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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降灵节婚礼

(The Whitsun Weddings,1964年2月)

这里

转向东边,背离浓重的工业阴影

和整晚朝北的车流;转过田野,

草太稀疏,蓟藜杂生,不能称为草地,

偶尔出现一个名字粗陋的小车站,掩映着

黎明时的工人;转向天空

和稻草人的孤独、干草堆、野兔和野鸡,

和那渐渐加宽的河流缓慢的出现,

那堆积的金色的云,闪耀的留着鸥鸟痕迹的软泥,

聚集成一个大城镇的惊奇:

这里圆顶和雕像、尖塔和吊车,

在树枝四散的街道旁,游船拥挤的水面,

和来自湿冷住宅区的居民,由悄悄行驶的

平板电车沿着笔直的道路带来,

推开厚玻璃旋转门望向他们的欲望——

廉价西服、红色厨具、时髦的鞋、冰棒,

电动搅拌机、烤箱、洗衣机、吹风机——

一个廉价消费群,城市居民,然而出身低微,住在

只有推销员和亲戚们会来的地方,

在街道尽头带着鱼腥味的

田园牧歌式的船只里,奴隶博物馆,

纹身店、领事馆、包着头巾的冷酷妇人;

而远在它被抵押的建了一半的边缘之外

是迅速被阴影遮蔽的麦田,长得像树篱一般高,

是孤绝的村庄,那里远离的生活

被孤独净化。这里寂静

像热气静止。这里树叶在忽视里变浓,

隐藏的野草开花,被疏忽的水流加快,

充满光亮的空气升起;

而穿过罂粟花淡蓝的模糊区域

那块土地突然终止在身影和卵石的

海滩之外。这里是不设防的存在:

面对太阳,沉默寡言,遥不可及。

布里尼先生

“这是布里尼先生的房间。他在这儿待了

肉体的一生,直到

他们把他搬走。”印花窗帘,薄而磨损,

垂在窗台之上五英寸。

窗子露出一长条建筑地带,

驳杂,散乱。“布里尼先生还照管

我一小块花园。”

床,竖直的椅子,六十瓦灯泡,门后

没有挂钩,没有放书和箱包的地方——

“这房间我要了。”这样我就能躺在

布里尼先生躺过的地方,在同一个

纪念品碟子上摁熄烟卷,试着

用药棉塞住耳朵,掩盖

收音机里他怂恿她买东买西的喋喋不休。

我会了解他的习惯——他什么时候下楼,

他不爱肉汁偏爱酱油,为什么

他不断地填充四注足球彩票——

如同他们一年一度的相框:那个福灵顿老乡

每年夏天教唆他去度假,

圣诞节他会拜访斯多克的姐姐家。

但是他是否伫立,看着寒风

搅乱乌云,躺在发霉的床上

告诉自己这就是家,一边嬉笑,

一边颤抖,恐惧却依然摆脱不掉。

生活方式衡量着我们各自的天性。

在他这个年龄已没有什么值得炫耀,

除了一间租来的笼子使他确信

他没有理由活得更好,我不知道。

无话可说

野草一样模糊的国度,

出没于岩石间的游牧族,

身材矮小,脸画十字的部落

和那些工厂小镇黑暗的早晨里

鹅卵石一样密集的房屋

对于他们,生活就是慢慢死去。

这是他们各自不同的方式

建筑,祈福,

算计着爱与钱财

慢慢死去的方式。

而那些耗费在猎猪

或举行花园晚会上的日子,

那些用来作证

或生孩子的时间,也同样

缓慢地迈向死亡。

说这些,对一些人

毫无意义;对另一些人

无话可说。

岁月里的情歌

她保存着她的情歌,它们占用的空间这么少,

那些封面使她愉悦:

