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夏是在初二那年变成一个“美术特长生”的。
这个转变的发生并不是因为她在美术方面比别人“长”到哪里去,因为她之前受到的美术相关的教育,也仅限于一年级上过几个月的素描班。
她之所以带着自己白纸一般的脑袋义无反顾地走了这条路,全是因为这个身份能给她的成绩带来的那点宽容。
高夏从小就是贪玩的人,脑子不笨,可要在课本上集中精力却是个大难题,所以成绩不上不下的,很是尴尬。
几乎所有的中国式家长都对子女的课业成绩保有美好的希望,高爸爸又尤其要强,所以从来没放弃过对高夏成绩的穷追猛打。
小鞭子在屁股后面等着,纵然高夏再是一匹懒马儿,也被吓得屁股尿流往前跑,总算在小升初的时候考上了重点初中。
可她自己深知这只是漫漫长征的开始,自己疲于奔命的时光还远在后头。
于是在某一个窝在被子里看漫画的晚上,高夏福至心灵地想,为什么我不干脆去画漫画算了?当美术生,就不用学习这么辛苦了。
高爸爸的严厉并不跟死板划等号,在慎重地做了规划之后,欣然同意了。
可是对于美术而言,高夏就是个零基础的傻蛋,迎来的一样是漫漫求学路,不一样的笔,一样的辛苦。
甚至更辛苦。
因为高爸爸有一天说了一句:“本来你的成绩只能混个普通一本,现在我们可以考虑一流的美术学府了。”
脚踩着这条跟漫画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生规划之路,高夏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现在她的处境就是要保持成绩甚至更进一步,同时还要背着画板玩命地跑。
每每心酸觉得不堪重负之时,高夏都会送自己四个字:自作自受。
对于深陷此种水深火热的她而言,倦怠才是常态。
可在这个小长假的尾巴,高夏同学竟然为了学习,六点半就起床刷牙洗脸,飞奔出门迎接清晨的太阳去了。
在身后看得目瞪口呆的高妈,不禁重新审视了一下孩子爸非凡的震慑力。
提着个文件袋实在太敷衍,为了唬老妈以及自我欺骗,高夏最后还是背了个大书包出门。实在没什么好装的,就塞了一大袋笔进去充数。
然而没什么用,光这两样根本撑不起高夏背上的大肚子将军。
所以她的动作不得不快,在老妈的火眼金睛注视下,露出马脚可就麻烦了。
隔着被洒水车淋的湿漉漉的马路,高夏看见宋不周站在公交车站的站牌边上,正专注地看着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瞧,居然是份报纸?
阳光洒在报纸上,她看见宋不周把手上的东西翻了个面,脸上的表情悠闲的跟旁边的老大爷难分伯仲。
高夏忍不住笑了出来,趁马路上还空,一个箭步冲到了对面。
宋不周在高夏到达马路沿之前就把报纸折好,接过她的书包之后十分自然地塞了进去。
高夏笑嘻嘻地挎住男朋友的胳膊,“这也是福利之一吗?”
“这也能算得上福利的话,那你可要数不过来了。”宋不周带着高夏顺着马路向东走,“路不远,走着过去吧?”
“不远?我可不敢相信你了。”高夏言行不一地跟着宋不周乖乖走,“你昨天说走几步就到了,结果走了七分钟。那今天是不是要走一个小时了?”
“晨练有利于提神醒脑,保持一天的精力充沛,”宋不周说,“而且真的不远。”
“好吧,”高夏假装十分勉强,“看在有帅哥相陪的份上,我勉为其难晨练一下。”
宋不周说是要补习功课果真毫不含糊,一进门高夏就看到了餐桌上小山一样的辅导资料。
高夏的声音有点颤抖:“那些……全是给我看的?”
宋不周笑着问:“是的话,你看的完吗?”
高夏转身就往门口走:“老师,我先告辞了。”
宋不周一把抓住了“逃犯”的手,高夏转着圈地被拽了回来。
“那是我要看的。”宋不周指着辅导书上的几张A4纸,“那个给你,我整理好的。”他从鞋柜里抽出一双淡蓝色的拖鞋,“换这个,新的。”
高夏麻利地穿上了,“你们家还常备着给外人的新拖鞋啊。”
宋不周皱了皱眉,“我们家平常没客人,这个是我昨天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的。”
高夏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的蜜,赶忙低头仔细去看这双鞋,淡蓝色的棉麻质地,瞧着不怎么特别,穿着倒是挺舒服的。
抬头的片刻,她瞥见宋不周脚上穿了双跟自己脚上一模一样的拖鞋,只有码数和颜色不一样——他那双是灰色的。
“进来啊,怎么站在那。”
“我在想我妈说的话呢,”高夏说,“她说让我不要空手来,叫我给你买点水果和零食来的。”
宋不周饶有兴趣地看着高夏:“你怎么跟阿姨说的。”
“我说我去找学习委员辅导功课啊,”高夏抿着嘴乐,“是她自己以为你是女孩的。”
宋不周无奈地笑笑,大步走过来把高夏带到餐厅去了。
程女士一趟差出的来去匆匆,昨天晚上刚走,天还没黑就回了家,全程不到二十四小时。
当妈的眼尖心细,一眼就发现家里多了双拖鞋,而且明显是被人穿过的。
亲生的儿子反常地在餐桌上看书,打招呼的时候心情显著超过标准水平。
程女士揣着一肚子明白装糊涂:“儿子,家里来人了?”
宋不周写完一行字放下了笔,起身去给劳苦功高的亲妈倒水,“嗯。”
“谁来了?”
宋不周递过一杯温水,云淡风轻地答了句:“我女朋友。”
程淑一字一顿道:“女?朋?友?你早恋了?”
“现在看来,是的。”
程淑光速扔了外套和包,把儿子拉到沙发上坐下。
“你玩真的?”
宋不周认真地答:“没玩,真的。”
“我的天呐真是菩萨保佑感谢上帝王母娘娘万万岁,我儿子竟然开窍了……”程女士看起来颇为激动,“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跟你爸似的是个木头脑袋,真的是谢天谢地。我要打电话告诉你外婆。”
宋不周:“……”
“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你们学校的吗?长得漂不漂亮?什么时候再带回来让我看看?到时候我用不用给见面礼?”
宋不周终于开始后悔自己说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