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值日神君此时的心情一定十分美妙。因为暖洋洋的光正洒在五颜六色的琉璃瓦上,落下了一圈圈细碎的斑斓。
但是沉熠一定不美妙,因为他皱着眉头瞧我。
他终于肯看一看我了。
我瑟缩着往天帝伯伯身后躲了躲,只听他说:“请陛下收回旨意,佛光殿不留无用之人。”
“有用的有用的,”我急忙指着寝殿道:“里面那只枕头精,你们很是头疼吧。要我说妖精还是和妖精比较合得来,尊上交由我,不出半刻便能收服。”
端茶递水不会,伏妖打怪我自认为还是没有问题的,是以我说得十分信誓旦旦。
但是小仙侍们为什么露出那种匪夷所思的表情。难道不曾发现过吗?
“哪只不长眼的精怪能在尊上眼皮子底下晃悠。”有个仙娥很是不屑。
嗯…他们法力低微,察觉不到也是可能的,那沉熠呢,就躺在沉熠床上,他应该知道的吧。
于是我满怀希望地望向沉熠,他却仿佛没有看到我,乌黑的眼珠子活像阴司的夜幕,透不出一点光亮。
好吧好吧,于是我又说:“我还会捉虫子,殿里那么多小飞虫,仙娥们一定害怕的紧吧。”
浣纱煮饭不会,捉几只飞萤,我觉得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他们的脸色更加奇异起来。
难道其它殿里没有,只有沉熠的寝殿有吗?
看来沉熠只是外表风度翩翩,其实并不很爱干净,不然怎么会招惹这么多飞萤呢。
念及于此,我的心情十分复杂。
沉熠两瓣唇紧紧抿在一起,阴沉压抑着要下一场暴雨。
他最近一见我就生气,到底有什么可气的。
我还想再举几个例子,天帝伯伯却发话了:“沉熠,这九重天说到底还是我做主,我既已经允了她,你便随她去吧。”
“如此,请主君自便。鹤白,扶我下去。”
他虽然并不给我好脸色,但我也欣喜的住下了,并且意识到有个大官作靠山的感觉真好。
但是过了几日渐渐我发现沉熠不仅不给我好脸色,而且经常躲着我,和鹤白摇光两个成日里不知道做些什么。
我很少能见到他。
竹远告诉我说没有机会,就要创造机会。我觉得很有道理。
竹远本来只是一介地仙,听说最近飞升了,在月老的和合宫里当差,学掌凡人姻缘,说起情爱头头是道,我对他十分信服。
我还听说,竹远先前被天帝伯伯贬过一回,这是第二次飞升了,我更加敬佩。
清涟回去百花宫以后,我便经常和他厮混在一起。因为佛光殿的神仙都不大理睬我,我很是无聊。
不过竹远并没有教过我到底该怎么创造机会,我有些苦恼,思来想去,终于假装并不十分刻意地一个不小心把通向主殿的那扇窗给拆了。
沉熠拄着脑袋无精打采歇在裹满狐裘的竹椅上,鹤白和摇光半跪在一旁,目瞪口呆仰头瞅着趴在窗沿上的我。
他轻飘飘摆了摆手,原本松下去的木架石块儿,蹦蹦跳跳地又回家了。
于是第二日我一边揉着印在脸上还未消下去的窗格,一边愤愤跟竹远说:
“你存的都是些什么龌蹉心思,他们可都是正经神仙。”
竹远原来还很怕我,但自从我有求于他,便开始神气起来,嘲笑我道:“你还不是一样好奇去看了。”
我十分挫败,我对沉熠无可奈何,如今对竹远也无可奈何了。我会的只有打架,可天帝伯伯不许我在九重天上打,我就什么也不会了。
竹远很义气地给我支了第二招:死缠烂打。他说名字虽然听起来不太好,但是绝对有效。
我一向信奉的格言警句便是管用就行。
于是午时用膳时我扮作布菜的仙娥,娴熟的盛了梨汤递给沉熠,真心实意道:“其实是这样的...”
沉熠惊的剧烈咳了几声,发觉是我后转头就走,连他最爱的八宝饭都不吃了。
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堵在胸腔里,像是吞了一口碎石子儿,刺的五脏六腑一扎一扎得疼。
小憩后听闻他在园子里散步,我化成只狸猫,扒着皂色的袍脚往上爬,直抱住那匀称的小腿肚。
沉熠往左走,沉熠往右走,我抓得很紧,一点也不松手。
“此地并无他人,主君无需再演。”
当然是没有人我才要演啊,若是人山人海,我的面子要往哪搁。
不过,既然你已经认出来了,我眨巴眨巴幽绿的猫眼,情真意切:“上次说到...”
沉熠立即施了个咒将我幻回本相,我仍是不放手,只是从抱他的腿,改成了抱他的肩膀,为了不让那条腿孤单,我特意将自己的双脚都勾了上去。
鹤白过来了,鹤白看到了侧挂在沉熠身上的我,捂着脸说罪过罪过,鹤白又捂着脸走了。
沉熠将我从身上扯下来,凤眸淡淡撇我一眼,道了句没皮没脸。
第一句话,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可以载入史册!
我觉得沉熠可能比较喜欢狸猫,或者狸猫给我带来了好运气,总而言之夜里我又化作狸猫,溜进了沉熠的寝殿。
殿里围着很厚的结界,我累的浑身是汗才将它解开。不知道沉熠在防着些什么。
一缕一缕的香从瑞兽紫云炉里探出来,缭绕在房梁上飘来飘去。屋子里原来清清淡淡的草的味道都不见了。
我记着他从来不焚香的,我也不爱他焚香。我喜爱的是他的味道。
他现在就睡在塌上,很不安稳。他以往睡相很好的,不似现在这般乱糟糟。
万千青丝栽进软绵绵的绸缎里,不是硬邦邦的枕头精,空中浮着的只有薄薄的烟雾,没有忽闪着翅膀的飞萤。
我想起了那晚低低的叹声,深深浅浅落在脸颊的轻柔。
我好像有些懂了,但又糊涂的很。
我离的床榻近了些,沉熠不知什么时候张开了眼,侧卧着身子,不声不响望着我。眼神也不似白日里那样陌生,泛着浪花的潮气。
他问:“你究竟来做什么呢?”
我记起来此次到天宫,是要和他说清误会,于是想也不想便道:
“自然是要与你坦诚相见的。”
“嗯?坦诚相见?
你且说说,如何坦诚相见?”
那声鼻音像朱雀的羽毛,轻飘飘滑过指尖,勾得我心痒痒。
他不知何时又将我变回了原样,踏着明明灭灭的烛光,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眼前炸开一簇一簇的焰火。
不过念及焰火,我自然想到成亲那日激怒他的胡话,急忙将早早备下的致歉信拍在桌上:“我知晓你不爱听我讲话,缘由我都写下来了,记得要看。”
随后在他来抓我前,飞快顺着钻进来的洞逃到了耳室。
余光只看到他披着的素绒羽缎斗篷,宽宽大大,衬得身形愈加单薄起来。
九重天上的老神仙都似这般孤独,日日吃斋念佛,守着清规戒律。
我想就算有天我老了,也不要把自己变成这样,我要做就做一个快活自在的老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