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6150600000005

第5章

就在这天傍晚,发生了一件大事。

阿义七点钟落工,没回家,而是爬上一辆给工厂送便当的货柜车,顺重庆北路朝北开,一直到了城市郊外的溪洲底才下来。

我不要看嫂子的冷脸,他想,不要听哥哥窝囊的咳嗽。我要清静一个傍晚,远离市区喧嚣,求得安宁祥和。

溪洲底在基隆河西南岸,基隆河在此处弯了一个大弯,把河岸冲荡出好大一片沙洲,芦苇青苍,鸥鹭点点,别有一番自然野趣。

阿义选一座礁岩后的草坪,横身躺下。太阳已经西沉,天空幽蓝带黄。西边隔着延平北路,是横贯市区后划一道弧形蜿蜒流出的淡水河。阿义想象着,夕阳一定逆光给淡水河镀上了一层碎金,而面前顺光的基隆河,倒显得仓绿墨黑,仿佛沉冤在身不得昭雪般的阴暗。

嗐,这河的颜色,好像我现在的心情。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乱七八糟,一会儿是拉斯韦加斯赌场里操纵那台吃角子老虎机,金属币如涌泉一样淌出来的惬意景象,一会儿是黄锦风猥亵的脸孔轻蔑地朝他奸笑。他在冥冥中与这些物象纠缠,又使着力气,要把它们统统从混乱的思绪中赶开。

这时,那个神秘的事件正一步步朝他走近。

黄锦风绝没想到,此次他与阿娟的幽会会被老婆当场抓到。

他买的这幢秘密别墅离基隆河南岸的上天宫不远,松林环抱,水色接目,环境一流。他在市区繁华的忠孝东路还有一幢屋企,但那是与老婆装模作样居家过日子的地方。而上天宫这里,嘿,想干什么干什么,打牌赌钱召女郎吸大烟,闹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绝对不怕有人管。

可今天倒了血霉,刚与阿娟脱得精赤条条搂抱着坐进大浴缸,卧室门“哐噹”一响,有人冲进来。

接下来的事情闹得不可收拾,黄脸婆追着阿娟从卫生间跑进卧室,又从卧室撵到客厅。黄脸婆专拣阿娟的脸蛋撕,又狠狠掐阿娟丰满诱人的乳房。

“我看你还用这些东西勾男人,”老婆边发泄边骂,“老娘揪下你的肉玩艺儿去喂狗!”

黄锦风围一条浴巾遮住下身,满屋子跟着求老婆。他不敢得罪她,她的父亲是桃园县参议员,是由当地帮派组织出资竞选上去的。黄锦风清楚那些黑道分子的歹毒,岳父大人若为了女儿发一句话,他黄锦风明天早上起床就会发现脑袋上缺了鼻子和耳朵。

“风仙,”他悄悄抹了一些口水在眼睛上,一副沉痛不堪的模样,“求求你高抬贵手,锦风是初犯,下次再也不敢了……”

“初犯?”黄脸婆面色青紫,差点儿没当场气晕死,“老娘跟踪你大半个月了,今天终于拿了双。哄你娘的鬼去!你若是初犯,猫儿早就吃素不吃腥……”

老婆又围着宽大的弹簧床捉阿娟,一个饿虎扑食抱住了,两个女人一齐滚在大床上。

“啊!”阿娟的尖叫声令人心悸,“黄叔叔,救、救命啊……”

老婆的双手蓄着尖指甲,右手的尖指甲已深深扎入赤裸的阿娟的下体。

咒骂声、惨嚎声,交相缭绕于精致的卧室,阿娟白白的大腿间,一股鲜血往外流。

“黄叔!哇呀黄叔我要死啦……”

“凤仙!”黄锦风不能再无动于衷,“你住手,你他妈打狗也要看主人!”

老婆“腾”地跳下床,放了阿娟扑老公。

“好你个黄鳖仔!”老婆的指尖沾着血,秋风黑脸地抓上来,“你心疼你的婊子了!你心里眼里只有那淫妇,你竟敢当着这破鞋骂你的原配夫人!哇!黄死鳖,你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你不仁,我不义,老娘今天先跟你拼了……”

老婆的指甲只一刮,黄锦风的脸上出了血。老婆的双手又一抓,更多的鲜血糊住黄锦风的眼。

就在这一刻,火山爆发了。委屈求全的隐忍让位于地动山摇的怒气。死老婆你他妈讨打,你的父亲眼下不能救你这个臭八婆!

黄锦风双手使劲掰开老婆箍住自己颈子的手,他的眼帘被血糊住了,他看外部世界皆是一片红光。

好,你让我出了血,我也要叫你皮肉痛!

老婆的爪子又抓到他脸上,嘴里流进一股咸温的液体。

“死八婆,见你好的鬼去!”

随着这声大喊,粘在身上的老婆被他凌空提起,旋个圈,手一松,“叭咕”一下飞到三步以外去,撞上了什么,“轰隆”一声倾倒了,然后无声无息再也没反应。

哈!这世界好安静。应该如此的。本应如此嘛。

可是谁叫了起来?是阿娟。

“阿娟你嚎什么!”黄锦风捂着流血的眼睛骂,“你他妈不要老是凑热闹。”

“黄叔叔,她,她……”

“她什么,老子是给她一点小教训!”

“她不动啦!”

什么?不动了!

黄锦风的脑子里空了一秒钟,清醒后马上奔向刚才轰隆作响的地方。他抹去糊眼的血,看到是柚木五斗橱被老婆砸塌了。老婆躺在零七碎八的物件中,纹丝不动,额上一个大洞汩汩冒着血,自来水一样,汹涌得吓人。

“凤仙,”他唤她,“凤仙你说话。”

老婆没反应。

黄锦风伸手到她鼻子下,半天呆呆地站起来。

“黄叔——”

“啊!”黄锦风神经质地往空中一跳,“她死了!”他愤怒得不能自已,“她怎么能死呢!啊?她怎么会死呢!”

他困兽疯狂般地围着屋子转圈,见什么砸什么,碰到什么踢什么。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老婆居然被他失手杀死了。

这是要吃官司的啊!

还有老婆的老爹处,他妈的如何交待!

“乒乒乓乓!”一眨眼功夫,温馨精致的卧室捣成了马蜂窝,他抓住几乎吓晕死的阿娟,十指深深掐进姑娘柔嫩的肩膀。

“都是为你!啊,都他妈是你这个小婊子惹出的祸事!”

阿娟双目睁成两个又圆又大的核桃,里面除了万般惊恐,还是万般惊恐。

黄锦风注视着阿娟的大眼,瞳仁里映着他自己两颗小小的影子。影子疯狂肮脏,不像是平时气度不凡的自己。

他一下清醒,强制着使自己镇静。

“阿娟。”他猛地抱紧姑娘,抚着她光洁冰凉的脊背。“不能说出去,不能报警,知道吗?否则你我都是杀人犯,要在绿岛把牢底坐穿。”

阿娟痴痴地点了一下头,眼泪顺着脸颊流出来。

“黄叔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好阿娟,乖孩子,你穿上衣服走,出了这房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到上天宫去召一辆计程车回家,啊,什么也没发生。你还是你,以后我们还要在一起联手。我们要赢成亿万富翁,那时我把你明媒正娶接回家,你就是我的小太太。阿娟你懂了吗,没发生什么事,就当去阳明山游春后回家,懂了吗?”

