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付今辰的带领,几人在入夜前进入了文昌南门,原本此时应已抵达骞嶙族的居住地,但因先前空焕带人滋事阻挠的缘故,几人的行程被耽误了一阵。
文昌是个充满淳朴民生气息的大镇,不论是官任或是镇民,全都从心底尊崇着“不虚美、不隐恶”的处世之道,人人敢于直言,镇中几乎不存在什么勾心斗角、人心险恶的事况,这一点倒是能明显的从付今辰身上看出来,此人一向直来直往,豪爽义气。
同样这也是为何文昌都够在几千年的历史潮流中固存扎根,守己安内,而永不落没。
付今辰这次又是毫不吝啬地为几人分别开好了客房,他自己则决定趁着夜色赶回族内通报家父和骞嶙族长,他带回了几位强力的帮手。
世奚担心他一人行夜程,付今辰则满不在意地摆手:
“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从小就在这里生活,就是现在把我的眼睛蒙起来,我都能安全地回到族里,被别人暗算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话已至此,几人也就不再劝阻了。
……
一个时辰后。
夏侯澄躺在床榻上,透过窗台静静地望着浩空中柔软洁白的月光,耳中常伴蟋蟀的翠鸣,在这静谧的夜里,他感到难以入眠。
心中思绪万千,而又难以梳理,像是一团糟乱的棉絮紧紧堵塞着他的心房。
夏侯澄慢慢地坐了起来,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他看到了客房的木桌上摆着一坛酒水,他起身走了过去。
他又转念一想,与其坐在这屋子里喝闷酒,倒不如到客栈外头的空地边喝酒边赏月来适缓烦心事。
一会后,他提着那坛酒水一屁股坐在了客栈门前。
只是酒还未饮下几口,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十分轻细的声响。
那声响虽难以捕捉,却也没有想要隐匿的意思。
夏侯澄疑惑地回头,发现小猛正不断地靠近自己,最后一同在他的身边乖巧地坐下了。
看到这只许久不见的小家伙,夏侯澄的心情顿时开朗了许多,他笑嘻嘻地将小猛抱过,让小家伙靠坐在自己的双腿上。
夏侯澄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背毛,小猛舒服地从鼻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慢慢地小家伙闭上了眼睛,可爱又惹人怜惜。
“我可真是太想你了,小家伙。”
夏侯澄宠溺地揉了揉小猛的脑袋,后者棕褐色的体毛在月光的映衬下反射出了些微银芒。
“喵~”
小猛撒娇似地喵叫一声,然后用自己圆滚滚的小脑袋蹭了蹭夏侯澄的手背,一时惹得夏侯澄欢笑连连,算来他也有好久没露出过开怀的笑容了,此刻像是被小猛打开了开关。
青年与猫兽相处和睦,在这幽静的月夜里更显和谐温馨,仿佛时间的长河永远停止了流动,哪怕是一只路过的飞虫,都不忍拍动薄弱的翅膀而打破这个美好画面。
他们静静坐了将近半个时辰,夏侯澄心中甚至有一个想法,就这般抱着小猛,什么也不想,然后安然地度过这个夜晚…
只是好景不长,怀中的小猛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它忍不住发出一阵躁动,似乎它在焦虑、害怕着什么事情。
夏侯澄不明所以,试图用轻抚来抚平它的不安,可小猛看起来却仍是慌乱不已,而最终在夏侯澄疑惑地目光下,小猛跳出了自己的怀抱,赶忙向客栈门内跑去。
正当夏侯澄想要追上去一探究竟时,他一眼看到了站在客栈门旁的浮霜。
仍旧是那副冰冷的面孔,只差一点便会让人坠入极度深寒。
小猛安分又拘谨地蹲坐在浮霜的脚边,那模样像是小孩做错了事情,被父母发现后的心虚。
浮霜看了一眼情绪低迷的小猛,又冷漠地瞥了一眼还在门外一头雾水的夏侯澄,随后转身便要上楼回房。
小猛偷偷回头望了眼夏侯澄,然后伤心地后脚跟上了离去的浮霜。
夏侯澄回想着刚刚突如其来的冷眼,心中不免急躁了起来。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他决定现在就去把话问个清楚。
三步作两步,在浮霜伸手推开自己的客房门前,夏侯澄伸出手,挡住了浮霜的去路。
浮霜没想到夏侯澄会做出这个举动,暗自惊讶了一下,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漠。
她低头看着地面,不去直视夏侯澄的目光。
“我们能把话说清楚吗?”
夏侯澄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他不明白浮霜为什么要对自己冷眼相待,这与原来见到的她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人。
浮霜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地面。
“我知道从前对你说过一些不好的话,我也一直很想向你道歉,现在你回来了,我终于能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在我心里,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值得深交的朋友,跟你一起相处的那段日子,我真的非常开心。”
“你走后不久,阿芦妹妹跟我说了你知道了自己是余拔族人的事,我想你当初离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浮霜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手心,极力忍住自己不断起伏的情绪,仍旧没出声。
“其实浮霜,你真的很傻,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是不是余拔族人,因为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害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夺走溟谕,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
夏侯澄轻轻叹了口气,“原本你回来了我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你一整天都冷着一张脸…我感觉你变得有点难以接近,甚至…让我感到有点害怕…”
“如果你有心事,你还是可以像从前那样…把你的心事告诉我好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分担…”
“我知道赤隅的死让你很伤心…但你可以放心,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有我们在,你就一定不会孤单!”
闻言,浮霜的手颤动了一下,随后竟抬头直视夏侯澄冷冷地道:
“让开。”
夏侯澄原本还想说下去,但见浮霜又给自己摆了脸色,当即止住了话匣,却仍有些不死心。
“是不是真的像世奚说的那样…还发生了别的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说,让开。”
“……”
夏侯澄没再往下,识趣地收回了手,让开了身位。
浮霜面无表情推开房门,接着便是毫不犹豫地关上门,不知道的人只会觉得她受了什么刺激。
夏侯澄郁闷非常,甚至自己也隐隐生出了一些怒意,自己方才那一番话可是真情流露,可浮霜对自己的态度未免也太不待见了。
他越想越不舒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摔着关上了。
……
“……”
回想着方才的经过,背靠在房门处的浮霜,脸上浮现出一抹挣扎。
她原本谁都不想见,也不想与任何人谈话,可为何夏侯澄偏偏要拦住自己,不断追问这一段似是终止的友情呢?
她的脑海中又不免出现了那些过往的画面:两人在璧山相遇,为了寻忆带着小猛一同到了洛阳,在客栈外结识了世奚与阿芦,之后为了帮助世奚而赶赴楼兰,除去了朗平的花妖,听闻了宜阳的缪玉的凄美爱情…最令人难忘的,是在那绚烂无比的卢洋夜空下,他们缓缓放出了属于自己的彩灯,那一夜的美景,已永远的烙印在她的心间,可最终帮助世奚的师父破除阵法之后,自己不得不选择了悄然离去……
一切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如伪似真,仿佛触手可及,又远在天涯…
可是心中的另一场“梦”,让她不能够怀缅,不能够有哪怕一丝留恋…
终于,浮霜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的身体靠着那道没有生命气息的房门,慢慢地向下滑去,直至坐到了地上。
她感受不到地面的凉意,只有泪水止不住的下落。
好似落了一场秋雨,雨水浇淋在已然病恹的稻苗上,岌岌可危,令人惋痛。
她收起了双膝,紧紧地环抱住自己,蜷缩在房门角落。
在将头深埋进双膝后,这个女子终于肆意地放声大哭,泪水沾湿了那一袭看似冷淡的黑色长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