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缩着身子,想要快速逃离情报点——桦树,好让他的同伴可以成功的偷取电报(这是很多80后的记忆吧),即使他当个失败者也没所谓,他只是不想继续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寻找。
可是,他心里越这样想,他的同伴躲藏得越好,无风的密林里,宛如一幅永久定格的水墨画,而且作画人的水平相当高超,因为,它的名字叫大自然,它总会把世间最原始的恐惧展现在人们面前,从不进行多余的润色,便能在你一个转身之际,吓得你魂飞魄散!
成田捂着自己狂跳不已的胸口,他感觉整个世界是不是颠倒了,灰黑色的树影和荆棘好像正被他踩在脚下,而天顶是一片高低起伏的灰黑色泥土
,纵横交错的枯枝仿佛人身上暴起的丑陋青筋,而那些枯枝,似乎真的因为血液流窜而剧烈震颤,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将要从里面孵化出来一样!
他左右四顾,突然想起自己更小的时候,有一次被父母无意间关到杂物室的经历,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一束光从门缝外打进来,他就像只孤独无助的蛾子,迈着踉跄的步子飞奔过去,现在也是一样,他的伙伴就像那时候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一样,他在寻找,无助的寻找,可是,傻子啊,这片林子已经足够大到你迈不动脚了。
你还想如何挣扎?
他仿佛听到这个声音不停在耳朵里回环,再产生可怕的共振,耳膜就像破烂的大鼓,刺痛随之而来,他甚至已经闻到鲜活血液的腥甜味,还有那真真实实的血液温度,所以他只得蹲下自己孱弱的身子,试图等待伙伴们从某道荆棘墙、亦或是白桦树后钻出来,冲他高声呼喝到:“偷电报,你输了!”
快点来啊!那个声音!
在这样一种殷切的呼唤声中,他竟然进入了某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深度睡眠,或许,那是因为恐惧而造成的自我催眠也未可知,在分不清睡梦与真实的环境之下,他睡得那样安详,或许是闻到了家中熟悉的槐花味,还有母亲从锅里取出饭团时的馨香味,他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暗夜已至。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寻到那道光的,失魂落魄的行进让他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似的,而那道看似摇曳不定的火焰,就像一颗温暖的小火种般在自己体内萌芽,生长,破壳,让他认为所有的疲惫都是值得的,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激动几乎要冲破他的头脑,他真想连蹦带跳的急奔过去,可是,他太累了,甚至还摔了一跤。
他难以遏制脸上的激动,摔跤不可怕,只要那道光还在,就什么也不可怕,他扒开草丛,不知是刺目的火光突然照进他的眼睛里,让他感觉满世界都是刺目的红,还是因为……
刀斧嘈切的砍伐声蓦地扎入他的耳朵里,可能跟这座古老荆棘林一样年迈的巨大石块上,像是躺着两个人形的血色光影,不,不对,那不是光影,他突然死命捂住嘴,不,光捂住嘴还不够,他还将自己的三根指头放进嘴里,任凭自己尖利的牙齿扣入肉中,他才能迫使自己不发出半点声音。
一群黑色光影身披染血的战衣,手执刀斧排成长队,每当走到巨石旁,它们便举起刀斧,朝血肉模糊的人影砍下去,动作协调得充满仪式感,甚至,有那么一瞬,让他感觉充满了暴力的美感,所幸的是,那个念头只是在他心里一闪而过,接踵而来的便是扭曲,仿佛整个世界的愤恨都发泄在那两个血色人影之上!
他想逃,但是,这个充满仪式感的杀戮现场,竟然像是一根沾满蜜糖的丝线,让他无法自拔,心里越是害怕,越是恐惧,就越想要将这样的场景融进记忆里!
刀斧嘈切,血如雨下,它们行进的步伐惊人的一致,但是却看起来相当奇怪,就像是x型腿的患者向前摇晃、步履蹒跚的姿态,从血色光影里飞溅而出的血液仿佛染红了整个天幕,它们执行完刀斧屠戮仪式之后,又转到一侧,将两颗带着毛发的模糊之物高举过头,啜饮从它里面满溢而出的红色液体,一个接一个,其间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乱七八糟的舞蹈仪式,一切遵循原始的法则,就像是某些动物,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和掠夺。
冗长的仪式仍在继续,手起刀落,就像要把这两具尸体像家里剁肉馅一样,剁得稀巴烂,幼小的成田突然涌起一阵难以排遣的恐惧,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眼睛像两颗红色灯笼一样蹬着,像是要看清楚那两颗长满毛发的模糊之物,眼眶瞠裂般疼痛。
他的伙伴没有按照游戏规则来找他,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那么,眼下这个情况是不是在暗示自己,那两具尸体……就是其中两个小伙伴的尸体,其他尚未安排在仪式中的,会不会也难逃如此厄运?