阿娟点点头,哽咽着回答:“懂……”

黄绵风让阿娟穿好衣裙,自己也手忙脚乱套上西装。他给了阿娟十万新台币,静悄悄把她送到别墅围墙外。

别墅上下两层楼,没有外人,三个助手下午就各自回了家。

看着阿娟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通公路的小径尽头,黄锦风立刻返身冲回小楼。他用一床毛毯裹住老婆的尸体,扛到底层客厅外,从车库开出那辆豪华的“凯迪拉克”车,将尸体塞到后座里。

他看看表,晚上七点半。

他看看天,白昼余晖已尽,暮色氲氤袭来。

他是赌场上一代雄豪,但杀人犯命却没有一点经验。他也私买手枪,甚至是竹联帮“信”字分堂士林区码头的一员“单金花”,然而这都是花钱捐来的护身符,是求有个颇具威慑力的靠山做保护。硬撑着送走阿娟,他心中已方寸大乱。他不敢抛尸海里,怕万一潮水冲上岸,有人报警就前功尽弃。他只能土埋。

他全身颤抖,几欲呕吐,可是克制着,保命的欲望使他战胜了对尸体的恐惧。

他终于谋划好一个地方,那里乱石荒滩,芦苇苍茫,平时极少有人光顾。他将把老婆埋入那里,让她永远消失,永远是个不解的谜。

她老爹处,需先发制人,告以老婆外出不归,是否跟野老公私奔了。

没人知道我这座秘密别墅,谁也不会到这里来调查。

黄锦风又往车箱里放进一把伺弄花圃用的铁锹,钻进驾驶座,一踩油门,“凯迪拉克”驶出了别墅。

迷迷糊糊里,阿义仿佛又回到了拉斯韦加斯的里维茨赌场。这次接待他的女明星换了人,不是拉杰斯,而是本岛红得发紫的影星林青霞。

“林先生您好,”林青霞接待他落落大方,一下就消除了他的拘谨感。“我们两个都姓林,您是不是我妈咪在您小时候抱给人家收养的弟弟哟。”

阿义立刻开心极了,他觉得与林青霞的距离顷刻间缩得很短,他能和她交上知心朋友。

但就在关键时候,一阵恼人的“咔咔嚓嚓”声在附近什么地方震响,惊破了温馨好梦。

阿义睁眼看天,天光微暗,几颗早产的星星迸洒在无垠的穹窿上,令人爽心悦目。

“咔嚓”声继续响,谁在捣什么鬼?

阿义坐起身,把头探出身前的礁岩,不看犹可,一看舌头伸出半尺缩不回。

吓,十几步外埋头掘坑的人,不正是赌坛怪杰黄锦风吗!天黑地远的,他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阿义屏住呼吸,大气不出。埋下头,从侧面放眼望去,空旷幽远的芦苇荡里,人迹阒无。三十米外有辆汽车,当然是黄锦风的。这家伙,汗流满面,铁锹碰在淤泥下的卵石上,“咔嚓”作响,就是这声音惊醒了正与林青霞认姐弟的阿义。

去他娘的“顺天风”,是有钻石玉器埋在这儿吧?趁天低云暗,取货来了。嘿,这是一个意外发现。记住地点,等以后“顺天风”来窑了钱,我就取他娘的去,让他鸡飞蛋打,报报中午侮辱我的一箭之仇。

阿义不吭声,静静地看黄锦风掘坑。

黄锦风挖热了,脱去外衣,又继续疯干。他似乎老觉得有警察向他走来,不时神经质地一抖,停住动作,呆望上几分钟。终于,半小时不到,一个长形的浅坑挖好,他丢掉锹,朝汽车走去。

怎么回事,阿义暗自奇怪,看来黄胖猪不是取货,也不是窖钱,倒有些像……埋人!

这个念头一出,阿义全身汗毛“哗”地竖立起来。

埋人,偷偷摸摸到这儿埋人?不送葬不祭祀,响器班子开路执仗都不要,况且这里也不是公墓。哇,是杀人灭尸吧!

阿义的心开始狂跳,喉咙发干,想吞一口唾沫,半天挤不出一滴。

黄锦风从车旁走回来了,双手果然抱住一个物体,虽有毯子包裹,但外形一眼就能分清:是人!

老天爷,杀人案!我看见杀人案了!

怎么办?

阿义手脚瘫软,仿佛自己杀了人一样骇怕。报警吗?那是离开这儿以后的事。跳出去抓住黄胖猪吗?他有铁锹,何况他顿顿燕窝海参,养得身强体壮,我是粗茶淡饭,身段细瘦,不是贼人的对手。

黄锦风抖颤着把毛毯裹着的尸体顺放进坑,立刻用铁锹往里填土。他填得很快,十分钟后,已弄成一个浅坟包。他跳上坟包,双脚又跳又踩,把土包压平。下来后,从四周抓扯一些芦苇插到上面,端详了一阵,忽然“哇哇”呕吐起来。然后站直身体,低头向坟包鞠了一躬。

“对不起,”阿义听见黄胖猪喃喃说,“只能如此了。”

言毕,踉跄着返身走向轿车。

哎,怎么办,黄胖猪要跑了,凶手开溜了!

阿义喊不能喊,抓不敢抓,心急火燎间,听见汽车马达轰鸣,一转眼,黄锦风驾着汽车跑远了。

嗨!阿义捶着脑袋坐在地上。我一无用处,他想,挣钱挣不到,报仇不能报,我该被人脸对脸地骂,该被黄胖猪看成比小娘们不如的畜生!

我他妈实在不甘心哇!

悔愧自责里,有个念头在脑海深处动了一下,但他一时抓不住。仿佛十万公顷大草原上,一只野兔在草棵里跳了一下,无从看准,无从捕捉。

他不放弃,他把抓住那个念头当成解脱眼下尴尬的唯一出路。他倾尽全力,意志力高度集中,全身似乎以脑海中那个莫须有的闪念为圆心,向里龟缩。他看见那亮点了。亮点在扩大,在靠近。他向它伸出触爪。亮点在躲闪,一下不见了,亮点又出来了,比以前更大,光芒更强烈。

他在想象的世界中耸身一跃,大功告成!

他抓住了那个闪念,他明白了下一步该如何行事,他一瞬时竟有些发抖,他奇怪自己的脑袋怎么会想出这种歪主意。

呵,梦境中用吃角子老虎机赢里维茨赌场的幻觉就要成为现实,我阿义不是无名鼠辈,是海中蛟龙!

第二天,阿义破天荒没让嫂子叫床,他七点半爬起身,洗一把脸,急匆匆出门。

“阿义你去哪儿,”嫂子在布幔那边伸出蓬乱的头,“鬼撵脚跟呀?”

“有事。”

“哎哎,回来时带几公斤香蕉。贵的不要,买便宜的,但不许是霉烂的哟!”

