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沉痛,夏侯澄的双腿如被铐上千斤铅石一般沉重,原是只有短短半里的距离,却足足花费了他近半个时辰的时间。
面容惨淡的他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伸手触发了通往地室的暗道。
顺着两人宽窄的阶梯向下后,是一条狭长的幽暗通道,通道没有足够的光线,不过内里并没有什么障碍物,仅靠摸索着前进也能相安无事。
夏侯澄没有伸手扶壁,每一次脚步的踏出都能令压抑的声响不断回荡,重锤着他几近空洞的心脏。他的目光看似直望通道尽头处的地室大门,眼神里又似乎丢失了些什么,俨然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推开地室的大门,门边发出一阵古老厚重的木屐声响,也不知这木门是如何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通道数年都能不产生霉变。
果不其然,地室中聚集着堰都村内剩余的所有族人,在这不见十厘宽阔的空间里,各自家中的族人相互拥攘在各个角落,他们均是惊魂未定的模样,这些可怜人当中尚有未满十岁的孩童,也有已是花甲之上的年迈老者。
地室正中央一位长者与中年男子平地而躺,二人的身旁跪坐着一位妇人,此时她的脸上满是泪痕,显得柔弱又惹人怜惜。
“是你吗?澄儿?!”
傅芷柔发觉到大门处的夏侯澄,惊喜万分,急忙起身向前,来到夏侯澄身旁。
望着眼前憔悴不堪的傅芷柔,夏侯澄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母子二人互相依偎着流下泪水,其中的滋味已是悲不自胜。
一阵子后,夏侯澄抹干了泪水,赶忙来到夏侯师尘与夏侯陌屠的身旁,查看起二人的伤势。
平躺着的两人,夏侯师尘不时因伤势引起的虚弱咳嗽连连,而夏侯陌屠此时已是陷入了昏迷,双目紧闭,唇色黯淡,面容竟也稍显扭曲。
“族长爷爷…老爹…还有外面那些死去的族人们…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夏侯师尘不顾自身虚弱,奋力握住了夏侯澄的一只手,显然是有言相叙。
“澄儿…看到你安然无恙爷爷就放心了…咳咳——”
夏侯澄并未回应,只是抿紧双唇,同样握紧了夏侯师尘苍老的手掌。
“今日发生的一切,谁也无法预料……爷爷知道你心里定是百般愤苦…咳咳——爷爷了解你,你一定会因为众多族人的罹难而陷入抑郁…但这是爷爷不希望看到的…”
夏侯澄将胸腔中的一口气沉重地吐出,“我不知道族人们究竟经历了怎么样的危急存亡,我只知道…我这样活着…一点都不值得庆幸。”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夏侯师尘的脸被涨得通红,额间的青筋也因用力过猛而爆起,紧接着一口鲜血从老者的口中涌出,沾染在他的武袍上。
“族长爷爷!”
夏侯澄正想为老者输送灵力以稳固其体内的血气运转,却被后者一手拦下。
“爷爷要你好好听着,我沣容族流离十数年,现已不是再该逃亡的时候了!”
夏侯师尘呼吸变得浓重,情绪也逐渐愤激,他皱紧眉阖上了双眼,“这么多年了,我们沣容躲的还不够么?我沣容就注定是任人践踏摆布的么?!”
夏侯师尘突然望向了夏侯澄,眼中透露着坚毅:
“爷爷要你完成一件事,必须将伤害我族的贼人带回族内,为那些因此死去的族人殉葬!”
地室内的所有人都明显愣住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次的事件,夏侯师尘所做的决定是复仇,而不是退避,毕竟他们都已做好了迁移的准备,就如昔日一般。
夏侯澄扫视了一眼地室内的族人们,他看清了他们脸上的恐惧与无助,所有人也同样注视着他,表情里透露着疑惑,似乎在他们看来,此时的夏侯澄,虽没有绝顶的功力,却是族里最大的依靠。
渐渐地,夏侯澄的眼神变得冰冷尖锐,他露出了一副谁都不曾见过的阴戾模样,一阵过后,他竖起了三指,并冷冷地开口:
“我夏侯澄,今日在此立誓,一定会让伤害过族人的人,血债血偿!如若不然,天打雷轰!”
……
幕间,华洛城。
“禀告主上,方才属下已过问谟巫祭,据其言,最后一批异态蝮虫已顺利完成汲食,待回返后即可着手化生复形之计。”
司泽于殿中俯首,向殿前的萧廉禀报事宜。
原是阖目单手倚靠于紫金椅一侧的萧廉,此时缓缓睁开了双眼。
“吾已许久不曾听闻过好消息,司泽,你说这可算是其一?”
