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正是日头最足的时候。拉拉秧先生走了一上午路,今早起的又早,昨晚睡得也不踏实,本来一觉睡到下午是最好,可是现在,天啊,拉拉秧先生揉了揉眼睛,最好打起精神来。
拉拉秧先生刚刚从外面回来,听到有人叫,随手把装备一扔,就下楼来了,现在看来这样刚刚好,不需要再收拾些什么,把腰带往腰上一系,提上杆子就能上路。袋子还是那些袋子,只是杆子上多了个酒葫芦。酒葫芦里装着中午剩下的两碗酒,又叫人都打满了,挂在上面的。皮背心和剑都扔在了旅馆里,衣服则还是那身衣服,拉拉秧先生懒得换了。
钰看着拉拉秧先生穿戴好:“你的剑不需要带上吗?”
“没用,我不会用那玩意儿,带上了也显眼:这种艳阳天,大老远的就能看见我们。我现在这样穿,像什么人?”
“像要饭的。”
“那就对了,但是如果和你一块走,也就没那么扎眼了。两个要饭的本来不碍事,但是如果一个人不光穿得像要饭的,手里还拿着剑,那么这就肯定是一个弱智猎魔人。”
“那么背心呢?”
“那个东西倒是很有用,那是用万圣山南的赖皮妖怪的脸皮缝出来的,不管是刀剑还是爪牙,任它再锋利,总归是轻易穿不透的。但是带上还是显眼,就算了吧。”
“真的吗,我能去见见那些妖怪么?”
“或许以后吧。”拉拉秧先生把脸盆端到了桌子上,伸手沾了些水,开始从桌子上画了起来:
先画的是一个正方形,代表的是北潭城。正方形上面画了两个椭圆,椭圆的中间点了一个大点,是北潭教堂。
“再往北走是河套庄。”拉拉秧先生又在北潭教堂的上面画了一个椭圆。然后伸手把这三个圆抹成了湿乎乎的一片。
“这三个村子相对安全些,如果我是他,今天就在这三个地方藏着。北潭和北关村离教堂近,大家都熟悉,如果牧师们要出去找,一定先去找这两个地方。人又都面熟,藏不住人。只有河套庄离教堂稍远些,不常往来,大家脸生,河套庄又比较太平,不闹魔兽、不闹南蛮,所以要我估计,八成今天是藏在这里了。
“我们现在去河套庄,一个小时就能走到,到那儿离天黑还早得很。原来我们可以歇到下午再走,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去候着吧。”
“可是我们到那儿还要找人啊,如果下午再去,不就来不及了吗。”
“除非他半路让魔兽吃了——这种可能倒还真不算高——不然我们根本就不用亲自找他。河套庄平时来往的路人虽然不少,然而都是途经,又是从北往南走的人多,庄上很少留外人。堂要是留在那儿,肯定会引人注意,我们到时候只需要随便问几个村民,就能知道他有没有露面了。”
“但是他可以藏起来啊。”
“对,他一定会藏起来。如果你是堂的话,你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我说不准。”钰想了想,但也想不出什么答案来,并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想要凭空想象出来可太难了。
“随便找一片玉米地里蹲着就好了。那边种玉米,现在正好刚刚入秋,时候正好,再过两天下地掰玉米,就藏不住人了。玉米杆硬,蹲起来可能不那么舒服,但藏个人可是正好。河套庄又是太平地界,偷粮食的人不多,魔兽们又不敢来,晚上没人看地,藏到晚上在悄悄地过庄,正正好好。白天过庄虽然可能不会引起村民的注意,但是很容易被后来的人追到,反而是藏到晚上,不光能避开耳目,还有可能把后面的追兵诓到前面去。”
“你太厉害了。”钰不禁开始称赞起拉拉秧先生来,然而拉拉秧先生却坐不太住:
“你别这样,要是到时候我猜错了,那可丢大人了。”拉拉秧先生继续在桌子上沾水画起画来。
刚才抹的一片水渍已经干了,拉拉秧先生就从头开始画。先画的一个椭圆是河套庄,往上面空出来一块,又按照品字型排列画了三个小圆。这三个小圆分别是柳芸村、云锦村和水屯村。从河套庄到这三个村子,要过一大片郊区。