“好的贵,贱的烂,又便宜又好的找不到。”

“死阿义,你当我们是金山银海的大户吗,不买贱香蕉当早饭你吃屁呀!”

阿义心里有事,不跟嫂子斗嘴。到街南端一家菲林洗印点,他一撩门帘兼招牌的布幌子,十分熟悉地钻进去。

“阎哥,”他招呼一个埋头柜台上吃稀粥的中年汉子,“借你的电话用一用。”

阎哥不抬头,用筷子往柜台前头指一指。

阿义踅上去摘了听筒,掏出一张小纸片就拨号。号码是黄锦风家的。阿义昨晚回家时专门在圆山邮政所翻了私人公开电话簿,赌坛怪杰的安乐窝在忠孝东路,电话号码7627710。

“喂,”那边有人摘机,一听就是黄锦风。

阿义被一股紧张感攫住,小人物与大人物对抗,无疑有点鼠戏猫儿的感觉。

不能慌,不退却,出人头地与永困愁城的转换,就在今天一举。

“姓黄的,”他憋住嗓门,放粗喉咙,“你昨晚干的好事呀!”

“什么?你是谁?”黄锦风肯定急得尿裤裆,但声调装得既惊讶又镇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喂喂,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我有心脏病。请问你到底是哪路神仙?”

“姓黄的,”听到对手装模作样,阿义反而信心百倍。“你有心脏病我不管,我是哪路神仙你也少打听。老实告诉你,昨晚你的事情我和我兄弟看到了。”

“什么事情!你不要转弯抹角,我、我也不吃人敲诈!”黄锦风色厉内荏,声音开始打颤。

“真是贵人多忘事。”阿义斜一眼阎哥,老实憨厚的汉子两耳不闻身旁事,只专心一意把碗里的东西当敌人,吞得“呼噜呼噜”直是响。“黄锦风,我直说了吧,你昨晚在溪洲底的芦苇荡中漏了马脚,我兄弟正在和我弟妹商量报警领赏的事。我和你有一面之交,不愿看朋友落难,所以给你放一个信。听懂没有,若想条子不找你的麻烦,最最要紧的是不让他们抓住证据!”

“先生,喂,我越听越糊涂——”

“那你就他妈等死吧!”

阿义“啪”地砸了电话。

“阎哥。”他转换目标。

“啥?”老实人有着“少年白”的头颅抬起来,一滴稀粥残液挂在紫色的嘴角边。

“把你的相机借半天,外加一个伊斯曼菲林。”

“一共一百元。”

“便宜。”阿义大口大气,一种全新的感觉在心中跃动。一百元算什么,以后他会一抬手排出一百万!

阎哥嘟哝着,把一台日产“柯尼卡”全自动相机送给他。

“你口气不小,阿义,”他说,“两年前你洗的一卷菲林还欠着我工钱呢。”

阿义一扬手,“对不起,过几天一同还。”

计程车司机把车速开到市区允许的最大时限,但一遇红灯,后座的客人还是急得哭娘。计程车司机紧赶慢赶,穿小巷避高峰,从西门町到延平北路中部,只用了十七分钟。

客人下车了,这里既无娱乐排档,也没有超级商店。客人跃下路基,一头扎进溪洲底的芦苇丛。

司机摇摇头。

这后生仔说不定是黑道小混混,他想,到基隆河边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来,可能是与走私什么违禁品有关?

管他呢,多一事莫如少一事。本岛近年治安恶化,帮派黑道嚣张,能保有一份平安的工职,已属老天照应。

司机把汽车调转头,一脚踩下油门,计程车快速往城里开去。

阿义又躺在昨晚躺过的礁岩后了,所不同的是,手上多了一架照相机。

阿义的目的很明确,根据昨晚脑中迸出的主意,他将要黄锦风为他所用。这就需要能使对方臣服的有力武器。武器是什么?是黄锦风杀人的证据。

阿义截至目前为止尚没掌握证据。到警察局报案,说黄锦风杀人,黄锦风完全可以重金延聘高级律师,反告阿义蓄意诬陷。谁也说不清坑里的死人系谁人所埋谁人所杀,阿义的口供只是一面之辞,关键是物证。

他要让黄锦风与死尸和现场联系在一起,使赌坛怪杰有口难辩,逃遁无门。

所以要谎报军情,说“弟弟和弟妹”准备去警局报案。

所以要到阎哥的菲林冲晒店租一架“柯尼卡”。黄锦风肯定会上钩,为了自身安全,他会马上来转移死尸。

早晨的太阳在基隆河上方光芒万丈。有一朵镶着金边的白云嵌在太阳附近,像一架吃角子老虎机。哈,吃角子老虎,只要一想起这几个字,阿义心里便泛起一股热流。从今往后,他要使那晚的美梦成真。他会摇遍全世界的吃角子老虎机,让金黄的硬币不停地滚出来,盖住脚背,漫过大腿,淹没颈脖!

这次不会是做梦了,这像他阿义存在于世一样真实。

忽然,有一丝马达声隐约传来,阿义立刻竖起耳朵,隐好身体,眼光从礁岩右侧一条石缝里窥出去。

天啦,那辆长车身的小车不知是怎么开进芦苇荡的,它没有走延平北路的沥青道,而是像一头怪兽,悄悄地、又是恶狠狠地在芦苇丛中劈开阻挡,辗过万千青茎,顽强地向礁岩前方驶来。汽车的喘息很沉重,有一、两次仿佛就要熄火了,可随着油门猛地一轰,车身使劲一跳,又挣扎着在泥地上开起来。

阿义的心跳逐渐加快。黄胖猪,你上当了,你从此步入我下的钓钩,你是我的下酒菜。

小车停在昨天的老地方,车门一开,钻出来的果然是黄锦风。他只穿一件衬衣,衣袖高挽,先用眼睛紧张地往四面一扫,故作悠闲地,斜倚住车门,似乎只是一个喜好探险的观光客。

但突然间,他动如脱兔一样忙起来。他钻回车门,拿出铁锹,一阵小跑,冲到昨天新垒的浅土包旁。

这就活该赌坛怪杰中计了。如果是冷静的凶犯,至少应分析一下“好心的电话报警人”的真实意图,考虑此刻重新移尸的利弊关系,在动手掘土前,将方圆几百米的现场周围彻底勘验一遍,以防有人设伏。

可是事情就是如此简单,在赌场上叱咤风云,气魄宏伟的黄锦风,在这一方面连“小儿科”都够不上。他一晚上都做恶梦,警车的呼啸随时幻响在耳边。那个报警电话更是雪上加霜,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对策,就忙忙地驾车赶了来。

铁锹吃进土里,“嚓!”摩擦声使人寒心。

阿义抑制住心跳,屏住呼吸,用相机的取景框捕住黄锦风挥锹掘土的全景。右手食指轻轻一按,“咔!”黄胖猪的形像摄入镜头。

土包很快被刨开,黄锦风在搬起死尸前,再次惊惶地环视一周。

然后他弯下腰,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嗨”,把尸体抱起来。

阿义不敢怠慢,一连按了七、八张,前景是黄锦风和裹着的尸体,后景是广阔的芦苇丛和那辆豪华的“凯迪拉克”轿车,轿车的车牌刚好对着他隐身的礁岩,车牌号一清二楚,不会在将来的照片上模模糊糊。

黄锦风把尸体拖走前,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忽然掀开毛毯的一角,看了一阵死尸的脸。

阿义吃惊地辨认出这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的脸白如薄纸,右边太阳穴一个酒杯大的洞,血已凝成干痂。女人半张的嘴仿佛鳗鱼在吞食,黑幽幽的令人印像深刻。

阿义来不及思虑女人姓什名谁,抓住老天爷赐给的良机,又让五、六张菲林曝了光。

黄胖猪,他兴奋无比的想,这下你即使用硫酸浸泡,也褪不下杀人行凶的罪名了!

