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您让他跑了?!”珲木猡猛地站起身,“父汗,不是我说……”
珲木狼低垂着头。
“猡儿,凡事不要做尽……”
“就是,你怎么跟阿爸说话呢!”珲木央棠此时忽然有了底气,他撇了一眼珲木狼,擦了一把脸上的油汗。
珲木央棠以前也是一个瘦弱的牧民,可随着珲木狼起兵之后,这位摇身一变成为北狩大世子的牧民开始尽可能多的将那些自己平时见不到的饕餮美食向自己的怀中揽着,对此他的二弟猡则是嗤之以鼻。
尽管珲木猡见到他时总是行下觐见之礼,但他总是感觉到莫名的不适——像是有人一直窥伺着自己的什么东西一样。
“大哥,不是做绝不做绝的事。”珲木猡手指着帐外,“你想想,那小崽子十来岁,要是再过个七八年,草原上再跑来队兵,打着‘复兴库勒’的旗号,那不麻烦了么!”
“阿爸!”珲木猡见到珲木狼还未做声,他喊了一声,“您忘了前年在天查海子!”
“猡!怎么还说呢!”珲木央棠站起身,“按照猡的意思,我们再派兵追过去?”
“事不宜迟!”
“猡……”珲木狼的声音很低。
“父汗不必担心,待我擒了库勒尔汗的小崽子给您下了酒,天下安矣!”
“二哥急了些。”角落里,珲木丛烟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个羸弱无比的孩子静静地盯着手里的水罐。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要你说呢?”珲木猡慢慢眯起眼——他在戒备时时常这样去观察别人。
“要我说,先看他要去哪儿,再动手也不迟。”
帐子里沉默了一会。
“烟,你继续。”
是珲木狼的声音。
“库勒桀一直向北走,那他到底在找些什么?”
“父汗不如,派人跟着他,等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再动手也不迟……”
“好。”珲木狼一摆手,他指着珲木丛烟,“你们看看烟!”
“我叫你们兄弟互相帮衬,互相扶持,不是吵架的。”珲木狼用指节敲了敲太阳穴,“猡,你想多了。五年前,库勒尔汗的大讯南征死了多少人?你说谁还愿意帮库勒家?不要想那么多……多想想怎么对付泱国……”
“是。”
“退下吧。”珲木狼向后一靠,“今天我太累了。”
三人走出帐子。
“烟。”出帐子时,珲木猡忽然向着他的弟弟笑了笑。
“二哥。”珲木丛烟面不改色地应道。
“烟,很聪明啊。”他又眯起眼,“这是二哥以前,没有想到的……”
“二哥高估烟了。”珲木丛烟静静地走上马车,“二哥保重。”
库勒桀此时正笨拙地举着一把长刀,他警觉地盯着面前执着木棍的男人。
不远处的山坡上,青渺托着腮,她静静地看着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地的男孩。
刚刚消融的积雪让这一片洼地泥泞无比,此时不住颤抖的库勒桀身上尽是冰冷的泥水,他抿了抿乌紫的嘴唇,挥刀扑去。
男人侧身一闪,那柄棍子结结实实地打在孩子的背上。
库勒桀再一次倒在男人的脚下。
“你就这样报仇?”男人笑笑,用木棍戳住孩子的额头。
陶婴站在门框边。
“钟况,差不多了。”陶婴提醒了一句。
“这哪里够?你应该知道他将来要面对什么!”钟况是一个高大强壮的武士,就在昨夜,这样一个行如疾风的男人提起了在睡梦中的库勒桀的衣领。
“你!你是北狩世子?”钟况朝着睡眼惺忪的孩子吼了一声。
他将库勒桀狠狠地摔在地上,随后朝他甩去一把刀:“起来!跟老子比划比划!”
然后库勒桀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倒在地上。
“你知道泱国的烈鸢骑多么难对付么?你知道珲木狼的黑甲骑横扫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么?”
“我知道!”库勒桀在地上呜噎着,手里紧紧地攥住一把烂泥,“我知道!我见过他们杀人!”
“你知道个屁!”钟况朝他吼了一声,“你知道?你知道你不站起来?!”
“哭!哭!就知道哭!他妈的你们北狩的天下是哭出来的吗?!”
“啊!”库勒桀猛然间站起,向前歇斯底里地挥砍了几刀。
钟况踏着细碎的步子,迅捷地向后闪躲着,随后一棍戳向库勒桀的胸口。
“不要!”青渺惊呼了一声,她从山坡上跑向库勒桀。
木棍一顿,挑开了库勒桀的刀后,重重地打在他的肩上。
库勒桀倒在地上,溅起一大片泥水。
青渺挡在钟况与库勒桀之间。
“钟大人,今天就到这里吧。”女孩张开双臂,她气喘吁吁地说道。
“欧?小丫头心疼了?”钟况立住木棍,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怒视着他的女孩。
“刀法不是一天练成的,这您应该知道。”青渺气呼呼地说,“您不应该这样去逼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
“来。”青渺去拽库勒桀的手。
他连忙从青渺的手里抽出来。
“怎么了?”
“脏……”库勒桀看着对方那双洁白无暇的双手,他的手上则尽是污泥。
“这又怎么了?我又不嫌弃你!”青渺一把抓住库勒桀布满烂泥的手,将他扶起,“钟大人,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
“好。”钟况古怪地笑了几声,“今天给我挥刀一千下。”
男人进了沙驿。
冷风拂过,陶婴斜倚在门上。
老人注视着正在擦拭着库勒桀脸上泥水的青渺:“钟况,这孩子,唔,你看……”
钟况灌下一大口酒,他一边擦着嘴,一边摇着头。
“难做!”钟况一把把酒碗扣在桌上。
“这小崽子!真是跟库勒尔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逼他一把,火都烧到帐子口了!他也不挪个窝!”男人抹了一把脸。
“库勒尔汗……死了有一年了?”陶婴慢慢收拾起狼藉的桌面。
“一年整了。”钟况点点头,“一年了……”
“你说我们……”
“我说陶公!”钟况无向下扯开衣服,健壮的胸口上绘这一轮巨大的太阳,他猛烈地敲击着自己胸口上的纹身,“陶公,这是北辰铁骑!北辰铁骑是杀不绝的!”
“是,是,我明白……”老人站起身,他恭敬地向着面前的男人鞠了一躬,“钟大人,两年前,库勒尔汗于我有恩,所以老朽受托助世子北向。”
“可惜,可惜老朽年老体衰……不能助世子了……就求钟大人……”
“你这是做什么?”钟况拉起跪倒的老人,“这是我分内的事!”
“那,多谢钟大人了!”
“这个……”钟况看着挥舞着刀的库勒桀,他沉默了一会,“还是要靠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