌场上,只讲彻底公平,”“不倒翁”似乎抓住了黄锦风的把柄,“不在乎侮辱不侮辱!”
“两位对手,”一位老前辈开言。“我倒倾向于搜一搜,好使台南来的这位先生放心,不过有言在先,搜出来怎讲,搜不出怎讲?”
“搜不出我心服口服,立刻滚出台北,永不在贵方宝地露面。”“不倒翁”拍着胸膛发誓。
“你呢?”三个公证人一齐问黄锦风。
“我?我、我决没有出千。”
“我们的问题是:搜出有牌怎么办?”
“我自断两手,退给对手一千八百万!”
“好!”三位公证人同意。年龄最长者发令。“五位姑娘,委屈你们了,在赌坛,诚实就是脸面。为了证明赌德诚实与否,你们的面子相比而言就轻如茅草了。不过本公证人决定,搜身过后,如确证列位姑娘身上干净,由此次比赛的赢家给你们各发五千美金作补偿。啊,这抵得上你们大半年的工薪了。好,五位小女听令:脱掉旗袍。”
没有一个姑娘动,她们你看我我看你,仿佛还没从急转直下的形势中清醒过来。
“不倒翁”等不急,向两个助手一使眼色,他们各抓住一位姑娘,只一使劲,“嘶——”随着衣服响,两个姑娘仅剩胸罩和内裤在身上。
“脱,”“不倒翁”向剩的三个女侍喊,“否则爷们儿不客气!”
一转眼,三个惊慌的少女自己把雪白的胴体亮出来。
“解胸罩!”“不倒翁”叫。
没人响应。两名助手扑上去,三下五除二,五个姑娘的乳房暴露在空气中。
没人有闲情逸致去窥视五个少女曼妙的胸脯,“不倒翁”手忙脚乱地把五只胸罩逐一捏遍,哪里有纸牌的一丝影子。
他慢慢直起腰,凶狠的三角眼泄漏出绝望的光芒,从五个姑娘身上扫去。
“你们,”他咬牙切齿地一指她们的下身,“脱下底裤!”
“大佬,”姑娘们双臂抱胸遮着乳房,哀哀求告,“我们真的没有共同出千呀!”
“脱!”“不倒翁”捏紧铁拳,举过头顶,“老子亲自动手了!”
第一个褪下裤子的,是阿娟。她不再求告,而是大义凛然的,一弯腰解下身上最后的防线,轻蔑地丢到“不倒翁”手上。
“拿去吧,”她高傲地站在那儿,也不蹲身遮掩羞处,“先生你可搜仔细。”
第二个姑娘也脱了。
第三、第四个姑娘跟着步其后尘。
只有第五个姑娘恐俱地护住下身,死活不愿听令。她的内裤底部明显地鼓凸着,似乎有异物。
“不倒翁”把四只内裤看完,没牌。他的眼光射到最后那位姑娘身上。
屋子里空气陡地神秘得像要爆炸,三位公证人,以及黄锦风和他身后三个助手,都紧张地注视着第五个姑娘。
“你为什么不脱?”“不倒翁”逼到那姑娘鼻子前,脸对脸地盯她。“你身上有牌?”
“不、没有……大佬,我身上脏呀……”
“不倒翁”直起腰,一点不生气,他返身往黄锦风的方向点了点头,眼里甚至露出一抹止不住的笑。
就在这婊子的裆里了,他想,看你黄老鬼今天怎么过得了这一关!