过了三分钟,死尸和黄锦风都移进了汽车,马达转动,“凯迪拉克”兜着圈子向来路调回头。

阿义一气拍完最后几张菲林,直到卷片轴不再自动前进。

看着远去的汽车逐渐被青苍的芦苇丛遮住,他直起趴得发麻的腰。黄锦风以后将把死尸甩到何处地方,已不是他阿义要关心的内容。

他要走的第二步棋今晚就可实行。他要让憨厚的阎哥洗出照片,然后举着吓人的罪证,到黄大赌杰家里去作客。

他不信大师级的赌坛怪杰不恭敬屈卑地迎接他,他已卡住了毒蛇的五寸之地,那里是蛇的心脏。

太阳升高了,晒得全身暖和。

这已不是昨天中午那轮看着他受辱的太阳。这一轮太阳是全新的,属于他林宣义一人的辉煌。

这个白天,阿义过得紧张烦躁,仿佛在追捕一只快到手的猎物,眼看只有几步之遥,但始终没有到手。他守在阎哥冲晒店的暗室里,看主人双手漫在药液中忙活。中午也没去“仙女跳”打工,而是给金老板通了电话,不卑不亢地告诉有了新职位,把“信号兵”的差事辞掉了。

他不给自己留后路。有什么必要留?前景光明,只管决不回头往前走。

夜幕降临,他在自己家里胡乱喝了两口鱼粥。他把菲林用一个马尼拉信封装好,藏在铁皮屋里自己那张床褥下。印好的照片则包进一张旧《联合报》,小心掖进卡克衫胸口后。

“阿义你今天不打工,”嫂子坐在断了一只腿的破方桌对面边喝鱼粥边问,“总有什么原因吧?”

“老板生病,娱乐场关门,全体员工歇假。”

“呵?”嫂子瞪大眼,“还有这么仁义的老板,一辈子没有听说过。”

“你没听说不等于不存在,”阿义起身往外走,“你还没听说过阿义明天要开银行,钱多得要用轮船装。”

“滚你穷仔的蛋!”嫂子一听说钱就发火,“你阿义要能把钞票用轮船搬回屋,今后拉了屎不用揩,嫂嫂我用舌头给你舔干净!”

这就粗俗了,哥哥坐在床上咳了一声嗽,“阿英,”他劝道,“阿义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顶屁用,没见他头上长了三只眼。大学生不拿工薪养哥嫂,不如山里的文盲!”

阿义没听见哥嫂每天例行的吵嘴,他已走到大街上。

夜晚的台北真是温柔富贵乡,灯红酒绿,笙歌弦乐,俊男靓女满街晃。阿义不坐公车,也不招计程车,甩动一双长腿,从西门町高高兴兴走到忠孝东路去。

这里更是灯的海洋,霓虹广告琳琅满目,十里长街光焰奢华。店铺的橱窗设计不凡,摆饰的商品如长河大江。

还有那些涂着黑眼圈、穿得很单薄、超短裙下的大腿白胖丰满的流莺爱神,隐在条条横街小巷口,看见修长的阿义走过来,就率先热情打招呼:

“喂喂,学生哥,今晚有空来玩玩么?我们也是学生妹,我们会有知心悄悄话哟……”

学生哥?她们看得出我是大学生?阿义不觉微微有股酒醉感。我气度不凡,生活也该不凡呀。黄锦风,全靠你今晚扶持了。

他向那些流莺友好地挥挥手,甩掉一片惋惜的娇嗔。他走到忠孝东路与建国南路的交叉口,拐到横街里一座高大巍峨的公寓前。

电梯嗡嗡上升,他的心也往喉咙上提。就要见黄锦风了,一阵紧张使小腿肌肉僵硬。

他站在十五层02号保险门前,最后一次摸了摸卡克衫里面的照片。这是他克敌制胜的法宝,它们使他的肌肉有所放松。

门铃按响了,门窥镜后面阴影晃了一下。接着保险门张开一道缝,一个中年女佣的长条脸露出来。

“先生您是?”

“我要会黄先生。”

“黄先生吩咐了,今天任何客不会。”

“哎——”阿义手疾眼快用鞋尖插入要关的门,“你通报一下黄先生,是他约我来见的。”

女佣上下打量他,“先生您贵姓?”

“告诉他三个字:溪洲底。他会知道我是谁。”

“好,请暂时把脚收回去。”

保险门关上了。但不到一分钟,又猛然被拉开。

黄锦风惊诧中强作镇静的胖脸映入阿义的眼帘。

屋主人同时认出了门外的不速之客是哪个。

“你?”黄锦风鼻翼边那颗小肉瘤在颤动,“仙女跳的信号兵!”

“不错,黄先生。要站在走廊里说话吗?”

“呵?”黄锦风一下清醒了,打开门,双眼赶紧扫一眼空空的走廊,一把将阿义拉进来。“里边请里边请。”

黄锦风的寓所金碧辉煌,客厅里有闪亮的铜柱,格架上摆满精致的古玩,家庭式酒吧设在大客厅进门一角,三只高脚吧凳造型别致,仿佛抽象的现代女郎在做健身操。

黄锦风一脸倦容,半个钟头前,他好容易把岳父大人送走。岳父在客厅里大发脾气,要他一周内把妻子的下落查清楚,否则到时算总账。现在气没喘均匀,又闯来一个“信号兵”。要命的是他如何得知“溪洲底”?难道打电话发警告的竟是他!

黄锦风让阿义坐在三人沙发上,他自己不坐,站着看女佣端上一盅茶,阴沉地说一句:

“你退下,没有我的招呼,关在自己的屋里别出来。”

“是,先生。”女佣嚅嚅地立即出了客厅。

“说吧阿义,”黄锦风恢复了在小人物面前的倨傲,“半夜敲门,有何公干哪?”

“首先,此时不到九点。”阿义不紧不慢,黄锦风的态度激怒了他,他不想多与胖家伙兜圈子。“其次,公干应该是警察局。”

“哦?”黄锦风的眉毛皱拢了。

“我这是私干,纯粹的私干。”他把报纸包着的相片往面前的茶几上轻轻搁稳,“不管黄大师心情如何,都请欣赏一下。”

黄锦风疑惑地盯住他,足有一分钟没动,然后突然走上前,一把拿起桌上的相片。

他只看了面上一张,嘴里就发出一声怪叫:

“啊!”

他急速地把三十六张照片全都浏览一遍,汗珠顺着脸颊滴下来。

“你,是今早拍的?”他颤着嗓音问。

“不错。”

“昨晚为、为什么不拍?”