“属下认为,自然是。”
萧廉从椅前站起身,双手背后朝着台上侧方走去,脚步坚实沉稳,而后微微仰了仰头。
“吾今日便可在此允诺,若复形化生计成,这华洛城土,我分你司泽与谟半数。”
闻言,台下的司泽心中一惊,瞳孔微缩,应道,“属下不敢。”
萧廉轻笑了笑,伸出手抚摸着那柄狂霸之气一览无遗的火龙枪,“你应该明白,这并不是赏赐。”
司泽心中清明萧廉的言中之意,便不再推脱:
“是!”
而后,司泽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属下倒是还有一件趣事不知主上愿知悉否?”
“说。”
“是。此次异形蝮虫群的矩灵之地是于中原洛阳附近的一处谷地,据谟观测,该地存在某种结界,以平常之法根本无法破除,在好奇之下,谟便施展了某种已失传的巫法秘术,结果竟真令那些蝮虫能够鱼贯入之,而最终才知,这结界内竟生活着一个部族。”
闻言,萧廉不解地问道,“你说的有趣在何处?”
司泽抬起了头问,“不知主上可还记得先前有一众四人的小队?”
萧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自然,他们几次毁去了初态的蝮虫,令吾的计划延后了些许时日。”
“不错,而那小队中的一个青年,便为这部族内的一名族民。”司泽笑着道。
“呵。”萧廉冷冷地笑了笑,“你说,这便是阻碍吾的下场么?”
“依属下来看,他们确是罪有应得。”
……
依夏侯澄之言,此时村里子已暂无风险,所有在地室的村人们纷纷带着还未褪去的心悸回到了地面上。
在夏侯澄的组织下,他带着数名村内男子一同为那些已故的族民安葬。
每一拨泥土都夹杂着恨意,他们恨不得立刻手刃了那些指使蝮虫群前来作害的幕后之人,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若不是这场灾难的来临,若不是依据夏侯师尘的描述,夏侯澄已快忘却了自己曾说过要去彻底调查此事,而此时自己还未去招惹它们,却已被这些怪物伤害得颇深…
(我一定会让那个人受尽千刀万剐!)
望着最后一具即将被埋葬的干尸,夏侯澄的心中怒不可遏。
风婆婆慈祥和善的脸庞再次浮现于脑海,只是那副面容与眼前这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是为天差地别…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张干枯的脸,只是为了把这副惨状牢牢刻在脑中,让他时刻都不会忘记今日的这份仇!
一会后,夏侯澄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牌,其上刻着一个“精”字。
“夏侯兄弟,这是观中内门精英弟子的玉牌,你将它收好,待你准备启程调查蝮虫之事时,将其传到太明观中知会我一声,我会出观与你同行。”
夏侯澄的心中有了盘算,他是极想复仇不错,确也明白自己一人势单力薄,若盲目的去复仇那逞的只是匹夫之勇。
收起玉牌,夏侯澄开始为风婆婆安葬,过程之中他险些又掉下泪来,只是这一次他极力克制住了,他明白,哭向来都是留给弱者的,若想为族人复仇,哭?只能证明他的懦弱与无用罢了。
从这一刻起,他决定收起自己,不为天道,只为公道!
事毕,他收拾好了坟与自己的心情,打算先回家中安慰好自己的娘亲,父亲还处在昏迷,他又成了此时唯一的依靠。
“汝且止步。”
一道浑厚苍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侯澄疑惑地转过身。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老者,身长仅四尺,笑容可掬,手持玉如意,稍弓着背,不知是何缘由,夏侯澄只觉老者身上满是祥福之气。
“你是谁?”
老者笑容未变道,“吾乃神州八仙其一——地仙太隐,且知今日之事,故与汝相见。”
夏侯澄虽心中烦乱,可面对这样一位神仙,还是得做出该有的恭敬。
“仙人爷爷,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太隐仙人向夏侯澄说明了缘由,“汝之部族曾与神农神上订下灵血盟契,村外结界便是昔日由吾所设。今日吾感异物入境,该众生灵利用远古巫术强破结界,遂至酿成当下惨祸。”
“巫术…又是巫术…”
夏侯澄捏紧了双拳,嘴唇因恨而止不住颤动,不过仅是几瞬,他便恢复了原状。
“仙人爷爷,您知道那些蝮虫是从哪里来的么?或者施放巫术的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
遗憾的是,太隐仙人摇了摇头,“吾并不知晓,吾今日现身,是为汝一诺。”
“什么?”
“今日之事吾自认为有吾之过,吾可允汝一诺,绝再无此类事况相生,吾定尽所能,佑护汝族周全。”
闻言,夏侯澄心生感激,拱手道,“多谢仙人爷爷!”
正当他准备告别太隐仙人,老者轻轻挥动了他的玉如意,而后几颗灰色光泽的丹状物现于夏侯澄眼前。
“此为遁行丹,无须服下,汝仅需将灵力注入,遁行丹便可借随心念,将汝传送至汝所往之向,限为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