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和一夜端坐修行,灵海中聚集些许灵气,在大漠中,初日升起的那一刻,灵气最为浓郁,目视朝阳,这是对武夫来说最基础也是最不耗费钱财的修行。
昨日深夜的那场打斗维持了一会,便匆匆结束,被许子和一拳打晕的那道身影,在天微亮后就醒了,见同伴都已消失不见,那人也匆忙离去了。
还好,这场小小的风波没有涉及到小屋,省去了一桩麻烦。
阿伯早早就醒了过来,北漠清晨的温度还是有些低,老人披着一件外衣站在远处看着许子和,老人心里清楚,这位看着和善的小哥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上等人,至少在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活到他这个岁数,那些个山上修行人都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中,从没亲眼见过,更别提一起相处了。
所以老人在那天夜里开门的时候,心中其实是无比的畏惧,在他们这一辈的老人口中,山上神仙看待人命就如草贱,只是老人想不明白,那些个山上修行神仙,不也一个个是活生生的人么?
许子和转身,看到老人朴实的脸庞,就像这大漠里初升的朝阳,日复一日,却始终那么温暖,许子和起身向老人走去,脚踩着黄沙,像普通人一般,每一步都需要走的更加用力。
“小哥怎么起的这么早?”老人说道。
许子和抬头望了望朝阳,说道:“以前就听说大漠里的朝阳更壮观些,所以特意起了个早,看看这初升的太阳。”
老人笑了笑,“这大漠里啥都没有,就这一片看不到边的沙子和初升日落有点看头,不像南方,山清水秀,可要比女子还美一些呢。”
许子和好奇,“您去过南方?”
老人摆摆手,说道:“去是去过,只不过是去讨饭的,大概是三十年前吧,整个北方都闹了一场大旱灾,水比金子还金贵,咱们这条北漠河啊,被朝廷收归之后,只准许给那些山上神仙使用,我们这些普通人只准到北漠那头的小水坑去取水,可还走不到那,就会被渴死的。”
老人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没办法,我就趁夜偷偷去北漠河打了一袋子水,然后往南方逃,一路逃,一路讨,路上那是一个惨啊,有父母互相换子女的,有渴的实在不行就喝自己血的,我见过一个娃子,十五六岁吧,身子骨干瘪干瘪的,连血都放不出了。”
“我那时还算好,靠着一袋水,一路摸爬滚打逃到了南方,小哥你猜猜,我刚进南方地界就见着了啥?”
不等许子和回答,老人自说自答道:“一条澄清澄清的河哇,我当时就脱了衣服往河里一跳,咕咚咕咚地喝,差点没把自个儿给撑死。”
说到这,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许子和静静地听着,老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给小哥听笑话了。”
许子和摇摇头,说道:“您接着说,我就爱听老人家说说过去的事。”
老人愣了一下,心中有些感慨,如今这世道,还有多少年轻人愿听他们这些老头子唠叨的?不都得随着风沙一起埋到这黄沙中?
“后来到了南方,打听到是一个叫南衡的地界,我不懂方言,更是不敢说话,就一直充哑巴,走到城里的时候,那真是看花了眼,啥都有,房子大一点的,估摸都可以住好几百人了,我运气也好,遇上一个大老爷,赏了我一枚钱,还问我愿不愿意去他家做个帮工,每天不仅有饭吃,一个月还能拿几枚工钱。”
老人神色缅怀,只是身子却抖动了起来,在老人眼里,两颗浑浊的泪水缓缓流了下来,老人伤心地说道:“老爷人好啊,可是上天咋就那么不长眼呢?”