“黄大师犯案事先也没给相好的兄弟朋友预先发个通知,所以啊,没带相机。”

“因此你就打电话哄我上当?”

“黄大师明鉴。看来赌场上身手不凡的老将,也偶有被人牵着牛鼻子打转的时候啊。不好意思,让您老上当了。”

“你,都知道毯子里的女人是谁吗?”

“不。也没那闲心去打听。不过我想,条子们是会在审问您时弄得一清二楚的。”

“是的,是的……”黄锦风踉跄着退到吧柜边,“你是个不错的间谍,阿义你值得情治单位弄去干特工。”突然,他从吧柜后面摸出一只乌光闪亮的什么,“哗啷”一下对准了五步开外的阿义。

手枪!一只货真价实的手枪!

“哈哈哈!”黄锦风一声惨笑。“阿义,你掐住了我的脖子,你有证据,看来我不能让你走出这间屋子了。你和相片上那个女人作伴去吧,哈哈,她孤魂野鬼,有他妈一个干儿子陪伴,也死得其所了,哈……”

黄锦风狞笑着逼上来,枪口黑洞洞地瞄着阿义的眉心。

阿义往沙发角落里蜷缩,牙齿止不住格格响。

“黄,黄前辈,”他挣扎着说,“你打死我一人不起作用,我的菲林在,在另一位朋友处。说好了的,如果我今晚没、没从你这儿走出来,他明天就加印三十六张相片去警察局。”

这都是谎话,是白天想出的应付紧急情况的对策。

黄锦风再一次上当了。即使他有怀疑,也不敢冒万一的风险杀死阿义。他的枪口垂下去,原先大汗淋漓的脸膛青光一片,连那颗似乎永远透着紫红的肉瘤,都成了血色俱无的玻璃珠。

“阿义,”他把手枪放进西服口袋,浑身无力地退坐在吧凳上。“你是给我开玩笑吧,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好商量呢?”

“黄大师明白就好。”阿义嘘出一口气,感到自信充溢全身每一个细胞。“我劝阻了朋友告警的打算而先来与你会面,就充分说明我对黄大师的敬意。”

“阿义兄弟,看得起我呢,叫我一声老黄就行。”黄锦风脸上不知何时浮出谄媚的笑,与赌场上目空一切的他简直有天壤之别。“开价吧,换回你的相片和菲林,你要多少?”

“老黄你把我看俗气了。”阿义微微仰起方正的下巴。“我真心拜你为师,向你学艺来了。”

“学艺,学我什么艺,搞女人?”

“赌技。”

“赌技?”

“对,赌技!”阿义“忽”地一下站起身,双手在空中激愤地划动。“我是谁?林宣义!大学四年本科电子系高材生。我智商上上,四肢灵活,都他妈找不到一个适中的饭碗。我沦落底层,与三教九流为伍,嘿,他们还居然看不起我,包括你,黄锦风!你们以为我是下三烂,近亲繁殖天生弱智儿?你们看我时从没正眼,打心底把我当成聪明人中扔出来破烂。”

“不不,阿义老弟,没有……”

“住嘴!”血流的冲击使阿义双眼炯炯,他瞪住黄锦风的眼神显得杀气腾腾。“你用不着狡辩,你昨天中午的那席话现在还回响我耳边。我他妈不是脓包,我也不是你们那路货!我比你们都聪明能干!我如今沦落进你们的阶层,我血管里依然流着上等人的鲜血。我干任何事都要超过你们,即使干赌博,我也要赌赢所有的痞子烂仔!黄锦风!”

“你说,我听着呢。”

“我要你给我的,是你耍牌的手艺。赌博赌博,懂得出千才能博。这是赌坛老话。正人君子赢不了牌,讲究良心赢不了牌,只有出千才能赢。我要出千,我要在我想干的任何行当里出人头地!我要赢你们,赢所有出千的高手。他们得来的全是不义之财,把他们的不义之财赢归我有,是十分高尚的行为。我要让下三烂的人敬畏我,奉我为大师。我要靠我的聪明发财,发大财。我终归与你们不是一路货!我所要得到的是尊敬,是你们他妈全体下三烂对我的尊敬!”

阿义忽然“咕咚”一声坐回沙发,他的话讲完了。他不知道是否清楚表明了意思。他到黄胖猪府上来讹诈,是为了钱,可也不光为了钱。还有他的自尊,还有随着钱的增殖而赢得的崇敬。

黄锦风看着阿义倒下去,他却恢复元气站起来。

“阿义老弟,你说的我都能办到。”他走近沙发,直想痛搧小他十七岁的后生仔一顿耳光,可说出来的话却语调诚恳。“不就是出千的诀窍吗,我今晚好好想一遍,明天一条一条都教你。不过阿义,”他让渴望和贪婪毫不隐晦地布满脸。“你说的还我菲林,可不能食言。”

“我不食言。”阿义重新挺直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阿义,你让哥哥我受惊了,来,我们兄弟喝一杯。”

“不,我得回去。你说得对,你今晚想一晚,明天一条一条倒出来。”

“阿义你不会忘记明天把菲林拿来吧?”

“当然不。”阿义站起来,甩甩头,向客厅门外走。走到一半路,突然回过身,“你是否以为我有些傻?”

“为什么?”黄锦风装天真,其实心里明白阿义问的话。

“一件凶案,本可以榨你上亿新台币,我却只要你教赌技。”

“也不,赌技就是钱,有了赌技在身,何愁不成百上千滚进来。”

“不,黄老兄,我不能便宜你,否则你以后真会逢人就讲我的笑话。我要赌技,还要一点赌金,没起码的赌金,谁也练不成赌王。”

沉默了一阵,黄锦风小心翼翼开口问:

“你,老弟,需要哥哥给多少?”

“不多,美金一百万。”

黄锦风长舒一口气,这只等于昨天赢“不倒翁”的七分之一。

“好,兄弟你放心,哥哥我如数敬奉。”

“‘敬奉’这字我爱听,‘哥’呀‘弟’呀的你以后全免。告辞了。”

门“砰”地一响,一个跌宕起伏的夜晚宣告结束。

第二天下午,黄锦风把阿义带到中山北路的国宾大饭店。他们在九楼的钢琴酒吧要了个包厢。灯光浅绿,侍女如梦,不耽心旁人贸然打扰。

到公众场合来谈判是阿义在电话中提的要求,他防着一手。万一拿着菲林去黄锦风公寓,老鬼安排几个人关门打狗,把菲林抢了后一切不认账,他就前功尽弃了。

“阿义,”黄锦风的胖脸在幽光下显得有些浮肿,“东西带来了吗?”

“你呢?”阿义反问。

黄锦风不说话,将一个棕色公文箱放到两人之间的圆几上。

阿义打开它,一满包面值百元的美钞捆得紧紧扎扎。

“一百万。”黄锦风说。

阿义点点头,从自己的胸袋里掏出马尼拉信封。“菲林在这儿。”

黄锦风冲动地往前一伸手,阿义轻捷地避开了。

“慢,黄大师,出老千的秘窍都想好了吗?”