一本因为躺在阳光下被漂白,

一本被花瓶里的水浸染圈圈水渍,

一本曾被修补,那整洁的外观攫住了她,

并涂上颜色,被她的女儿——

它们就这样等待着,直到,她寡居时

发现它们,因某次找寻别的什么。她站在那儿

重新温习每一个真诚而熨帖的和音曾怎样

导引出

一个又一个零散的带连字符的词汇,

那永恒的年轻时的感觉

弥漫开来,像一棵被春天唤醒的树,在那里

那隐藏的清新在歌唱,

那对于时间的确定被储存

如她第一次弹奏它们。但是,甚至更多,

那被时常提及的才华的荣光,以及爱,

喷薄而出,显示

它鲜亮的从前正浮翔其上,

仍有可能作出回应,令人满意,

并被毫无改变地置放有序。所以

把它们依旧叠好,哭一场,

是艰难的,而没有虚弱地承认

那时它如何不曾这么做,现在依旧不能。

基金会自然会负担你的花销

十一月阴沉的一天

急匆匆去赶我的“彗星”飞机,

很快它就会把我

送到孟买的阳光里,

我寻思伯克利讲演稿,

从演说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星期,

一边模糊地观望着查托,

透过第三排的窗子。

人群,苍白又忧愁,

让我的出租车迟到,

然而直到升入空中

我才回想起这个日期——

那天,女王和首相大臣,

皇家护卫队和所有人

仍在白厅装腔作势,用他们

庄严而阴险的花环垃圾。

它曾让我作呕,

这些幼稚可笑的把戏:

噢英格兰何时才能成熟?

——然而我已飞越泰晤士河,

顺着奥斯特南风渐渐缩小,

为了去问候拉尔教授

(他曾见过摩根·福斯特[8]),

我的联系人和我的哥们儿。

广播

盛大的耳语和咳嗽声来自

星期天人满为患、令管风琴皱眉的广阔空间,

突然一阵急促的鼓点,

女王驾临?然后是落座的轰鸣。

接着,小提琴的抽泣开始了:

在所有的脸中,我念想你的脸

美丽而虔诚,

在一片浩瀚的音乐的滑翔前,

你的一只手套悄悄掉在地上

落在崭新的、稍稍过时的鞋子旁。

天很快黑下来了。我失去了

一切,除了安静而枯萎的

树叶映在那微微寂寥的树上的轮廓。

在热烈的波段后面,遥远而疯狂的

和弦风暴更加无耻地

抑制我的头脑,他们碎裂的尖叫

留下我绝望地搜寻

你的手,在那样的空气里微弱地,鼓掌。

信仰疗法

女人们依次缓缓地走向他,

他站得笔直,戴着无框眼镜,银发,

深色西服,白衣领。管事们不知疲倦地

劝说她们朝着他的声音和双手走向前,

在他温暖的关爱的春雨中

每个人浸沐大约二十秒。哦,亲爱的孩子,

出什么事了,深沉的美国嗓音问道,

然后,几乎毫无停顿地,进入到祈祷者的角色中,

指挥上帝关照这只眼睛,看顾那只膝盖。

她们的头突然被紧紧抱住;然后,

像失败的思想一样被放逐,她们默然离去;一些人

绵羊般羞怯地迷了路,还没有回到她们的

生活;但一些人仍然发僵,抽搐,响亮地

流着深切而嘶哑的眼泪,仿佛某个哑巴

白痴孩子仍然幸存在她们心里,

因仁慈而再次苏醒,以为终于

有个声音单独呼唤她们,有双手伸过来

举起她们,令人轻快;如此喜悦,

她们的舌头仿佛沾染了可卡因,她们的眼睛挤压着悲伤,

一大堆未曾听闻的应答声蜂拥着狂欢——

出什么事了!脸色发青,身着绣花连衣裙,她们在颤抖:

此刻,一切都出错了。每个人心里都沉睡着

一种因爱而生的生命意识。

对某些人来说,它意味着可以通过爱他人

而作出改变,但对大多数人它一扫而过,

正如她们可能做过的一切,如果被人所爱。

无法治愈。一种正在减弱的巨痛,

正如,融化时,那坚硬的风景在哭泣,

缓缓地在她们中间蔓延——那疼痛,头顶

那正说着“亲爱的孩子”的声音,以及时间所驳斥的一切。

给西德尼·比切特[9]

你拖长的那个音符,渐渐变细,升高,颤动着,

像倒映在水面上的新奥尔良,

所有耳朵里适当的虚假都苏醒过来,

为一些人建一片传奇地,

满是露台、花篮和方阵舞,

每个人都在做爱和分享——

噢,吹奏它吧!让辉煌的斯特利维尔[10]变得安静,

其他人或许会准许,妓院的女孩们

像马戏团的老虎(价格远高于红宝石)

围在他们的椅子旁,假装时尚,

而郁郁不得志的学者们躲在附近暗自点头,

像旧格子布被裹挟在人群中。

你的声音落在我身上,正如他们说爱也应如此,

像一声巨大的“是的”。我的新月城[11]

