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寝殿。
悦漓浑浑噩噩地朝前走着。
目光所及烟雾朦胧,不知道身处在哪,亦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老君可有把握?”
白胡子老头皱眉摇了摇头:“主上曾经情根受损,记性已不大好,我...也只能量力而行,一切全凭造化。”
“万一她全忘了,万一她什么都忘不掉...”
“清涟,你该是比谁都清楚,没了沉熠,悦漓...她过不下去。”天帝一夜憔悴,眼眶里布满了血丝:
“难道要眼睁睁看她再胡闹下去吗!!老君,动手!!”
掌心骤然一空,一只冰凉的手抽离出去。
“你是谁?”
悦漓迷茫地瞧着眼前的虚影问道:
“我可是见过你?”
“等我。
悦漓,等我。”
“诶?你先别走...别走...”
指尖所触尽数幻灭。
悦漓猛地扎起来,捏着胸口的衣领大口大口喘着气。
耳边嘈杂混乱。
“主上醒了,快去唤老君!!”
几个仙娥匆匆忙忙跑出去,清涟立在床边擦着眼泪:“总算是醒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手指一点点蜷紧。
为什么这么难受?为什么这么疼?像是有人生生将心剜去了一块儿,连抽气都是痛的。
开口,是嘶哑之音:“我...这是怎么了…”
“主上顺承天劫时受了反噬,天帝陛下耗尽万年灵力才将您救回来…”
怪不得体内修为散去这么多,怪不得如今灵元如此虚弱。
只是自己为何无端端要去承那天劫呢?
天兵...结界...西山...竹林...
霎时间头要裂开般的难受。
清涟慌乱地扶住她,哭道:“主上不要再折磨自己,刚刚醒来,先要好好修养才是。”
“外面缘何唱着哀乐?仙娥们缘何都着素服?”
清涟低头不语。
悦漓正好奇着,忽然听到一句叹息:“是元君,沉熠尊上胸怀天下,为六界化去天劫,已归于沉寂了。”
沉熠...沉熠...
明明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尊上的名字,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这两个字。只是喃喃低语,心底就如针扎似的碾过绵绵密密的痛。
“可是胸闷难过?”
“...正是,”悦漓缓了缓,轻声问:“老君可知缘由,有何化解之法?”
太上老君慢条斯理捋着胡子,缓缓开口:“主君与尊上联手化去天劫,灵气互通,是以悲从中来。
待日日屏息调养,辅以丹药,时日长久,自然会慢慢淡去。”
如此,再好不过了。
悦漓因病在天界宿了下来,老君日日奉上一碗汤药,清涟侍候着服下,果真过了一段时日,身子便好了许多,也不再胡思乱想。
竹远常常带着些稀罕玩意儿来探病。
虽然认识竹远,悦漓却记不清何时变得与他这么熟捻。不单单是竹远,好像从前好多事,自己都记不大清了。
前几日偶然遇到一个捧着灵位的小仙官,总觉着似曾相识,他的眼神明明就是认得我,却又躲闪着,真真是奇怪。
最奇怪的,莫过于自己肩头多了一道疤痕。
手指轻轻略过圆圆的伤疤,什么时候留下的呢,什么法器能留下这样的伤口,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主上可是又疼了,我这就去拿药。”
“不必了,”悦漓唤住清涟,声音哽咽,才感觉到自己落了几滴泪,急忙擦了擦:
“我最近有些莫名其妙,你不用管我。”
清涟跪在床边,握住她的手说,我们回家吧,回妖族去。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问过,梧桐树枝是不是该修剪了,院儿里是不是又添了窝小兔子...
悦漓被自己吓了一跳:“清涟,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活不久了,为什么好多事都记不起来...
若是我快死了,你千万不要瞒我。”
“休要瞎说!主上,老君说了这不过是些反噬罢了,重要的事你都记得就够了,至于从前的,就让它过去吧。”
重要的事我真的都记得吗?
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悦漓最终还是答应了清涟快点儿回妖族去,这里本就是她的家,不知怎么了,她却好像抱了很大的敌意,避如蛇蝎。
临行之前,悦漓去看望了天帝伯伯。
想来天帝伯伯与那位已故的尊上十分交好,哀乐鸣了整整八十一天,九州悲恸,他一直守在灵位前,不食不语,瘦了一圈,也老了万把年岁。
“天帝伯伯,悦漓定会常常来看您的,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斯人已逝,天帝伯伯莫要再伤怀,该重新振作才是。”
天帝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你有心了。”
“对了,伯伯可知天界有没有素来爱穿玄色衣袍的仙君,眼睛细细长长的,嗯…大概这么高...”悦漓踮起脚尖来比划了一下。
天帝晃了一下神,沉声道:“不曾听说过,你...这问的是何人?”
“我也不知道,”她调皮地笑了一下:“大概是真命天子之类的吧…”
连天帝伯伯都不认识,该不会不是天界的仙君吧…
要我等的那个人,该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吧?
到底是谁呢…为什么想到他就涩涩地难受...
悦漓眨了眨酸胀的眼,辞别道:“清涟还在等我,我就回去啦,祝愿天帝伯伯龙体康健。”
“去吧,去吧…
唉,我终究还是对不住你们...”
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她一脸疑惑回过头来:“对不住什么?”
天帝似乎极其疲惫,撑在玉桌上叹了口气,只是朝悦漓挥了挥手。
———
我答应了晏笙,答应了沉熠,定会护你周全,如今,还是食言了。
———
妖界魔界一片平和,祭生治理得很好。
悦漓身子还未好全,寻了处僻静的洞穴闭关了一段时间,待修为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出关时,竹远在洞口等着。
悦漓伸了个懒腰问:“你怎么来啦?”
清涟给她披上斗篷。
云锦翻飞柔柔落在身上,悦漓愣了一瞬,身形晃了两晃,清涟急忙掺住:“怎么了这是?”
“无碍无碍,大概是在洞里待久了,有些眼晕。”
清涟松了口气,才接着说,竹远又升官了,唤朋友们去聚一聚,也算是为你出关接风洗尘了。
悦漓是最喜热闹的,当即笑着跟他们走,走着走着忽然捉住竹远的手腕问:“你是何时同我这样要好的?”
竹远脸色变也不变:“不是你嫌我没见过世面,要带我吃尽世间美味吗…”
唔...好像是这样,第一次见面,他是拼命在吃东西来着。
然后呢?
“你可曾...对我说过什么情爱之词?你可是,曾经对不起我?”
为何见到他的脸,就会想到薄情寡义之类。
清涟忽然扑过来嗔道:“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怎么,你是想男人想疯了?”
也是,应该是记错了吧,竹远这般傻气文弱,怎么也不能是令自己心碎流泪的角儿啊。
“你才想男人呢!”悦漓回过神来,嬉闹着将清涟往祭生那边推过去。
祭生的脸红了红。
清涟的笑缓缓收起来,正色对祭生道了声歉,眸光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