“想好了,想好了。”

“一一道来。这卷菲林不会跑。”

“是的阿义老弟。”

沉静的一瞬中,一只柔曼的钢琴曲“叮叮咚咚”飘过来。酒吧中央的射灯光柱下,一个头发金黄的中年洋女人在如痴如醉地轻抚琴键。曳地的白色长裙,胸前的一朵鲜花使她看起来很像一幅美术大师精心绘制的现代油画。

黄锦风开口了,语调低沉,神情沮丧。

“老弟,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我,一切如实秉告。”

“老弟你说得对,赌场上讲良心,讲手气,是不能长久赢牌的,说不定一眨眼,就输得裤衫一件也没有。”

“可也不是一概凭出千,也还是要讲一点天赋。艺术圈内说,画师之所以是画师,是因为比常人对色彩天然敏感,极细微的色相色差也能分辨。天生的色盲就不行,再努力一辈子,也弄不清红黄蓝。”

“赌博大师同样如此。老弟,你在仙女跳混饭吃,你当然听说过许多赌界春秋战国事。澳门赌场开山鼻祖之一叶汉的故事,你一定知道。叶汉三十年代在上海大破‘听骰党’,靠什么?靠超乎常人听觉的耳朵。骰子象牙雕成,正方六面,每面雕着浅浅的点数,从一点到六点。叶汉的听力到达什么程度,到达可以听出不同的骰面与摇盅底部摩擦时发出的不同沙沙声。骰面是上一下六,或上二下四,或上三下五。听出下面的摩擦声是六点的面,那么开盅时朝上的一面肯定是一点。‘听骰党’靠练出的超常听力光顾叶汉的赌场,摇骰时盘盘猜中,让赌场大输其钱。叶汉发现了奥妙,苦练听力,技艺到达炉火纯青,也能百听百中。他把本赌场的骰盅底部粘上一层透明玻璃纸,使之摇骰时不再出声,让‘听骰党’接连猜错点数,不几下输得屁滚尿流。他自己却凭一双利耳,到各家赌场听骰下注,弄得各个赌场只赔不进,后来一见叶汉的面,赶忙打点利市花红,央求手下留情。如果是一双天生的半聋耳,练得出来么?”

“老黄,”阿义来了情绪,“我也可以练耳朵听力。我晚上听得清老鼠在泥地上的拉尿声。”

“老弟,你知道叶汉练出这双利耳,花了多少时间?”

“多少?”

“四、五年。并且一辈子都在练。”

“我年轻,练他四、五年,享用几十年。”

“老弟差矣,”黄锦风有点幸灾乐祸地撇撇嘴,发觉神情太露,又赶紧换成老实模样。“即使叶汉如今亲自出马,也占不到任何便宜了。如今各赌场早就预先设了防,每个摇骰器皿的材料都有了革新,那种细微的沙沙声永远消失了。”

“可惜。”阿义双拳互击,“好时光一去不复返。讲别的办法,出千都有什么花样?”

“出千的花样,依照赌具不同,赌博的环境不同,赌博的规则不同,可以分成好几十样,不过九九归一,总离不出手、眼、身、心四种基本功。”

“手?”

“你看,常人都有两只手,十根手指头,但赌博大师不一样,他应该有三只手、四只手,十五根二十根手指头。他的手是贼人的手,会偷会摸。是魔术师的手,会变会藏。”黄锦风右手拿起茶几上印有宾馆名称的火柴。“看着,火柴在这儿。嚏——”他打了个喷嚏,一瞬间,手掌眼花缭乱地一翻,火柴不见了。

阿义忍不住捉住那只手,上下翻寻,踪影俱无。黄锦风得意地一笑,袖管一抖,火柴从窄窄的西装衣袖里滑出来。

“此乃雕虫小技,”他说,“高明的,会把自己不要的物具变到对方的口袋里去,叫他哑子吃黄连,有苦不能诉。”

“手法怎样练?”

“玄了。你去问掏包贼,问魔术师,他们会告诉你如何练。告诉你一点,钱币丢在开水锅里,二指夹它出来不烫伤手,这是练准、狠、快,每天必须重复三百遍。纸牌放在衣兜里,衣服挂在衣钩上,你二指把纸牌掏出来,衣服纹丝不动,这也是练准、狠、快,每天也须重复三百遍。刚能塞进衣袖的钢球端在掌心玩,眨一眼能把它藏到衣袖里。刚能塞进衣袖的硬皮夹,哈口气也能把它藏进去。那你以后往衣袖里藏小得多的麻将和纸牌,可以说就不费吹灰之力。这功夫还是一天练它三百遍。”

“好难。”阿义喘口气。“眼呢?”

“眼是尖兵,尖兵掌握的情况无误,手的动作才能跟上发挥效益。眼光分为眼神主光、眼角余光,下睑散光。主光一刻不离对手,除了监视他的神情手法,另一个作用,是迫他牢牢迎击你的的眼神,无暇顾及其他,你的手上才能出老千。余光是观察对手旁边的助手和更远一些的公证人。下睑散光却是看自己的牌和手,发现误差立刻要纠正。”

“身呢?”

“身是掩护,特别是两只肩膀和小臂,要在藏牌中发挥大作用。身也指你和助手之间的身体掩护,藏牌换牌转移牌,掩护得好,不露纤痕,掩护不好,当场败露。”

“心?”

“心是心理,揣摩对方,剔除假象,而自己却要投其所好,故布疑阵。心理战主要运用于赌纸牌,属于牌技中的上上乘。当然玩吃角子老虎、轮盘、听骰、比单双,那将与此无涉。”

静了一会儿,阿义不由得衷心赞叹:

“你说的那些,全部是真功夫,碰不上半星运气……喂,老黄,讲你们玩得容易的,当场出彩的、立刻来钱的。我不信老千那么难出,总还有轻松愉快的看家本领。对了黄师兄。”阿义把脸迎向黄锦风的脸,“你不要给我打埋伏,我今天如果满意了,这卷菲林就会改换门庭。否则,不要怪我阿义不讲义气。”

黄锦风恨不得一刀宰了趾高气扬的阿义,但痛处被对方拿住,他无法不俯首称臣。

“阿义兄弟,我是实心实意,只想把看家本领都告诉你啊。好,来简单的,当场见彩的。斗蟋蟀,会不会?”

“斗蟋蟀?不会不会,认不出公母。”

“斗蝎子?”

“看见那玩艺儿就浑身麻痒。”

“鸡呢?斗鸡的窍门听不听?”

“鸡?”阿义沉吟几秒钟,“假如哪天碰上玩这个,我他妈说不定也去试试。”

“好,听清了。如果想斗鸡,你就自己养,品种不论,贵贱不分,包你连斗连赢。”

“机关在哪儿?”

“机关在吃的东西,你在放它上场前,隐蔽着悄悄给它灌一点鸦片膏、可卡因、海洛因,你永远是斗鸡场上的赢家,那鸡别说斗别人的鸡,即使别人放出的是一只狼,它也红着眼睛往上冲。”

“别人也灌毒品呢?比我灌得还狠呢?”

