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依旧是同他一起。
悦漓用的不多,珹郁皱眉看她放了银箸,冷着脸问:“总不合你口味?”
悦漓倒是比昨日里平和许多,只说自己胃口不好,别牵连膳房的侍从。恰巧来了个鬼将附身低声跟他说了几句,珹郁面色不大好,甩袖去议事堂了,悦漓乐得自在。
“王上,那位又递了拜帖。”
“到底他记挂主君,是有心了。”珹郁合了帖子搁在一旁:“你去回,只说主君近来偷溜了出去,等寻到了人我亲自去请。”
一旁的鬼将似乎不大服气,忍了又忍,终于往前走了两步拜在地上:“王上何必给他这样的脸面?不过是个退位废帝,哪怕他多说一句,冥界攻下天庭也未可知,您何必躲他。
要末将说,倒不如一把火烧上天去,也免了许多麻烦。”
珹郁静静听他说完,指节一下一下叩在桌案上,见他停了才面色不变道:
“冥界不宜再生战事。
况说我旨不在六界天庭。”
那将士不死心,又劝:“王上且说您志在何处,末将自当誓死追随!”
“志在何处…”
他似是笑了,念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亦喜亦嗔,精灵古怪却要装作一副端庄持重的老成模样,替天界笼络他时,她眼里还簇着狡黠的光。
“王上?”
珹郁垂头扫了眼满目的公文,缓缓淡漠道:“她许久不曾真心笑过了。”
自从搬了新殿,珹郁便和悦漓住在了一处。悦漓心里不痛快又不能反他,总要给他点难受。把砚盒碰倒在文书上,不小心扯破他件袍子,撞上烛火烧了帘子,这类的小祸事从没断过。
珹郁纵着她,但到底也怕耽误了政事,索性白日里在议事堂,只晚上才睡在她殿里。
悦漓时常讥他:“你若是缺女人,尽管去捉几只狐媚姑子,何苦整天蹭在我这儿。”
珹郁不理她。
或者说,珹郁真的不爱理她,平日里只要她吃好睡饱,珹郁决不肯多对她说一句话。
悦漓一边剥开莲蓬,一边对着吉祥数落:“成天摆着张臭脸给谁看...”
突然,一个小石块儿咕噜咕噜滚到了脚边。
吉祥故作老成地说着大道理,悦漓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注意,才弯腰将小石子儿捡起来捏在手心里。
冥十二府多用金器玉石,而这东西却坚硬锐利又泛着寒气,王府不大常见,倒像是从北边山上拾来的。
能渗进石头缝里的凉气是大寒,悦漓记得,冥界中当属冥北望乡台最是阴冷晦暗了。
正胡乱想着,忽地又一块儿直打到她后脑勺上,悦漓一惊,捂着头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
吉祥放下莲蓬瞧过来,悦漓心头一跳,下意识瞒道:“啊,那窝兔子似乎还没吃食,你去小膳房寻些过来,它们年岁小,记得千万细致些。”
吉祥恍然大悟,慌慌张张跑出去看兔子了。
悦漓见她走远了,才阖紧了门,沉声道:“不知是哪位到访。”
“咳咳,”一位白发老人拄着拐杖从幕帘后走出来:“主君,许久未见了。”
“原是望乡台主,悦漓失礼了。”
她微微作了个揖,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眼,老人倒是不等她试探便急匆匆开了口:“主君,若不是老朽实在走投无路,是断不会来叨扰的,冥王这是...这是要亡我全族啊!!”
说着说着竟是要拜下去:“香儿犯下大错,我不求王上宽恕,只求他能给我族人一条活路,主君,如今能在冥王跟前说上话的只有您了!”
再怎么说也是老辈,悦漓忙掺起他来,叹了口气劝道:
“台主,不是我不念旧日情分,只如今我亦身陷囫囵,不过是他笼中鸟网里鱼,比不得院儿里那几只兔子自在,哪里还能帮上您什么。”
“可...”
老人被她说得糊涂了:
“我曾得了个信儿,说冥王府里住了只妖精,王上很是看重,甚至怕这妖精受不住生食,网罗六界佳肴日日择出最鲜美的奉上,老身也是打问许久才知是主君在此,这才敢前来问救。”
他看了一眼茫然的悦漓,大惊道:“难不成不是主君?这府上还有别的妖精?”
悦漓晃过神来,想到自己日日作践的一桌桌菜肴,一时也拿不准主意。
她向来猜不透他的心思。
再说日日困在这殿里,倘若他真养了狐媚姑子,白日与她们同在一处,她也是不知道的。
倒是这台主先回过味儿来:“主君可说院儿里养了兔子?”
悦漓点了点头,又听他说:
“这就对了!这兔子挑得是聚神凝气的灵物,听闻冥王养了很久时时以灵力投喂,长成了好模样才送去。”
台主松了口气,不觉喜笑颜开:“如此看来,是主君没错了。”
记得当初悦漓还是神武将军时,他也瞧不上原先那冥王的凶残风气,里里外外帮衬过她不少,来求她帮忙也多了些底气。
悦漓依旧是懵懂样子,见他又要跪才迟钝地问:“香儿小姐是犯了什么错事?”
他再狠戾,也未曾听过有苛待旧日部下的传闻,怎么还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
老人拍着胸脯,一脸的痛心疾首:“香儿糊涂啊,当日天界攻下来时,是她开了冥北的结界迎进了百万天兵天将。”
“这可是死罪!”
悦漓心里一惊,冥北一破,望乡台失守,冥界就等于豁出去一个大口,如何还能防住...
“您是最懂兵书的,怎能由着她做这混账傻事!”
“老身自知有罪,这万万年活得实在够久了!”他叹了口气:“如今我只求王上放过那些无辜族人,老身也能死而无憾了。”
悦漓到底放不下昔日欠的情分,只含糊说:“我尽力一试,他不见得听我说话,您也别抱太大希望。”
得了答复,老人昏黄的眼里这才聚了些光亮。
悦漓又道:“恰好我也有一事相求,劳烦台主差人去寻我天帝伯伯,就说我被困在冥界,请他接我回天界去。”
“主君说的可是天帝灵烨?”
“自然是,”悦漓皱起眉来:“怎么这样问?”
“灵烨天帝早已退位了,如今听闻去某个属地了,可还要我去送信?”
“不必了。”她似乎笑了一下,又像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低声应道:“您先去吧,答应过的事我自当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