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昨天度过了人生当中数一数二差的一个夜晚。
往常,当钰有些感冒发烧的时候,睡眠往往是冗长而沉重的。虽然生病的痛苦会带来嗜睡感让人无力,然而这种沉睡却不失为躲避病痛的良方;可是这一次的寒冷、疼痛、颤抖和恐惧都远远地超过了平常的限度,睡眠变成了一种挑战,断断续续的睡眠和支离破碎的梦境仿佛把钰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榨干了。
因此要是拉拉秧先生一定要背着钰走的话,钰大概是不会拒绝的吧。
这是一种只能一闪而过的不切实际的愿望。
钰身上还潮乎乎的,这种感觉让钰想起了小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裤子还要强忍着继续过夜的那种感觉,又或者是和其他人玩闹泼水弄湿了床,又不敢跟嬷嬷讲,只能将就睡下的时候。不过那时只是玩乐,现在却是认真的拼命了。
钰和拉拉秧先生继续沿着河岸走着。钰不能休息,但是因为身体和精神都高度紧张,钰现在反而处于一种应急状态,浑身的潜能都被提前的预支开来,钰不仅还能继续行动,而且还略微有些兴奋。
柳芸村、水屯村和云锦村是三个不大的小村子。柳芸村和水屯村沿着万圣河排列,而云锦村则不靠河。沟通万圣河东西河岸的,在这附近只有一座桥,在水屯村的村口建着。两个人想要过河那边去,只需要沿着东岸跨过柳芸村,然后从水屯村口的那座桥过去就行了。
刚刚拉拉秧先生一直在劝说钰,叫钰放弃寻找堂的任务,钰都果断的拒绝了。但是这会儿钰自己心里也在打鼓,放弃是不能放弃的,然而事情到了现在这种样子,即使到了村子里,两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本来最好的发展方向应该是,两个人在到达柳芸村之前就在荒野里追上了堂,然而这两人不但没有做到,还反被堂摆了一道,弄了个仓皇逃命、狼狈不堪。
拉拉秧先生本来是有机会抓到堂的。
钰知道,昨天晚上,堂为了彻底的消灭自己和拉拉秧先生的威胁,在拉拉秧设置好结界之后,依然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向两个人发射了一颗火球。钰敢肯定拉拉秧先生一定知道了堂的确切位置,只要拉拉秧先生追出去,或者至少在设置好结界之后,只要拉拉秧先生冲出去,十有八九能够把堂抓回来的。
然而拉拉秧先生并没有这样做,设置好结界之后,拉拉秧先生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准备等堂的第二发火球的攻击。
钰知道,假如自己被魔兽干掉的话,即使抓住了堂,也对拉拉秧先生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宁愿冒着被人袭击、被魔兽追杀的风险把任务进行下去,也要选择留下来保护结界,钰对拉拉秧先生的做法还是十分感激的。
沿着弯曲的河岸稍微走上两步,水屯村的桥就近在眼前了。但是出乎钰的意料,钰远远地望见桥上站着许多巡逻队的民兵,还有一些穿着打扮略齐整些的村民也站在桥上,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好像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钰吓了一跳:
“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守在桥上,难道那些兔子后来又去进攻村子了吗?”
“不可能,它们陪我们待到很晚。我大概能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是我们还是要去试一试。”
拉拉秧先生露出一份厌恶的表情,好像前面是厕所、茅坑似的,极不情愿的往前面走过去,就连他的步伐也都飘了起来,走路只敢用脚尖着地,好像地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两个人走到离桥三十多米远的地方,那些村民和民兵就乌泱泱的围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操着乡音的话语嘈杂不堪,钰也分辨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咱们走吧,别生这个气了。”
拉拉秧先生把手搭在钰的肩膀上,把钰活生生的掰了回来。
“发生了什么?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说会是这样,他们肯定是觉得我们把魔兽带来,不是瘟神就是扫把星,恨不得打死我们,怎么还会让我们过桥,进到他们的村子里去。”
“不是这样的啊,我们不能跟他们说清楚嘛?”
“这种事情是有嘴说不清的,上去白白生一肚子气,保不齐还要动手。”
拉拉秧先生不由分说,按着钰就往回走。后面的村民见两个人走了,稍微放松了些,可是还是在后面跟着,嘴里不干不净的。
“我们明明救了他们啊?要不是我们,他们的家早就变成兔子窝了,他们不感激我们也就算了……”
“在他们眼里是我们把这些兔子带过来的。”
“明明是堂的错,是我们救了他们!”
“他们想不到这里。”
拉拉秧先生推着钰往回走,不时地往后面瞪几眼,确定那些刁民们没跟上来。
“再说了,不管怎么说,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和堂都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对于他们都是‘外人’,这些‘外人’给他带来的灾难是不分你我和堂的。我们之前已经把河套庄弄得一团糟了,我总觉得的那是一个定时炸弹,早晚还要闹出些什么事情来。”
“不会有问题,我们教堂会赈济他们的。我们都是好人。”
“你是认真的吗?”
“可能不是那么好,但是我们是会负责任的啊。”
“如果这事情出在北潭或者北关村都会好一些,但是在河套庄就说不准了。这里面事情挺复杂,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我们先不要想那些事情了,先把现在这烂摊子处理好吧。”
两个人回到昨天渡河的地方,钰直接坐在了岸边。
“你在这坐着歇会儿,我游过去把我的袋子拿回来,里面有些东西用得上。”
拉拉秧先生把衬衫、靴子、长裤都脱在了岸上,然后跳下河去,三下两下扑腾到了对岸,把腰带、袋子和葫芦拿在一起,又赶快游了回来。不远处的庄稼地里有人看到拉拉秧先生,便朝他扔石头。好在这帮人技艺实在是不精,拉拉秧先生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好在袋子不怎么漏水。刚才我看了一眼,昨天那个火罐子也烧了片菜地,但是菜还是湿的,损失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也就倒霉一家人吧。”拉拉秧先生捡起短摆衬衣来,把自己的身上擦干,然后拧尽衬衫上的水分,再穿在身上。
“昨天衣服弄坏了些,等回去的时候再买一件吧。这次要一件不带下摆的,再买一件套装的羊绒外套秋天穿。”
钰看看自己身上,临走时特地换上的这件便装也破了不少,就算是缝缝补补,也决计是穿不出门去了。早知如此,若不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的话,或许穿长袍出来更好一些,因为要是长袍坏了可以找嬷嬷再要一件,但是自己的便装坏了就没钱买了。
“我帮你烤烤吧。”钰向拉拉秧先生建议到。
“不用了。”拉拉秧先生抬头看看天:“今天的阳光很好,一会自己就干了,你也省些力气。不,算了,还是烤烤吧。”
好像是注意到钰的身上也没完全干透,拉拉秧先生还是接受了钰的建议。河边上没什么适合生火的材料,然而好在魔法创造出来的火焰要比一般的火的燃烧能力强不少,因此即使是青的杂草,也能燃起一堆火来。
远处的村民见到烟升了起来,又开始来骂。钰的心情很受影响,拉拉秧先生则听见了赛听不见,从袋子里找出来了些药丸,硬往钰的嘴里塞。桥的那边,桥的这边,河的西面,河的东面,两个世界的生活都在按照各自的方式进行着,并且会一直像这样永不交融的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