“好办,不然怎么叫出老千。第一局你输了,你说‘啊呀呀了不起,老兄的鸡种是他妈不一般,看它的眼砂就像法兰西、意大利的混合种。’说着你掏出放大镜,捉住对方的鸡研究眼砂。趁这时你揿一下放大镜手柄上的暗钮,一股无气无味的麻醉剂喷到鸡鼻子里,等一会儿再开战,保证对方的鸡蔫头搭脑,神志恍惚,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你大赢,钞票一扎一扎收到口袋里来。”

“麻醉药是什么成份,”阿义的眼睛放光了。“从什么地方弄得到?”

“戊硫巴比妥。你只要出大价钱,总会有药房剂师与你合伙。”

“好,这算一项,再说一样。”

“菲林……”

“别慌嘛,会给你的。”

黄锦风克制住烦躁,只得又讲。

“上面那个办法可以用到斗鹌鹑、画眉、老鼠等小东西上去。用麻醉品出千,古已有之。你可以叫合伙的医师配制一种对付麻醉剂的解药,你预先含在嘴里。上牌桌后,你吸掺有麻醉剂的香烟,烟雾吐向对方,熏得他昏头胀脑思维混乱,你也可趁机赢牌。”

“喝哈!”阿义拍了一下茶几,旋即又冷静。“不好不好,那些助手或他本人输牌后就会提抗议,要求查验我的香烟,我会遭灾。重讲一个。”

“行。如果是在露天打牌、打麻将,比如草坪上啊海滨浴场边呀,你可以派助手事先包租周围一幢饭店的高层房间,你选择牌位时面向大楼,你的对手则背向大楼了。打牌时,助手的高倍望远镜把对方的牌看得一清二楚,用小型无线话机告诉你。而你戴着耳塞,石桌上或腰带上挂一个以假乱真的小巧的音乐磁带放音机,谁都以为你是一边打牌一边听音乐。怎么样,这个方法包你盘盘赢。”

“不错,这事行得通。”

“在大街上赌远方来的汽车牌照的单双也用此法,不过要至少两个助手,一个在下赌人群的视线之外,看清每一辆汽车牌照尾数是单还是双,立即用‘大哥大’把车型车牌号码告诉另一个你视线之内的助手,这助手可能是旁边露天咖啡馆一个饮冰淇淋的姑娘,或是过街天桥上伫步观光的小妞,她用商定的动作——比如举一举手中的遮阳伞——报告你驶来的汽车号的单双情况,也会保证你用不了几分钟,赢上七、八次,把对手停在街边的汽车、摩托和他们身上的金银首饰,一个不留地搬回家。”

“黄师兄呀大老黄,看不出你们发明了多少坑人害人的小玩艺儿。喂,要是在屋里赌纸牌或麻将,叫助手窥视能行吗?”

“行啊,你只要在天花板的两端各钻一个洞,不管对手坐哪方,躲在天花板顶上的助手都可用望远镜看到他的牌。”

“在人家的房间里打牌呢?在第三方的赌场里打牌呢?”

黄锦风耸耸肩,“听天由命。或者藏牌换牌。”

“唔……”阿义诡谲地抿抿嘴唇,“我是看你老不老实,如果你说在别人的房间里也能窥牌,我就知道你是存心害我了。”

一股不能遏止的冲动直向黄锦风手掌心流窜,他下意识地向幽暗朦胧的厅室里溜了一眼。要是真可以不暴露的话,他宁愿现在就伸出大手,当场卡死越来越不可一世的后生仔。

忍住,忍住,他心里轰鸣着严厉的告诫,小不忍则大谋,只要过了这一关,不愁以后找不到报仇的时机。

审问式的谈话又进行了一个钟头,看着黄锦风实在是灯干油尽,阿义终于开了恩。

“老黄,”他把装菲林的信封重新摸出来。“我没有让你去坐三十年大牢,是你的运气。”他把棕色公文箱率先抱到手中,“菲林还给你。记住,每逢初一、十五,多给那女人烧两炷香。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死在你手里,总是你做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亏心事。”

黄锦风忍气吞声,连声喏喏。

他从阿义手中接过命运所系的信封,迫不及待地抽出菲林,就着微弱的彩灯看了一眼,不错,是它!

“阿义,”黄锦风拿回证据,一下感到阳气附身,脊梁骨比先前硬挺。“老哥关心你,向你提个建议。”

“嗯?”阿义看着他。

“出千的重要之处,在于助手的配合。你要在赌坛混出模样,当务之急,除了自己练功,就是挑选一个助手。”

“我会去找。”

“不一定一下找得到。”黄锦风的口气很肯定。“要有素质,要胆大心细,神经坚强,对主人忠心耿耿,决不泄密。”

“看来你有话要对我说。”

“正是。”一个主意的雏型在脑海中出现,黄锦风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使它成熟。现在只是第一步,但必须让它迈出去。“我在台北各赌场和娱乐档进出,我发现和培养了几个小妞,她们有的已和我共过事,我们合作愉快,彼此满意。阿义,你对我的恩德我铭记心底,古语讲,滴恩涌报。我想出让一个基本功已成形的小妞给你,算我报答你的大恩于万一。”

阿义的眼睛熠熠闪亮,他没估计到黄锦风把放他一命的作法看得重如阿里山。黄老鬼可能是真心的呢,他想,我添上一个熟手,可以早日在赌坛上出师叫阵。

“好吧。”阿义表示同意。“这小妞在哪儿捞食?”

“就在仙女跳,你也认识她。”

“哦?”阿义一下睁圆兴奋的眼,“她是谁?”

“阿娟。”

黄锦风和阿义在国宾大饭店堂皇气派的大堂外分手。阿义潇洒踌躇地招了辆计程车,向黄锦风一挥“拜拜”,先期驶走了。

黄锦风则坐进自己的“凯迪拉克”。

阿义老弟,他咬着牙齿歪了歪嘴唇想,你的阳寿不会长了,你小看了我黄某人的铁血心肠。我他妈既然把老婆失手送去了阴界,也就可以把你也打入地府。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我已经破了胆,我他妈要你知道,欺侮我黄某人决无好下场!

他看了看扔在车座上的菲林,他回家后的当务之急是烧了它。

然后把阿娟请到忠孝东路的寓所来。他喜欢阿娟的恭顺,喜欢她的肉体,更喜欢也一定能成为向阿义复仇的一颗子弹。

阿义,你他妈别高兴得太早,你给我老老实实等着吧!