他一挥手,与两名助手一起,亲自参加剥姑娘裤子的行动。他终于如愿以偿,姑娘的小裤头抓在了他手上。
但他即刻就沉入绝望的深渊。姑娘的哀告是有道理的,她不愿脱裤子,她说她身上脏,原来她并没有藏牌。她的底裤之所以鼓凸着,是因为她正来月经,里面垫着卫生棉。
“不倒翁”没向公证人方向转过身。他听见黄锦风的笑声在身后响起。他双腿一软,昏昏地向地下坐去……
黄锦风和三个助手在金老板的陪送下跨出“仙女跳”。
太阳很好,是半个钟头前他看见的那种。了不起呀,才半个钟头,他走出这道门时,助手提的两只公文箱里,又多了几百万美金。
他又看见了阿义,那个长相不俗的“信号兵”。他在胜利的喜悦中向阿义点头笑了笑,没想到那小子一下就粘上来。
“黄大师您又赢了。”阿义察颜观色,立刻向赌坛怪杰祝贺。“黄前辈,您是出师奏捷,挥刀似风啊。不管他们是哪路英雄豪杰,在前辈您的手里,都不过草莽流冠,您一刀一个,只用二指神力,就将他们一一斩下马来。”
黄锦风停住脚,“阿义你嘴好甜。”
“是黄大师牌艺好高,令人钦佩。”他凑上前,也不管金老板在旁边做眼色,“前辈,您教我一手,只要一手,让我混个饭碗,我一辈子不忘您的恩德。”
“可惜呀?”黄锦风叹一口气。
“什么?”阿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可惜你投为男胎。假如你阿义是个小娘子,有姿有色,我倒情愿教你一手呀。哈……”
黄锦风大笑着,丢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阿义,与金老板拱手道别,钻进豪华的“凯迪拉克”轿车。
汽车开动了,“仙女跳”和门口的几个男人急速后退,越变越小。
黄锦风脑袋倚在沙发上,打开袖珍酒吧,倒了一杯加拿大“总会”牌威士忌。
阿义你他妈说得轻巧,黄锦风呷一口威士忌想,教你?我那些手艺是能让外人知道的么?
就说今天赢“不倒翁”那场牌,我的第四张牌和底牌均不是2,而我也只有靠四张2,才能彻底击败“不倒翁”。我故意把第四张牌和底牌拿到手里,一边又唤阿娟递手巾。阿娟从我背后经过三位助手面前时,其中一个助手已把两张有“2”的牌递给了她,她一瞬间就夹在手巾中,然后绕到我左边递给我。我双手接过手巾揩汗,把不需要的两张杂牌贴在手巾底面,把两张“2”牌捏回手中。还回手巾后,阿娟经过我背后,把两张杂牌递给其中一名助手。整个过程手法娴熟,天衣无缝。但这是能向外人道的么?
还不止这些,还有其他好多的铺垫。
为了频频要手巾而又不致使对手起疑,我在最后那盘开局前吞了两颗药。那不是他妈的人参大补丸,那是强剂量的热量添加剂,是自己经多次试验,用参精、SMP、茸核等药物按一定比例兑制的,吃了它,几分钟后,就全身大汗淋漓。而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一天之内,身体瘫软,耳鸣眼花,动辄就会得感冒。
再说我的三名助手,虽说每人的身上都藏着一副牌,但我到底临时要哪张牌,是不可能用嘴巴传达的。于是,我的后脑袋成了一张显示板,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也就成了上红桃下黑桃左方块右梅花。我需要什么牌,刮头发时手指按到后脑袋什么部位,他们就清楚是什么花色。我的手指在脑后做手势,他们就清楚是要几点。这全靠平时演练呀。
我还要打心理战。我故意在前两局胡乱认输,是要叫对手摸不清我的规律,反正开局下的注很小,不会吃亏。然后我在下大注的第三局明显地向对手泄漏我眼中的表情,什么欣喜呀欢笑呀欲遮又露呀欲露又遮呀,全是他好演戏,他以为抓住了我的破绽,并且也让对手赢这次大的。那么在最后一局双方倾其所有进行搏击时,我故技重演,再让对手上钩,让他以为完全把握了我的心理破绽,实则我是欲擒故纵啊。哈哈,就这垫定了我最后凌厉万钧的出击,我大胜!
阿娟的配合不可小觑,为使实战中不出破绽,从认识阿娟以来,每天都规定她练手法,练身段,练眼神。到我的私宅陪我睡觉时,则与我一起练,与我的助手联合练。妈妈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你阿义一个穷小子,是弄得出来的吗?
啊,今天苦了阿娟,被那大笨熊当众脱了裤子。不过娱乐界的姑娘,有几个怕这一手的?今晚把她接到上天宫北边基隆河畔我的秘密别墅,金屋藏娇,好好慰劳一下她。
“仙女跳”不错,有阿娟在那里,以后有大战,还可上她那儿去。金老板会笑眯了眼,今天他抽百分之十的头,平白就捞进七十五万。他给每个公证人一人发五万,还要结佘六十万。他妈个金大头!
对了,老婆这一段时间都在盯我的梢,说我在外面搞女人。黄脸婆,早晚都要休了你。不和阿娟这类女人发展关系,怎么赢钱!死老婆,头发长见识短,看见你一张马脸就让人作呕,比阿娟姑娘差远了……
轿车奔驰中,黄锦风惬意地沉入了梦乡。
而这时“仙女跳”门前,阿义还在独自生闷气。
“凯迪拉克”走后,他又遭到金老板一阵抢白。
“阿义,”金老板鄙夷地说,“你在我的场子上,我给你一口饭吃,已是福星高照了。你还奢望去投靠顺天风?也不屙泡尿照照影子,你是大富大贵的命吗?”
