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谷郡与渔阳郡之间,隔着一片辽阔的沙漠,生活在附近的人们习惯把这片沙漠叫做“北漠”,不同于南北交界的那片沙漠,北漠的环境就要舒适许多,北漠中央,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河水是和沙漠一样的黄色,但捞起一把,却没有任何杂质,而且甘甜,再加上几百年来从不干涸,所以这条河,就是上天对北漠生灵的不吝赏赐。
离开水龙城已有大概一月时光,许子和一路行走,一路练拳,从不懈怠。
路途中段,李斗酒便带着林阳先行离去,走了一条机关鸟都不敢飞行的险路,用李斗酒的话说,这也算是给林阳的一份见面礼,因为那条路,李斗酒曾经也走过,用来给修行初始之人练胆,极为合适。
这一月时光,许子和所做的事,除了练拳,还有就是引领着林阳走上修行之路,本来时刻小心,时刻想着如何最合适的教导林阳修行,结果发现林阳练拳,不说一日千里,也就是引灵的第一天,便汇聚出了一条涓涓细流,源源不断,第二天,涓涓细流又汇聚成山间瀑布。
至于开山拳法,一个时辰下来,林阳便能顺畅的从头到尾打上一遍。
少年天资聪颖,许子和也替林阳开心,但就像李斗酒说的,不管是青天,净土,还是蛮荒,或是三千妖岭,从来都不缺天才。真正的天才,一定是要在自己的天资之上,走的比别人更加踏实,更加辛苦,而那些所谓的天才,不过是漫天璀璨繁星中转眼即逝的一颗。
所以许子和教给林阳的,是该如何一步一步地坚持不懈练拳,如何扎好每一个步子,如何正直地出每一拳,至于《阵图》可不可以传授,树伯曾有过交代,非真正门中弟子,不可传授。
林阳在世间尚有至亲,而且是李斗酒都能说上名来,镇守北长城大门的大剑仙,许子和不敢贸然答应林阳,只说等问过你父亲,再做决定。
经过了这些事后,林阳也不再是孩子心性,他不会觉得他的许大哥是拒绝了他,而是许大哥会一直在前方等他,在林阳的心中,许子和已经成了他一生中追赶的对象。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会知道少年如今的梦想呢,许子和不知,老瞎子不知,李斗酒更不知。
黄沙漫漫,无边无际,许子和借宿在北漠边缘的一户人家里,家中一老一少生活,少了妇人方方面面的打理,家中不免有些杂乱,但人家热情,听闻许子和要借宿一宿,爽快答应,不仅把家中所剩不多的粮食拿出来烙馍馍,老人还拿了一壶北漠河水酿造的“黄沙酒”出来招待许子和。
北方人厚实,犹如他们那双经历风霜的手掌,眼里都看得见。
家中孩子名叫阿力,皮肤黝黑,脸颊干糙,典型的被风沙洗礼过的模样,老人则更像一棵匍匐在沙地里的杨树,总以为它会枯死,它却每每能够在枝桠缝里生出一点新芽,老人就像及了杨树的顽强。
阿桑今年八岁,身子瘦小,但却结实,一嘴白牙,每天都喜欢咧开嘴笑,有时候看到天上一朵奇怪的云会笑,有时候看到沙漠地跑出的一只骆驼会笑,反正许子和只要一看到他,阿力就会笑。
许子和觉得挺好的,可能只有像阿力这样,在北漠才不会寂寞。
在黄沙之中练拳,心中会生出一股豪迈之情,双拳的力道也会不禁加重一些,有时候拳风重了,就会掀起一片沉重的沙子,每每这时,阿力就会鼓掌叫好,然后抓起一把沙子,模着许子和的样子,将沙子抛向远处。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泛红的晚霞映照着这一片荒漠,许子和站在沙丘上,放目远眺,几只骆驼在荒漠中悠闲行走,那朝着自己走来的几只,是阿力牵着的骆驼。生活在北漠,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光是取水,就要花上一天的时间,清晨出,晚霞归,以往是老人走过的路,现在留给了阿力走。
借宿的这几天,许子和心中一直闷着一口气,他不知道该为这一老一少做些什么,生活带给他们已是百倍的艰辛,而他们所做的,是抱以最纯真的心态去面对,对自己如此,对别人更是如此。
许子和的到来,老人和阿力以亲人一般的态度对待许子和,这是许子和未曾体验过的感觉,在荷花村,人人相处和睦,但始终会有一丝隔阂,与老瞎子与林阳的相遇,是以朋以友,即便是与林阳,也是多出了一份师长的感情,而在这片黄沙里,许子和感受到了一份许久未曾生起的感情。
许子和想的出神,阿力牵着骆驼已经慢慢走近,在沙漠里,只要在这里生活的,都必须要养几只骆驼,在许子和没来这之前,和阿力说话最多的,就是那几只骆驼了。
阿力咧着嘴笑,瘦小的身躯牵着几只高大的骆驼,让人看起来可是怪心疼的。
“阿力。”许子和摇手喊道。
阿力扔了牵绳,一路小跑到许子和身边,递过去一个水袋,笑嘻嘻说道:“许哥哥,这水新鲜,可甜了。”