同类推荐
  • 水

    工作是嘉兴市中级法院的一名法官。已发表小说100万余字,散见于《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中国作家》、《江南》、《山花》、《百花洲》等期刊。
  • 异宝(卫斯理珍藏版)

    异宝(卫斯理珍藏版)

    盗墓专家齐白于世界上最伟大的古陵墓──秦始皇陵墓中探出一枚细小的金属块。不规则的切面、极细的刻痕,在说明它不是天然而成,是一件精细的工艺铸造品。每件东西总有其功能,然而,这枚无以名之的金属块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能想像其用处。只是单单装饰品?古代人的小玩意?还是蕴含着巨大而神秘力量的异宝?正因为太多的未知,它的价值无法判断。正因为无限的可能,它招来苏联科学院的觊觎。一场异宝争夺战一触即发!人类通过电脑来控制一切,应视之为人类的一种偷懒行为,不是好现象。──倪匡(卫斯理)
  • 夜色温柔

    夜色温柔

    描写的是一个出身寒微但才华出众的青年对富有梦幻色彩的理想的追求以及最终如何遭到失败、变得颓废消沉的故事。
  • 南荣家的越

    南荣家的越

    有单翅飞来,不见身形,负一书予我。这翅膀直直地伸挺着,再无弯曲,栖落在园中水潭边,日光将它的影子投射在水面上。白羽历历,羽上有字,一羽一页;前后有序,层层交叠,目次章回分明。友人伍童魁先生钻研阴阳,知草木鸟兽及天地间神鬼事,告曰:“此魂灵书也。人死,气伸为神,气屈为鬼。屈鬼有冤情,无处可伸,常寄语于羽。翼展挥羽,可伸展冤屈。又羽,鸟文也。旧时有文舞,所谓文舞者,执羽而彰显遐思。盖禽鸟振翮之时,羽翼召捕四方飘零之思想情愫于其上。双翅有阴阳,阳文告白世间,阴文魂自携归。鬼者,归也。凡鬼终归黄土,冤情已吐,死者安息,故折单翅流落人间。此善鬼也,其羽尽可收录展阅无碍。”
  • 芒果街上的小屋2

    芒果街上的小屋2

    《芒果街上的小屋2》是美国作家桑德拉·希斯内罗斯的短篇小说集。作品记录了的女性成长的轨迹——童年、青春期和青年。而从中也可以看到希斯内罗斯这位墨西哥裔的女作家在双重文化背景之下的独特视角,窥见她在不断的矛盾与努力中寻求自我蜕变的成长经历。桑德拉·希斯内罗丝,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墨西哥裔,成名作为《芒果街上的小屋》(1983)。
热门推荐
  • 山盟既在锦书必托

    山盟既在锦书必托

    爱也好,情也罢,这一世,我苏慕雪定不会沾染半分。曾经许下壮志不为儿女情长,谁知却步步陷入某人为其编织的情网之中,不可自拔。
  • 花狐狸找媳妇(读故事学科学丛书)

    花狐狸找媳妇(读故事学科学丛书)

    花狐狸内心有点悲哀,不知什么原因,至今还没有找到媳妇。他决定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学学别的小动物是怎么追求爱情的。于是,他遇上了弹丝说爱的蜘蛛、用灯语传情的萤火虫、为爱情搏斗的蟋蟀、向异性展示美丽的琴鸟……书中描绘了许多动物有趣的生活习性。
  • 沙漠里的花

    沙漠里的花

    一场充满阴谋的跨国婚姻,她究竟该如何逃出围城?
  • 陇右王的剑

    陇右王的剑

    世居陇西的汪家三王十公,从汪家白狗立祖,再到创下三王十公,背后都有一位道士鼎立相助,此人悟性极高,又练过上乘武功,是陇右王的一把利剑,从一无所有,为陇右王打下不朽基业。
  • 纯情妖王耍无赖:狼女暴走

    纯情妖王耍无赖:狼女暴走

    【本故事纯属虚构】不要用你那大眼睛温情的看着我,不要用你那迷人的笑容迷惑我,没用的!风流过后不认账,门儿都没有!焰修抱着唯一的证据——儿子,看着气急败坏的灵蓉:“孩子他妈,做狼要厚道,把我吃干抹尽就得负责!”神马,该死的焰修,竟敢倒打一耙,在人界将她吃干抹尽不说,回到狼界居然还抱着贼溜溜的小娃要她负责,可恶!可恶!本文乃是《(完)六宫粉黛无颜色:狼女玩转天下》的下部,上部为【人间卷】,下部是【狼界卷】引用一个亲的评论:“老子和宝宝都很腹黑,不过他们虽然腹黑,但是他们都挺可爱的,两个人都想绝对的占有女主,老子想占女主,那是因为女主是他最爱的女人。宝宝还想娶女主娘亲,,真搞笑。不过本书就是因为这对搞笑又腹黑的父子俩才更有意思。”
  • 逃出零界点

    逃出零界点

    我叫杨伟,跟哥们赵伟乐一起工作,我带着一个作死系统,记录着每次的故事。港诡实录同人,新人作家求见谅。
  • 宫囚将军

    宫囚将军

    单纯的爱与单纯的恨,都不可怕,可怕的爱与恨的纠缠,爱到至深处,恨到至深时,爱与恨,蒙蔽着本来的真心,伤害彼此至最深…她,一个绝色的美女,却有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应龙生,她是天龙国的护国侯,掌握全部兵权的兵马大元帅。她睿智,艺高,勇猛,果断,战场上,敌人闻风丧胆,称为“铁血阎罗”。对峙中,没有一个男人敢轻视这个女人,否则一定会付出血的代价…有她这么强势的一个人在,应该能保得天龙国的安宁,可是,那个君王啊,自私,任性,残忍,暴戾,好色…为了一个女人,出无名之师,将她辛苦战来的结果拱手让人…他,滕飞雨,烈炎国的君主,为了换回被那个女将军俘虏的弟弟和五万兵将,只能痛心将自己的心爱的女子送给那个天龙国那个好色的君王。他的爱人,不甘受辱,行刺天龙国君未果,竟被他残忍地强暴后被手下的军士轮奸至死.而他最亲的弟弟,竟也在回朝途中,被那个女人刺杀,他和应龙生,此仇不共戴天。最终,大势已去,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扭转不了现实,她成了亡国将军,成了他报复的对象.,数万人前的当众奸污,残酷至极的刑罚,挑去手筋脚筋,他将她变成一个连大小便都无法自主的废人…这样的残酷依然打不倒她骨子里的那股倔强与傲气,那么,他就让她的心痛,让她的心碎…然而世事难料,人,不可能掌握所有的一切,爱与恨,情与仇,离与合,生与死,起起伏伏的跌荡下,心呢,在何处…甲胄散,长剑断,羽翼折,望天啸,何时天地由我任逍遥......应龙生:"滕飞雨,你做到了,我爱上你了,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一句真心话:你是真的爱我吗......"应龙生:"滕飞雨,曾经,我放弃了所有的一切去爱着你......你伤了我的心,绝了我的情......在我不再爱着你的时候,你却跑来告诉我说你爱我......"滕飞雨:”应龙生,我爱你......就算是日月星辰会变,我对你的爱,也不会变......“史樵:”龙儿,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守护着你的幸福......“一个不一样的女人,一段不一样的恋情,希望带给大家不一样的思忖......-----------------------------------------------------------------------------------------------推荐自己的完结文《虐爱残情》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系统逼我当战神

    系统逼我当战神

    自从穿越进游戏修仙世界之后,李君发现自己背负了一个超级逗比的系统。这个系统你必须哄她,必须爱她,不能对她发脾气,不能在她面前说脏话,不能在她眼皮地下做坏事……李君特么地发现这个祖宗比初生的娃新娶的媳妇还有难伺候!
  • 不当小白脸

    不当小白脸

    “当小白脸?不存在的!哥是有底线的!”“50万当不当?不够那100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