“出了河套庄,就是出了太平地界了。从这到柳芸村、云锦村和水屯村,要过一大片荒地,那里是三不管,过路的行人都要等白天结伴通过。河套庄这边没什么防范,倒是那边的三个小村子有巡逻队,要是真出什么事情也解不了近渴。”
“为什么你们猎魔人不去保护那边的安全呢?你好像总是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
“一个猎魔人起不到什么作用,除非我平地里再建起一个城镇来把那片荒地塞满了,否则根本起不到效果。再说了,如果我去空手建高楼了,现在谁还能帮你的忙。
“堂晚上过荒地,若是没人事先知道的话,那简直就是绝妙的计策,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他;但是如果我们提前想到这一点,那么在荒地上独行的人,即使是在夜晚,那也肯定是一个活靶子,我们肯定能追踪到他的。”
计划永远比行动要简单。因为拉拉秧先生实在是不想再听钰说“你真的太厉害了”这样恭维的话,所以拉拉秧先生决定换一个地方去浪费时间。两人也不是要搬家,没什么东西可以拿,拉拉秧先生嘱咐柜台先生,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要看着点自己的东西。
“那是自然的,您放心吧。”
于是两个人就上路了。这个时候若是说于路无话,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能说是闲话休表。两人从城东奔城北,绕过北潭,出了北城门,不走北潭教堂,而是从穿过北关村,直奔河套庄去了。二人来到河套庄前,正如拉拉秧先生所说,地里的玉米已然长成,南来的客人稀稀拉拉,北往的旅客倒是少见。拉拉秧先生找到路边一个杂草丛,把棍子上的袋子和葫芦解下来,挂在腰上,然后把棍子扔了进去。
“拿着这个,太显眼。待会咱们找块玉米地蹲着。”
“我们也要蹲?”
“是啊,难不成我们两个插根棍在村门口竖着?”拉拉秧先生找了块地,先钻了进去:“我就在这儿蹲着,你先过去打听打听,要是没人看见过,就来这里找我,我们等到天黑再说。”
拉拉秧先生眼瞧着钰走过去,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个人蹲点,这种事情拉拉秧先生干了无数次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一次,拉拉秧先生感觉挺失落的。拉拉秧先生等了一刻钟,没见着钰回来,心里先有些着急了;这么又坐了一刻钟,还是没看见人影,拉拉秧先生的胃搅成了一团,拔开葫芦塞子,胡乱灌了几口酒,只是手也哆嗦起来,倒是有一半的酒祭了天;左右又等了一刻钟,拉拉秧先生实在是受不了了,拔开玉米就要出去,却远远地望见钰的脑袋,这才松了一口气,啪的一下子又坐了回去。
“怎么这么长时间?”拉拉秧先生嗔怪道。
“我迷路了。”钰看上去则一点也没有抱歉的样子。
“就这么点地方,你就是挨个转一遍也早就出来了。”
“我就是挨个转了一遍才出来的啊。”
两个人坐在地里,也没住嘴,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后来拉拉秧先生才想起来,怕动静太大坏了事情,两个人这才稍微歇歇。两人午后到这里,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这么折腾了半天,不免都感觉口感舌燥。拉拉秧先生一口一口的喝着酒,钰起初只是看着,但很快就看不下去了,抢过酒葫芦来咕咚咕咚,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
“你不是说喝酒坏事,不叫我喝酒吗?怎么这会儿你也破戒?”
“谁叫你不多带水。那天你去教堂的时候,为什么没带着葫芦?”