“我在老爷家做了一年工,老爷知道我是从北方逃过来的,他也没赶我走,还一直替我保存着这个秘密,我那时心里就想着就算一直在老爷家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后来有一天,我给老爷去乡里买酒,老爷就喜欢喝乡下的那种米酒,只是我没想到啊,就半天的时间,就半天啊,等我回去的时候,大家都死了,一个个躺在地上,眼睛都没睁上,老爷他死的最惨呐,两只手,两只手都被砍了下来。”
老人说到最后,已经颤巍地不行,许子和扶住老人,只是老人说道:“几十年了,这些话都说不出口,就算对着这片黄沙,我也说不出口,今天小哥听了,就恳请小哥听老儿说完吧。”
许子和点点头,“您接着说。”
许子和扶着老人坐在黄沙中,继续听老人述说着他的过往。
“我就跟疯了一样,死命掐着自己的腿,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眼里看到的一切,可一切一直没改变,我坐在老爷身边,脚下沾满了血,一直到半夜我才清醒了一些,等我把大伙都埋了之后,我四处打听,走遍了整个南衡,才终于打听出了结果。”
“原来在南衡有个修行门派,叫衡灵宗,老爷的女儿就在那里修行,在那衡灵宗里,有一个仙师的弟子看上了老爷的女儿,便想要强行结为伴侣,结果非但没如愿,还被老爷女儿毁了命根子,那位仙师大怒,趁着老爷女儿闭关的时候,便派人将山下老爷一家全部杀死。”
老人接着说道:“打听到了原因,我便想着将这个消息去告诉老爷的女儿,只是我四处寻找了几个月,我都找不到衡灵宗在哪儿,我只好作罢,于是我回到城中,几个月过去,老爷家府也成了一片废墟,也不见朝廷过问,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我心灰意冷之下,就回到了这里。”
老人的话暂时停了下来,他看着许子和,希冀着能够从这位同样是修行人的小哥口中得到些什么。
“阿伯,衡灵宗我听说过,是大秦比较有势力的一个修行门派,普通人找不到在哪很正常,而且我可以告诉您,如果您说的那位老爷她的女儿闭关了,我是说如果,她有可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许子和说道。
其实许子和还有些话没告诉老人,那就是那位老爷的女儿,也有可能知道了,但也有可能早已将世俗情感放下,一心只向修行,而朝廷,更不会为了普通人的性命,去问罪于一个修行宗门。
这就是山上与山下的分别,云泥之别,大抵不过如此。
故事有些苦涩,老人有些失望,但岁月也不会允许他再有过多的期盼了,老人艰难地点点头,“还是多谢小哥你,愿意听我的这些事。”
老人缓缓站起身,拍去身上的沙子,笑着说道:“我去看看阿力,太阳都升这么高了,还不起床。”
许子和点点头,看着老人转身离开,老人刚刚那一笑,尽是无奈与不解。
山上人与山下人,不都是带着一个人字么?怎的山下人,就该被白白杀死呢。
老人走后,许子和心中也满是积郁,以至于询问老人愿不愿意让阿力跟着他修行也说不出口了。
记得白起将军曾和自己说过,所谓强者,应该是敢向更强者出拳,而不是将身后者踩在脚下。曾经在树伯的考验下,许子和愿意为救下被屠城的百姓而牺牲性命,可他也明白,一个人若是看惯了山上的风光,怎会在意山下一只蚂蚁是如何死去的。
许子和不愿去想。
我只做那永远向更强者出拳之人,倘若有一天,我若成了那最强者,我许子和除了要守护心爱之人,更愿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许子和默默摆开拳式,将心中那股积郁尽数挥洒在双拳上,然后一拳拳打出,酣畅淋漓。
等拳打完后,许子和轻轻一拍,从暖日里提出一坛酒,然后奔跑到一处沙丘上,他手抓着酒坛口,轻声说道:“这壶酒,我敬你们。”
许子和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拿出一坛,洒向这漫漫黄沙。
小屋外,老人牵着一双小手,望着那沙丘上的身影,不知为何,双眼摩挲。
——
倘若许子和所借宿的小屋为北漠的起始,那么现在正在前行的这一些人,就处在北漠的尽头,只是他们,正在向着北漠的起始前进。
这一行人,男子相貌个个不凡,有儒生打扮之人,有束发戴簪之人,也有白衫飘飘,腰佩长剑之人;而一行中的女子,皆美貌如天仙,莺歌燕舞,好似从夏日看到了春光。
有一身穿华丽衣服之人身后,跟着一位侧脸青肿之人,他捂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公子,那伙人里绝对有一位辟府的武道大宗师。”
只见那位身着华丽之人转过身,一脚踹去,“要真是那样,你现在还有命了?滚蛋。”
在这人身边,有一位看起来颇具女子相貌的男子细声说道:“范云龙,在这大漠里火气可别这么大,小心上火。”
“唐采莲,老子要是上火了第一个就干死你这个娘娘腔。”那罗云龙说道。
那女子相貌的唐采莲非但没恼,反而向范云龙抛去一个媚眼,不说其他,只这一刻,这一行人中的几位女子就黯淡了许多。
其余人不说话,默默行走,这一次游历,其实各不相干,却又只有一个目的。
北漠河中,有贤人遗迹出现,辟府之上,不可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