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萧萧以为求亲之事不过是棠棣一时冲动随便说说,没想到他第二日就拉着她见了唐文度。
“父亲,孩儿爱慕蕙纕已久,此生非她不娶,求父亲应允。”
棠棣拉着叶萧萧跪在了唐文度面前。
唐文度倒是没有半分诧异之意,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的二人。
“叶姑娘,你呢?你也是爱慕棣儿已久,非君不嫁么?”
“我……”
叶萧萧有些语塞,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唐文度叫了下房中伺候的侍从:
“你去把老夫之前为叶姑娘备好的礼物拿过来。”
棠棣眉眼带笑,似乎什么都没有发觉。叶萧萧看着唐文度的表情却觉得有些古怪,心中莫名发慌。
侍从很快抱着一个包裹过来。
包裹很大很沉。那侍从虽然高大健壮,抱那包裹时仍有几分吃力。
棠棣问道:“那是书么?”
唐文度笑道:“差不多,都是一些小册子。”
叶萧萧似乎是猜到了那东西是什么,脸色突然有些发白。
叶萧萧突然起身就要离开:“唐大人,小的今日还有些急事,就先告退了。”
棠棣有些不解,一把拉住叶萧萧的手:“蕙纕,你这是怎么了?咱们昨日不是早就说好了么?”
叶萧萧用力地掰棠棣的手指:“改天好么?我今天真的是有事情。”
唐文度道:“叶姑娘来都来了,不如跟棣儿一起看看这些都是什么,耽误不了多大功夫。”
棠棣慌忙点头:“对啊蕙纕,你待会儿再走嘛,咱们去看看父亲给咱们准备了什么礼物。”
棠棣将叶萧萧拉到桌旁,解开那包裹翻了翻里面的册子。
叶萧萧亲眼看着棠棣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而后变成铁青。
棠棣强扯着笑容望向叶萧萧:“蕙纕,这些是你写的么?”
叶萧萧喉头酸涩,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两年前唐文度让她暗中传递棠棣的大小消息的时候她就应该查出异样了。他是手眼通天的节度使,想要知道棠棣的消息轻而易举,何必要她日日事无巨细的写棠棣的行止?
他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瞧见棠棣与她亲昵,怕他们二人日久生情,怕她妄想高攀。于是他故意诱使她留下这样的把柄,等到棠棣真的有一天拉着她说要娶她的时候,他再将这些东西全都交给棠棣,好让棠棣彻底死心,从而断了这段孽缘。
棠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蕙纕,为什么?”
见叶萧萧不言语,棠棣抓住了她的胳膊,再次问道:“蕙纕,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们朝夕相处整整两年,他们昨日还在一起讨论着男女婚嫁之事。为什么事情竟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之前他总觉得他们同艰苦共患难,这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被改变的事实。没想到,只这些小小的册子便可以将这一切全部推翻摧毁。
这两年来,她只是以一个奸细的身份窥探记录他的生活,所有的温情全都是假的。
“我就是为了钱,很难猜么?”
叶萧萧甩开他的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啊,我每个月都在收唐大人送来的钱粮。这些册子就是交换的筹码。要不然唐大人又岂会平白予人恩惠?”
棠棣的声音有些嘶哑:“就只是为了钱,你就如此待我?”
“不只是钱。还有节度使大人送来的菩提庙的地契,还有州中官差明里暗里对菩提庙众人的照拂。”
唐文度笑道:“棣儿,这个女人曾经出卖过你,你如今还确定要娶她么?”
叶萧萧见唐文度这副嘴脸彻底着恼。
叶萧萧扭过头看着唐文度的眼睛,道:
“唐大人,您有何面目说这样的话?我们菩提庙一群孩子当年是如何沦落成乞丐的不知您还记得么?我们原本哪个不是有父有母有家有业,可是到底是谁让我们全部变成孤儿流落街头的?我们哪一个人的父母不是奉公守法本本分分的老百姓?可是在就在您的治下,他们连命都保不住!
也是在您治下,我们这群人朝不虑夕食不果腹。而您呢?您处于照顾您儿子的心勉强给我们一条生路,怎么?难不成我们就不能利用您的儿子给您要钱了么?这是您欠我们的!”
“你放肆!”
唐文度被气的额角青筋暴突,伸手打了叶萧萧一巴掌。
棠棣也被骇道,下意识地拉住叶萧萧,想将她藏于自己身后。
叶萧萧却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棠棣:
“唐二公子。我虽然背叛了您,但是我也救过您一条命。我一个兄弟为了救您可是折了一条腿。这下我们两清了,以后谁也不欠谁了。”
叶萧萧摸了摸自己突然肿起来的脸庞,又朝唐文度笑了笑:
“唐大人,您之前让我写二公子的行止录无非就是等着这一天,等着二公子气急与小的反目。而今目的已经达到了。小的自认配不上二公子,也无意高攀。
小的今日冒犯了唐大人,唐大人也给了小的一巴掌。倘若唐大人并未解气,大可以再打小的几巴掌,或者将小的再下大狱问罪也行;倘若唐大人解气了,此后便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唐文度面色微沉,他此时究竟是何种情绪叶萧萧一时竟也很难猜到。
棠棣走到叶萧萧面前,拿出一把匕首割破袍子,又用力撕下好大一块儿布料交给她:
“我们也算是朋友一场,你走吧!此后我们恩断义绝,再无半点瓜葛!就如你所说,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唐文度此时神色才有所缓和:
“棣儿既然让你走,你就走吧!”