“我想带来着,但是那天走的时候没带脑子,把葫芦一并落在旅馆里了。”
钰把葫芦倒过来晃了晃,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我以为你们猎魔人的葫芦最起码会有点玄机什么的。”
“原来是有的,刚刚都叫你喝掉了。”
钰把葫芦还给拉拉秧先生:“待会去村里要些吧。”
“你再去,就太显眼了,还是我来吧。”拉拉秧先生接过葫芦,往葫芦里吹了口气,使劲的晃了晃,葫芦里又满了水。
“就这一次,这次再喝完了,就真没水了。”
钰露出一副“真有你的”的表情,然后接过来又使劲喝了两口,才把葫芦再次还给拉拉秧先生。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却也熬不到天黑,只能继续说话解闷。
“堂自己一个人躲着,烦也要烦死了。”
“要是想要回家,现在委屈会儿也不算什么。最多就是要被地里的蚊子咬死了吧。”
钰这才想起来,虽然已是初秋,但乡下的蚊子这时候才最是猖獗,往常要是在地里做十分钟不动弹,早就已经喂了蚊子了,可是这会儿钰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身上痒。不用说也知道是拉拉秧先生袋子里某样东西的神奇功效吧。
拉拉秧先生在刚才的斗嘴里沾了些上风,这时正在得意,然而却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钰既然那么讨厌教堂里的规矩,那钰为什么不干脆和堂那样跑回家去,一走了之呢,难不成钰也是贵族吗?
“你既然在教堂里觉得那么不舒服,为什么不也跑回家去呢?你也是一个贵族吗?”
“教堂就是我的家,我从小就从教堂长大的。”
“对不起。那你的父母呢?”
“我比堂还要惨一些。我的父亲是一个牧师,你明白,牧师不应该有孩子的。不过这种事情其实挺常见的,而且他大概有些势力,就把我送到离他很远的教堂里去养大。按说我不应该知道这件事儿,但是这种事情挺常见的,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所以牧师们觉得告诉我也没那么要紧。我都不知道我父亲是谁,他也不可能会认得出我来的。”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没关系。你呢?”
拉拉秧先生摇了摇头。
“他们也不要你了吗?”
“不,他们很爱我,但是他们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
“是瘟疫吗?”
“是坏人杀掉了他们。”
“对不起,你比我惨多了。”
拉拉秧先生扶了一下自己的帽子,确认自己的帽子已经带好了,然后又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比惨可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好吧。”
这时的天还是白天长而晚上短,然而黑天的时间也渐渐地提上来了。两人久坐在地里,闲着无聊,钰又喝了些酒,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打起了瞌睡,不一会儿就彻底睡着了。拉拉秧先生本来也有此意,可是两个人当中最多只能睡一个,要不然还受累在这儿蹲着干嘛。这种气氛实在是难熬,更何况是旁边又睡着一个,仿佛身上的每一个毛孔现在都已经疲倦了,脑子就像是被糨糊黏住了一样,一点也不能转弯。渐渐地拉拉秧先生也有些支持不住,脑袋一歪,差点跌下去,人瞬间就清醒了不少,然而这种清醒是转瞬即逝的。拉拉秧先生开始翻袋子,找烟抽,然而又怕熏到钰,更怕火光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这么想着,拉拉秧先生的瞌睡又上来了,于是就顾不得这许多,先把烟叶凑到鼻子上面闻,然后想到,如果钰能起来,用她那套蜡烛把戏给自己点上烟就好了。
然而这个时候真的有人来给拉拉秧先生点烟了。一道火光突然从玉米丛里面亮起来,紧接着那道火就直直地朝着拉拉秧先生飞来,拉拉秧先生愣了片刻,然后赶快趴到地上。钰早就躺在地下睡着了,这会儿姿势正正好能避过去,然而拉拉秧先生弄出的动静弄醒了钰,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想抬起头来,但马上就被拉拉秧先生一巴掌把头按了下去。一个火球正从两个人的头顶上飞过去,砸在两人十七八米远处的后面。两旁的玉米全烧了起来,两个人瞬时就被火焰包围。
拉拉秧先生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自己早就该想到的,两个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不被发现才是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