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如同一团无处不在的细雾,弥漫在清晨的林间。
库勒桀依然吃力地举着刀一次次刺向面前的男人——第十五天。
男人侧过身,刀刃紧贴着男人的胸膛,锋刃擦着麻片沙沙作响。
直至长刀滑至尽头,男人才一掌劈开刀刃。
“你应该借力砍我的胸口的。”钟况拍了拍胸口的灰尘。
“不。”库勒桀又一次举起刀,“我知道可以这样,但你没有刀,这样不公平。”
“公平?”钟况笑笑,他的目光慢慢从孩子的脚上挑上去,像是在看一只初生的还未站稳的小牛犊,“我打你,不需要刀。”
库勒桀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他涨红着脸,一把将刀插在地上。
“来!”库勒桀紧了紧自己的腰带,他微微屈膝。
“有意思......”钟况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同样伏下身子,“要来一跤?”
“是!”库勒桀猛地冲了上去。
两人撞在了一起,库勒桀紧咬着牙.,他的脚不住地寻找着钟况的破绽,可那两只健壮的腿仿佛钢铸的一般,任凭他从什么角度用力,钟况仍然巍然不动。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扒住钟况的背。他肩上虬结的肌肉正鼓动着。
看着怀里不住挣扎的孩子,钟况嘴角上扬,一把掀翻了对方。
“怎么样?嗯?”钟况蹲下身子,向他挑挑下巴,“还比?”
倒在地上的库勒桀气喘吁吁地回答道:“钟况!总有一天我要打倒你!”
“我说世子。”钟况歪歪头,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朝他龇牙咧嘴的孩子“茫茫四野,共有九名将,五鬼师,一百一十二名雄才,您连我这个排不上号的小卒都打不过,拿什么在四野混呢?嗯?”
库勒桀错愕了一下,但他很快爬了起来,然后把两只袖子脱了下来系在腰间。
“你说天下有九名将,五鬼师,一百一十二雄才。”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后,拔出了刀,“打败他们,很难,是吗?”
钟况没有做声——他注意到孩子的眼神猛然间沉了下来。
他有过那种感觉,那是十年前,当他作为一个孩子,第一次穿上北辰的铁甲,隔着充满了铁涩和血腥气息的面罩与冲来的第一个敌人对视的时候。
这个看起来不可战胜的武士颤了一下。
“那我就从打败你这个小卒开始!”库勒桀执着刀,一瘸一拐地向着那棵布满了刀痕的枯死杨树走去。
“对了!”库勒桀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我要是胜了你!我让你做我的将军!”
不一会,钝钝的砍击声响起,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钟况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
“我等着!”钟况提起刀吼了一声。
直到那轮并不算明亮的太阳垂到西原,那些微红的光芒散下来,一丝丝铺在广袤的巴格贝尔上,仿佛一缕缕散开的丝绸。
青渺坐在石头上,一旁的库勒桀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羊驼低着头,细细地寻找着初冬微乎其微的小草。
“太阳落下去了。”青渺凝视着缓缓落下的红色巨轮。
“唔......”库勒桀坐起身——夕阳散出的光模糊了地平线,那是一丝灰黑中夹杂着的如潮水般的鲜彤,“太阳落下了。”
“我们在这里呆了多久?”
“半个月。”库勒桀碾着指间干涩的泥土,“感觉过了好久......”
“是啊。”青渺摸摸一旁羊驼的头,“我们看了十五次落日了......”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那个地方......”
“小蛮子。”青渺将脸转向库勒桀,“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好多?”
“我......有吗?”
女孩肯定地点点头:“就是......怎么说呢......就是你现在的眼里......有什么以前没有的东西。”
“嗯?”
“就是,你被钟况打倒了,以前只是一次一次懊恼......现在,你却会站起来,一次次尝试......”
“有吗......”库勒桀站起身,这时候依稀已经可以听见远处牧人吟唱的归牧歌了,还可以看见一丛丛微弱的篝火。
“有啊!”青渺仰起头——那些星星从浩瀚的夜空中浮现出来了。
“我会试到打败他的。”库勒桀将刀背在身后,“我会让所有人都可以是真正的一个人,而不是别人的牛羊,那时候,”
孩子将脸转向青渺——那时候晚风吹来了,冰冷的气流中夹杂着一丝冰雪特有的甜味。
“到那时候,我天天陪你看星星!”
库勒桀脱口而出的话让女孩愣住了,青渺的脖子僵了一下后,她慢慢将头低下。
“额......”库勒桀挠挠头,他也不知道是怎样说出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的。
但——青渺突然微微点头,脸上的红晕因为夜空而没有被库勒桀发觉。
“我会陪你等到这一天的。”青渺凝视着满天的繁星,“这里多好啊,没有那些屋子的遮遮挡挡,一到晚上就是一空的星星......“
我只能给你这些星星。
你只能给我这些星星。
“但这够了,我只要这些。”
后来的青渺面对着西胡世子大月独言的质问,她也是这样回答的。
这是后话。
巴格贝尔在这个不算太冷的冬夜里陷入了宁静。
与此同时,四野之陆西方的默图查查沙漠,一只鬣蜥正高仰着头,静静地等待着草叶上那滴即将滴落的露水。
这时沙漠突然震动了起来,那滴露水落下,鬣蜥受了惊,衔了水珠便急急地蹿走了。
两匹马。
马上的男人打扮的十分古怪——一件古怪的兽袍,光秃秃的头上绘着狰狞的黑色刺青,耳上还垂着一个巨大的耳环。
其中一个男人执着一柄黑色大旗——旗上是三道水浪的波纹,暗金色的花纹随着旗子的波动如同一条隐隐流动的河流。
“是这里?”执旗的男人扭过头。
身后的男人伸了伸头。
“是。”男人慢慢闭上眼睛,“我闻到青草的味道了……”
“这是冬天,苍北大原还没长草呢!再说,苍北大原离这儿还有几百里远呢。”对方打了个哈欠,“图奇坎坎,我说你靠谱吗?”
“不是……”图奇坎坎微微舒展双臂,“是血……是血和草混起来的味道……”
执旗的男人愣了一下:“这,怎么讲?”
“四百年了。”图奇坎坎凝视着灰蓝色的默图查查沙漠,“四百年了,我们,也该在四野这片土地上亮亮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