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白挡在这女仙面前,一堆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莫要对摇光仙子无理。这位仙子可是北斗星君大弟子,地位尊贵的很。”
本来一不留神说出了不太好的话,我确实是有些愧疚的。
但他这样兴师问罪,我就听着很不开心,质问他说:“鹤白,你怎能帮衬着外人呢!”
“外人?主君真是说笑了,”摇光挽上沉熠的手臂,柔柔道:
“说来魔后丧期未满便万里迢迢赴我天庭盛筵,如此不欢而散,倒是我与沉熠失了天界礼数。”
那抹暗色间徒然添了一段纤细的藕臂,真真是画蛇添足。
他并不挣开。
方才我不过是去够一够他,他便要起身躲避,如今这摇光这般放肆,他却巍然不动。
我问沉熠:“连你也这般想我?”
他蹙了一下眉,骤而背过身去,语气平淡地激不起一丝涟漪:“怎的?主君如今,还担不起一句魔后么。”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他攥到了手心里。
我好想再问问他,为何不要听我解释,为何这般放纵摇光,可他不理我,亦不看我,他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我。
摇光温声道:“鹤白,还不送客?”
鹤白果然听话地走到我身旁,又有些为难。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我。
我不欲教他为难。他虽这样对我,我却不能同样地对他。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爹爹教过我,不对的事,便不能做。
于是我预备走了,最后一次抬眸仔仔细细看向这间寝殿,一处不肯放过。
光暖暖地透进来,两个神依偎着,一个神守护着,真真是温温馨馨的一家人。
我这个外来的妖精,自然是格格不入的,吵架也自然是要输的。
好在这十几万年我也不总是赢,输了就逃跑,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踏出宫门之际,不知是谁低低叹了一句何苦。
清涟依旧喜欢在云头上等着我,见我回来了很是欣喜,端了几碟点心摆在桌上。
我看见浓墨丝绸一般的绒糕上点着一颗白白嫩嫩的杏仁,急急忙忙遮住了眼,吩咐他们快撤下去。
清涟不管我,自己拾了一块儿丢进嘴里问:“你往常最钟爱黑糖软糕,甜丝丝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却认真告诉她:“是苦的,我最讨厌杏仁了。”
画蛇添足,因为杏仁,连原本很喜欢的点心都一起讨厌起来。
酉时降了一场雨,每一颗小水珠都载着晚霞,落在梧桐叶上是淅淅沥沥,落在屋檐上是叮叮咚咚,落在我心里,是滴滴答答。
因为它是空的。
木窗的花格把院子割成一块一块小碎片,清涟说:“秋天的雨最好看了,缠缠绵绵的。”
我说不是的,是雨师伯伯不高兴了。那断断续续的雨丝,便是他的愁绪。
“我瞧着,雨神伯伯的愁思还与你差之千里呢…”清涟捧着我的脸:“平日里不见你这样多愁伤感,此去天宫,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将大事小事挑挑拣拣乱说了一通,一边学给她听,一边将糕点上的杏仁剥下来。四四方方的点心,空荡荡脑门上留下一个凹陷的疤痕,一个小洞。
我以为去下来就不苦了,原来它早就变了,再变不回我爱的样子。
胡思乱想的女人还真是可怕。
清涟忽然盯着我问:“所以你要放手吗?”
放手吗?
我仔仔细细的思索,最后得出了一个觉得甚是满意的结论:
他不爱我,我自然是要放手的。
但让他以为我是只始乱终弃的妖精,从此厌恶我,我也是万不愿意的。
这想法像根定海神针,唰地一下就竖在了脑袋里,那些纷纷杂杂的思绪,全都被压在下面,一动也不敢动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连这场秋雨也顺眼了许多。
于是我兴冲冲将妖魔两界的杂事全都丢给祭生,兴冲冲拽了清涟,兴冲冲去拜访了一下我新认的天帝伯伯。
不过他见到我明明很高兴,眼角的皱纹都透着笑,却还要责怪我:“那夜听仙侍说你并未宿下,不告而别,全然不知礼数。”
清涟奇怪地打量我,我生怕露馅儿,急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往日里镜玄牵一下我的手,她都要苦口婆心念叨我几天“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若是让她知道我竟然睡在沉熠床上,大概会直接被气晕过去。
因此我十分机智的瞒了下来,并且一口一个天帝伯伯叫得十分甜美。
到底有一半来自天界的遗传,加上耳渎目染,我自认为还是有一些演戏天赋的。
果然老头从脚底板到头发丝儿都心满意足起来,我顺水推舟道:“天帝伯伯上次说的封赏,可还算数?”
“自然作数,你且说给我听。”
“悦漓不缺什么,只是念及天帝伯伯位尊权重,免不得有高处不胜寒的烦恼,这天界呢,大多又是些不知趣儿的,”
我顿了顿,见老头频频点头,一脸期许,才又压着雀跃接道:
“悦漓身在下界,飞来飞去很是麻烦,遂想在天界长住一段时间,也好时时来探望您。”
“甚合我意,兜率宫旁刚好空了一处灵殿,正是好地方,我即便拟旨赐予你。”
“等等等等,”我手忙脚乱拦下来。
动作这么快,这老头怕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吧,就算我今日不提,哪天怕是也会找个由头塞给我吧。
这神仙的心思可真是弯弯绕绕。
“悦漓对天界生疏的很,又不太识路,只年少时曾在佛光殿待过几日,思来想去,您还是赐我原本住的那幢耳室较为稳妥。”
我说的有理有据,但他却泛了难色,我大惊:“天帝伯伯,您该不会食言吧…堂堂一介尊神,该不会骗我这个小妖精吧…”
天帝的山羊胡须颤了颤,我火上浇油,委屈巴巴哭道:
“小白菜,地里黄,没爹疼,没娘爱,好不容易以为有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天帝伯伯,却没料到连这点小事都...”
清涟站在一旁万分惊诧,显然没料到我与她说的杀手锏是卖惨。
这叫巧用战术,能屈能伸好不好,反正管用就行了。
我巴巴地瞅着天帝,顺便还幻化出方湿手帕在眼角擦了擦。
“罢了罢了,我准你就是。只是毕竟佛光殿主是元君尊上,你还是随我去知会一声。”
大功告成。
自然是要随你去的,我若自己去,怕是连宫门都进不了。
鹤白刚好路过殿门,看到我吓了一跳,端着的果盘摔下来,水灵灵的果子咕噜咕噜滚了一地。
我猜想他一定也看到了我的手腕示威似的挽着天帝伯伯。
因为下一秒,他便同那些晶莹剔透的果子一样,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