金老板说罢,急急返回玻璃旋转门。那三个公证人和断了脊梁一样的“不倒翁”先生还没走,他还得去照应他们。
阿义沮丧地蹲在街沿边一株高大的羊蹄树下,满腔悲愤无法诉说。
心里翻江倒海,又回想起当年读大学。电子系高材生啊,幻想和艺术系的张玉音小姐比翼起飞啊,孰料想沦落到今日这等地步。
怪爹妈死得早?死得晚也没用,贫家小户,与官宦商贾一无联系。
怪哥哥嫂子粗俗?不粗俗又能当饭吃?
七怪八怪,只能怪台岛太小,人口太多。怪送子娘娘计划粗疏,不该把多余的阿义送到岛上来。
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不负责任地又一头吊死回阴曹地府去呀。好死不如赖活,那些打着莲花闹沿商家乞食的叫化仔都能活下去,堂堂七尺阿义总不能不如他们!
阿义检讨着这几年岁月,发觉为了多挣钱,多打工,他整个性格都变了。他的自尊已萎缩到最小最小,而忍耐力扩张到最大最大。一天到晚,脑子里就想的是发财。每日上下工沿街走路,眼光就溜扫着墙角树根,期望有一手袋金银钻石刚好被人遗下,他拾到手中,先买华屋,再置田业,又娶娇妻,其乐融融。
当然那是货真价实的白日梦。最现实的出路,还是怎么凭聪明智慧赚钱。
阿义的电器知识用不上,替赌场打工期间,便想方设法学点赌技,想有朝一日也能坐在绣绒台面一端,“哗啷”一声推出千万筹码或现金,“全部梭哈!”到时一开牌,哇,赢成亿万富翁。
他在每月中期领了薪水,除了交嫂子的以外,把剩下的零花钱也拿到别的小赌场去碰过运气。摇骰子,听宝,赌单双,比大小,吃角子老虎机,甚至轮盘赌,样样都来过,只是没敢上过绣绒台面赌坎巴,因为那需要精神,需要气派,说到底,需要有一掷千金富甲天下的金钱。
但他总是输。他是有知识的人,他明白,赌客与赌场理论上好像各占百分之五十的赢面,然而实际上赌场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全赢。昨晚梦中赢吃角子老虎机,那纯粹是梦。
他羡慕头上戴着赌神、赌王、赌霸、赌超霸金冠的幸运者。他很清楚,他们的赢牌,不是命运特别恩宠,而一定是有出老千的绝技。不出老千,不会成赌神,就像不靠军队,不能得天下一样。
他要拜他们为师,哪怕只学沧海中之一滴,他也可保今后生计无虞。
气恼的是,没人看得起他。没钱就没地位,就没人格,就不配有脸面。有钱就是天才、智者,傻子也可买一顶博士科学家的桂冠戴在头上,流氓大亨杀人如麻也可成万众欢呼的慈善大家。有钱是真理,无钱是乖谬。阿义在生活磨砺中深切感受到一个道理:人活一世,挣钱是至高无上的要义。
可是,没有哪个赌博高手垂青于他。尽管进出“仙女跳”的赌坛名士他见过不下十来个。
可恨的是刚才那个黄锦风,竟恶意嘲讽,说是女人他才教,教他个老母啊!还不是教女人上他的床,王八蛋!
阳光暖烘烘地照着,街上有不多不少的行人快步走过。小汽车穿梭,摩托车夹杂在里面喷气声震天价响。没有人注视他阿义,谁也不朝他多看一眼。他仿佛是身旁羊蹄树的一部份,是一块石头,一个垃圾箱。
莫大的悲哀包裹着他,重重压迫他的心脏。
阿义在暮春里的一个中午,愁绪满怀地蹲在精彩的世界的一角,像个弃儿。
不!他猛然甩掉那团无形的重压,仿佛拳击场上被击倒后重新站起来的拳师一样,紧握一双拳,仰脸望天。
我要赢!他心里大叫。人生就是大赌场,我用我的生命,赌我今后的幸福。
但是怎么具体去赌他的幸福,他心里毫无主意。
然而他要去赌,他决不轻易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