许子和接过后喝了一大口,朝阿力露出一个舒爽的笑容,然后一把抱起阿力,架在脖子上,“回家咯,阿伯在家等着咱们吃饭呢。”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还有几只骆驼在身后慢悠悠地跟着。
这间承受了几十年黄沙的小屋依然屹立不倒,一盏油灯就能将它全部照亮,就着北漠河水,几人的晚饭是加了一些肉沫的烙饼,老人有个习惯,晚上从来不喝酒,照他的解释,是怕晚上喝醉了就醒不过来了。
其实还是放心不下阿力,因为阿力晚上睡觉,睡相差,被子总盖不住,在这大漠里,生病了可不是一件小事。
即便这样,许子和还是在老人睡觉的木板下放了两坛子酒,反正老瞎子把藏的酒都留给了自己,平时也难得去喝一口酒,还不如留两坛给老人,剩下的,等到了长城再送给李斗酒去。
灯火昏暗,阿力却是兴致勃勃,因为再过几天,他就可以去北漠里摘沙瓜了,这是一年当中孩子难得惦记的吃食,阿力手脚并用,和许子和讲述着往年他去北漠摘沙瓜的场景,到那时候啊,生活在北漠里的飞禽走兽都会去抢这种北漠特有的果实,阿力还顺手抄起身边的一根木棍,豪气地说道自己还打死过一只和他抢沙瓜的狼崽子呢。
孩子说累了,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之前,舌头还在嘴巴上绕了一圈,喃喃着沙瓜可真甜呀。
夜在不觉间已深,老人轻微的鼾声与寂静的沙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许子和没有睡去,他坐在阿力身边,轻拍着阿力的背,让阿力能够睡的更加香甜。
就在刚刚,他感受到在北漠里,有几股淡淡的灵力波动,自从二龙出水阵成功练成后,许子和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感知也强大了不少,不再像以往那般,超过了距离就要依靠嗅灵符来追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许子和还是放出了一张嗅灵符。
在北漠河附近,出现了几拨不通的灵力波动,也就是说,出现的人,并不是一伙的,但从灵力波动的情况来看,修为最高的,应该在八楼之境,至于人数还不得而知。
不管北漠里发生了什么,许子和不想去参与,但他决定了就在这间小屋等到他们离去,如果他们会走到这里,那么希望他们最好能够平和一些,不然的话,许子和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拳头,毕竟练拳这么辛苦,不出拳又是为了什么呢?
阿力已睡的香甜,许子和悄悄走到小屋外,黑夜的沙漠,更有一番独特的韵味,万籁俱静下,连一颗沙砾滚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许子和走前一段路,双眼微眯,目光中有淡淡的银光环绕,那是武道真气对双眼的加持,果不其然,在北漠河边,光影交错,人影纷飞,看来那几拨人已经交上手了。
但看来那位八楼修士并没有出手,不知是有顾忌还是为何,从能够感受到的灵力判断,这些人的境界维持在六楼境左右,其中最突出的是一位武夫,武道真气压制了几道灵力波动,想来应该在二楼圆满境。
观察片刻,许子和收回目光,北漠附近,修士极为稀少,这样规模的修士争斗,如果不是有相当的益处,他们是不会这样性命相搏的,要知道,世间最惜命的,就是这些山上修士。
不然大秦的工程修建,比如内长城,秦直道等一些建筑下面,埋着的大多是普通人的血肉。
许子和转身准备离开,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这伙人不靠近小屋,那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有时候事实总是会与现实产生对立。
就在许子和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一道身影慌张地向着他的方向跌撞跑来,即使还相隔甚远,但按修士的奔跑速度,所需时间不会太长。
许子和等待一会,发现那道身影没有停止脚步,也没有改变方向,许子和想了想,然后也奔跑起来,黄沙上留下的脚印又被下一个步伐溅起的沙土覆盖,许子和越跑越快,在漫漫月色下留下一道残影。
然后在那道身影惊愕的表情中,一个拳头越来越近。
身影径直倒飞出去,而在原地上,许子和收拳站立,微微点头。
这一拳还不错,刚好把人打昏。
小屋里,阿力翻了个身,吧唧了一下嘴,因为梦见了摘到许多沙瓜,所以睡的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