除了恐惧之外,他的体内恍惚有另一股力量在觉醒,就像是肚子里窜起来一股无名大火!他的名字,叫做愤怒!
他站起身,由于不到七岁,身子还没有丛蒿高,他紧握双拳,准备以自己弱小的躯体与它们拼了,可就在这时,血腥的仪式终于完成了,两颗血淋淋的头颅也正好将整个面部转向成田!
所幸并不是他的伙伴,而是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又委身蹲下,这才发现他自己的额间已经渗满汗珠,更为刚刚无脑的举动感到一阵后怕,如果刚才一冲动,恐怕现在躺在巨大石块上等待切割的,正是他自己。
一想到这里,他全身的肌肉开始撕裂般的疼痛,好像那刀斧真真切切的落在自己身上,甚至连刀口斩过皮肤、肌肉、骨头之间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都肆无忌惮的闯进他的耳朵里。
直到此时,他才萌生要逃出去的念头。
可是,你逃得了吗?
幼小的成田摇了摇头,算是为了振奋精神,他把双手放在自己的鞋带上,解开,又用力重新系了一遍,然后再把有些蹩脚的裤腿向上挽了一圈,为马上要进行的逃亡做好准备。
可就在此时,更加灼目的红色光斑,从那一群‘异教徒’围着的地方升腾起来,红芒在他们插满稻草的脸上忽明忽暗,同样也将成田呆滞的脸,印得忽明忽暗。
终于,在升起的耀斑之中,赫然出现一个极其惹眼的符号。
而那个符号,正是现在站立于木板前的那个符号,只是,能量似乎比那个时候微弱了很多,成田明白,那是因为长夜未至的缘故。
这个冗长的故事,终于被成田讲完了,他掐灭手指里夹着的烟卷,星火散落一地,屋内卷起的烟尘仿佛给整个空间染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前辈,这么说来,荆棘林里的传说是真的喽?”山口龙翔沉声道。
“不会有假,我这50年来一直在整理村子里保留的村志,发现这批‘异教徒’每隔一定的年头就会重新复活,可惜的是,复活的时间每次都不固定,而且由于村志上记载的过于简短,而且有些年代久远,所以没办法彻底找到将其杀死的方法。”成田此刻背对着三人,其身上散发的味道宛若一只匍匐小憩的猛虎。
“那就有点不妙了,夏彦还在林子里!”身上的黑毒已被彻底清除的山口龙翔顺势而起,看样子准备立马冲出去。
“给我坐下,既然符号画在你们店里,说明荆棘林不会是最后的战场,风险远比这里小,不过,不排除50年前被抹杀掉的那一对情侣,会不会找他的麻烦,还有那个污水分阀站,确实需要调查一番。”成田像是说着一件跟他毫无关系的事。
“那我去给他打个电话,好歹可以提醒他一下。”
……
夏彦此时背着那个装有笔记本的背包,那里面有些小刀、打火机之类的物品,可以留作他用,此时,他已经置身于一条干涸的水道边上,而前方不到一百米远,就是污水处理分阀站点。
干涸的河道之中,有一层黄黑相间、类似油脂的东西,让夏彦联想到他居住的小区西北方向,有一条奔涌不息的污水道。如今不是枯水的季节,这条水道却过早的干涸,龟裂的泥土像是撑裂的皮肤,枯萎在河滩上的水草则像是一条条干瘪的死蛇。
污水站点的大门上拧着一把严重腐蚀的锁,这让夏彦想起今早向保安打听时,保安所说的‘很久没有维护过’的说词,这个‘很久’,恐怕要以年来计算
。
铁门内有着一座大型的污水处理装置,还能听到转子搅动液体的轰鸣,沿着一条长满杂草的小道再往里走,右侧好像有一间木制小屋,小屋后便是一个巨大的水塔,水泥浇灌的阶梯呈螺旋上升的姿态,直到塔的顶部。
就在夏彦兀自出神的时候,裤兜里的电话蓦地发出一阵刺耳的铃声。
“喂,”夏彦拿起电话,一边听一边从背包里翻找铁丝之类的东西,而电话那头的龙翔,以极其简略的方式将成田医生刚才所讲的话复述了一遍。
高大的黑塔矗立在尘埃和荒芜之间,等待着夏彦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