叶萧萧曲身拜谢,转身出了房间。
叶萧萧浑浑噩噩地踏出唐府大门,走的时候还特地回望了一眼。
这是棠棣第一次没有出门送她。
叶萧萧心情不好,本来说好要上街去看铺面,此时却突然有些败兴。她又将自己关进房间,整整一日都没有出门。
往常叶萧萧把自己关进房间不见人的时候都是棠棣过去劝说,而今棠棣离开了,别的人又不知该如何劝,竟是整整一日都没有人理会她。
可是日子照常要过,叶萧萧翻了翻账册,狠了狠心,当真去街上买下了一间铺面。
叶萧萧拿着新铺面的地契回到菩提庙,那一群孩子看到这地契高兴坏了,当即都换上自己最体面的衣裳跟着她去看新家。
那间铺面原本是一家客栈,地段极好,又十分宽敞。两进的院子,靠街的那进院子还都是两层的小楼。整套房子大大小小有三十多间房,院中有水井有花圃,布局十分敞亮。
叶萧萧一早就打算好了,他们可以用这房子办间酒楼。前院可以用来招待客人,后院他们这一二十个孩子也完全住得下。酒楼里可以请几个大厨,至于跑堂报菜的,家里的孩子就完全可以,正好不用费工夫去街上雇。
买下这套房子叶萧萧花了整整一千两银子,但是这样好的铺面,每年挣三四百两银子不在话下。除去店面装修和请大厨的钱,如果不出意外,五年左右就能够回本。
叶萧萧请了泥瓦匠把整个院子全都翻修一遍,又请了木工打了几十套桌椅板凳和柜台诸物,客房内的床椅桌柜子也全都换成了新的。除了这些之外,开酒楼锅碗瓢盆也是必不可少。另外加上新被褥和窗帘幔帐等等,叶萧萧又花了二百多两。
这一番花费,除了卖番薯赚的钱,之前攒的钱也花了大半,叶萧萧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又莫名有些发慌。
之前阿严一直跟着棠棣学着做账理事,如今棠棣离开了,家中详细的账目开支都是阿严在管。
叶萧萧跟阿严商量:
“之前攒的钱眼看就要花完了。要不剩下的那些番薯咱们也都别留了,趁着幽州至今还没有人引种,全部都卖掉吧!”
阿严想了想同意了,之后就开始着手卖剩下的番薯的各项事宜。
谁知阿严身体弱,没日没夜的忙了几天突然就病倒了。叶萧萧急着请大夫给他看病,卖番薯的事情也全都搁置了。
大力出门跟人打架,打伤了人被衙役拘起来了。若是之前,叶萧萧仗着唐家的关系一句话的事情就能将人救出来。可如今棠棣与她割袍断义的事情全幽州城的人都知道了,叶萧萧没了特权只能用钱,又花了好些银子才将人保释出来。
叶萧萧之前请好的大厨被隔壁酒楼挖墙脚,不涨工钱就要离开,叶萧萧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按着大厨的要求给涨工钱。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垒在一起,叶萧萧之前攒的所有钱一下子被榨了个干净。
本来叶萧萧把一切事情都打算好了,这么一下子,全部都乱了。
棠棣那样聪明,若是他还在叶萧萧也有个人商量。而今他回去当他的世子爷去了,叶萧萧身边竟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叶萧萧心情浮躁,第二日又重新翻出个破碗出门乞讨。
暖洋洋的日头底下靠着墙根一蹲,面前在摆个破碗。时常会有好心人扔几枚铜钱进去,那铜与瓷的碰撞如同仙乐,十分悦耳。听一会儿,似乎心中所有的郁结都可以全部排解。
果然她就是个天生的乞丐,只有这样的生活最让人放松。
“呦,叶帮主!您前几日不是还频繁出入节度使府么?如今这是怎么了,世子爷不肯再罩着您了?”
一个地痞无赖踢了踢叶萧萧的破碗,眉眼语气全都是挑衅。
有两年多没有地痞敢这么跟叶萧萧说话了。没想到棠棣跟她闹掰的消息传得倒是快,这就有人敢上门寻衅了。
叶萧萧慢条斯理的收拾了破碗中的铜钱,又将它塞进衣服的前襟。
叶萧萧手里攥着破碗朝那地痞无赖拱了拱手:
“这不是青龙帮的石帮主么,不知今日找叶某有何赐教啊?”
那石帮主笑了笑:“赐教不敢当,不过是听说叶帮主跟世子爷闹掰了,心情不爽,所以特地过来慰问一下。没关系的叶帮主,你还如此年轻,世子爷不要你了,我们青龙帮还缺一位帮主夫人呢!”
叶萧萧深呼了一口气。
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什么歪瓜裂枣都敢过来要她当夫人了。
之前在她面前屁都不敢放的人,如今竟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
叶萧萧将那破碗往墙上一磕,瓷碗全都变成了碎块。叶萧萧从那些碎瓷中挑了一片最为平直细长的,尾端用布条一裹,俨然就是个匕首的模样。
叶萧萧握着碎瓷盯着那石帮主冷笑一声:
“不想死的话赶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