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漓从未想过灵烨这样决绝。
从前她想着天帝伯伯总会念着自己,珹郁是不能一直关着她的。可如今天帝伯伯不再是天帝了,哪怕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要从冥王手里把自己讨回去,也是不容易的。
灵烨够苦了,他连天帝都不做了,悦漓也不想再给他徒添烦恼。
灵烨总说自己亏欠了晏笙,亏欠了悦漓,可悦漓心里清楚,他不欠任何人。
余晖透过木窗散了满地,悦漓扶着桌沿缓缓坐下来,又给自己斟了杯茶。
她想,原来她要跟他耗上这一辈子了。
吉祥抱了只兔子猛地撞开了门,乐呵呵笑:“都喂好了,只是这群小崽子挑得很,还真是不好糊弄。”
悦漓暗暗想,怎么能不挑呢,从前可日日食珹郁元灵,这些俗物哪里还能入得了眼。
她看了眼吉祥,状似不经意问:“我见你待它们这样细致,这窝兔子可是有什么来处?”
吉祥一愣,随即磕巴着打哈哈:“普通兔子而已,哪儿还讲究什么来处,我瞧着喜欢而已。”
“既然喜欢,那便好好养着吧。”
悦漓将兔子从她怀里抱出来,又训她:“莽莽撞撞的,总也没个样子。”
吉祥早就习惯了她明明关心自己却还嘴硬的性子,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又说:
“今儿还当真不是我莽撞,是王上,王上说晚膳来咱们这儿用呢。你数数,王上多久不曾在这儿用膳了...”
是许久不来了,怎么今天转了性...
悦漓正奇怪,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大概是他察觉到这儿来过人了。
正巧她也答应了望乡台主,于是转头问吉祥:“殿里头有酒么?”
吉祥有些犹豫,自然是有酒的,当差的小鬼头免不了会喝上几口解馋,可王上又嘱咐过主君身子不大好,是千万不能碰酒的...
悦漓见她欲言又止,淡然道:“若是没有好酒,就去跟他讨一坛,反正是要同他喝的。”
见她这样说,吉祥恍然大悟并且十分安心,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悦漓一面捋着兔子毛,一面笑道:“你瞧见没有,原来我在这儿,想吃杯酒都做不了主。”
天彻底暗下来的时候,珹郁果然提着一小坛酒来了。
这酒是从神荼那儿讨来的,神荼万事顺着他,不过是命数快尽了想起从前把他封印了千万年,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来找补了。
珹郁怕悦漓受不住烈酒,特意去找他要了坛温润暖和的陈年老酿,他心里恨她,却又是总见不得她吃苦的。
他是真爱惨了她也恨毒了她。
菜肴一道一道列上来,悦漓才注意到,当真一天一天都是不一样的,她觉得可笑,心里又有些发苦。
何必这样呢?
珹郁把坛子给了吉祥,转头去问悦漓:“怎么今天想起来喝酒了?”
悦漓看着他,那双眼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连自己的影子都找不见,她不知道是他瞒得太好,还是他不过开心时赏自己一点甜头。
珹郁没得到答复,面色有些沉,又问:“晌午可是有什么人来过?”
悦漓正低头专心致志扒拉着菜,闻言抬眸掠了他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珹郁嗤了一声,讽了句不自量力。
悦漓不知他说的是台主还是她,但也撂了筷子,耐着性子温声道:“小女孩儿到底少不经事,免不得要犯错,现在冥界也好好的不是,何必断了人家全族的活路?”
她从吉祥手里接过坛子给他倒了满杯,又推到他跟前。
药酒是特意温过的,珹郁一口饮尽了,顺着喉管丝丝滑下去,却觉得胃里心里都是冰凉的。
“少不更事?”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句少不更事,多少阴兵鬼将丢了性命?他们的活路又从哪儿来?”
悦漓到底以前领兵打仗,心里也明白这事不严肃处理是绝不能服众的,但悦漓也不忍老台主全族为了一个女孩儿的一时冲动而毁于一旦,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劝:
“阴兵鬼将无辜,望乡台一族亦是...”
珹郁突然将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
悦漓猛地一怔,下意识去看他,才发觉他有些不对劲。
她其实没见过他这样,徒有些悲寂的苍凉,他手里紧攥着杯子,青筋都暴出来。就这样静静待了好久,他才回过头沙哑着嗓音对她说:
“悦漓,秀才死了。”
悦漓忽然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她才发觉这次来,她从没见过老秀才,也后知后觉她原来是见过吉祥的,是秀才身边的人。
她记起自己从前把秀才比过妖精窟的兔爷儿,要是有谁动了兔爷儿,悦漓想,自己一定会豁出命去吧。
她看着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忽然眼眶有些发酸,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珹郁笑了下,兀自说道:
“秀才是冥界第一个愿意拥护我的,从前我懒散,最不爱人情世故的相处,迎来送往都是他在身旁帮衬着。”
他是后来听说的,破城那日秀才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天界的人要他拿出来,秀才一动也不动,后来是被乱箭射死的。
那个时候他在哪儿呢?
他置冥界千万生灵于无物,只为了这个后来在他心上捅刀子的女人。怪她,还是怪自己,其实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许是他和她早就是绑在一起的,爱恨都分不开。
吉祥说明,秀才护着的那东西是他给的,可他却记不清了。秀才就为了一个他自己都记不起来的东西,白白丢了性命。
悦漓低着头,喃喃道了声“对不起”。
珹郁没再看她,兀自喝着酒,喝着喝着眼就红了。
悦漓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洒在屋檐前,跪在地上对着院儿里圆滚滚的月亮磕了个头。
吉祥亦是红着眼,遣散了小侍,又给两个人阂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