就是你的言语得以理解的地方,

像美好的自然的声音一样受欢迎,

散发着长发的忧伤和刻骨的哀怜。

家多么凄凉

家多么凄凉。仍是被离弃时的模样,

保持着让最后一个离家者感到舒适的姿态

仿佛想将他们赢回来。但是,已无人

取悦,它便就此萎谢,

再无心思将模仿的精致收藏。

它又回到当初,好像

那种尝试事物的激情,

早已跌落无存。你清楚它原是怎样:

瞧瞧那些画,那些餐具。

钢琴凳上的乐谱。那只花瓶。

重访癞蛤蟆

公园里漫步

该比工作舒服:

湖水,阳光,

草地上躺下,

游乐场隐约的嘈杂

远于黑长袜护士——

一个不坏的地方。

对我却不合适。

你在某个午后遇见

他们中的一个:

举步维艰的老瘫痪,

兔眼惊恐的职员,

面色蜡黄的门诊病人

因意外仍神志模糊,

穿长袍的怪物

蜷缩在垃圾深处——

全都躲避癞蛤蟆般的工作,

借口愚蠢或虚弱。

想一想如果你是他!

听着钟声敲响,

望着分发的面包,

太阳被云层遮盖,

孩子们正在回家;

想一想如果你是他,

思量那一回回失败,

在某个半边莲花坛边,

除了屋子无处可去,

除了空椅了无朋友——

不,给我我的文件夹,

我那面包头的秘书,

“先生,要不要把电话接进”:

我还能怎么回答,

当灯光四点钟亮起,

在这又一年年末?

快把手臂伸给我,老蛤蟆;

陪我走过墓场路。

假如我被召请

创建一种宗教

我将用水。

去教堂

需涉水而过

晾干,各色衣裳;

我的祈祷文将用

浸泡的意象,

热烈而虔诚地浸透,

我将在东方举起

一杯水

光线从各个角度

无休止地聚集。

降灵节婚礼

那个降灵节,我动身得晚:

直到大约

一点二十,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六,

我那四分之三空着的火车才开动,

所有的车窗都拉下了,所有的座垫都热烘烘,所有

仓促的感觉都已经消失。我们奔驰在

房屋的背后,穿过刺眼的

满是挡风玻璃的街,闻到了鱼码头的气味;在那里

河流平整而广阔的水面开始了,

林肯郡与天水相接。

整个下午,穿过沉睡在内陆

连绵数英里的高热,

我们停停绕绕,保持一条缓慢向南的曲线。

经过宽阔的农场,影子粗短的牛群,以及

浮着工业泡沫的运河;

偶有温室一闪而过:树篱

起起落落:不时有青草的气味

取代扣紧的车厢椅布的浓臭,

直到下一个小镇,崭新却毫无特色,

以数英亩拆除了装备的废汽车向我们靠近。

起初,我没有注意到在我们停驻的

每个小站上的婚礼

所发出的噪声:太阳毁掉了

我对发生在阴影处事物的兴致,

有人沿着长长的凉爽的站台大声呼叫并吹响风笛,

我以为是搬运工在拿着邮件逗乐,

于是继续读书。但是一旦火车开动,

经过他们,才发现全都咧开嘴笑,并涂着发油,女孩们

拙劣地追赶时髦,高跟鞋加面纱,

所有人都摆出一副犹豫的姿态,注视着我们离开,

好像从一桩大事件的收尾出来

向那残存的事物

挥手再见。这使我饶有兴趣,第二次

便更加敏捷地探出头去,更加好奇,

这一次看到了不同的全部:

父亲们外套下系着粗粗的皮带,

额上满布皱纹;母亲们响亮又臃肿;

某个舅舅嚷着脏话;接着是电烫的头发,

尼龙手套和珠宝仿制品,

柠檬黄、紫红,和橄榄赭

将女孩们与其他人不真实地区分。

是的,从咖啡店

和几英里远处的宴会厅,以及彩旗装饰的

舞会添建物可以看出,婚礼庆典

正走向尾声。顺着人群

新人上车了:人们站成了圆圈;

最后的彩球和叮嘱已被抛掷,

当火车开动,每张脸似乎都明确知道

刚才他看见什么正在离开:孩子们因沉闷

而皱眉,父亲们从未料到

成功竟如此巨大,又如此滑稽;

女人们分享着

某个秘密,像是谈论一个快乐的葬礼;

而女孩们,将手袋捏得更紧,盯着

一幅宗教受难图。终于自由了,

满载着所见的一切,

火车匆忙赶往伦敦,拖着滚滚蒸汽。

现在田野变成了建筑区,白杨树

在马路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一直持续了

大约五十分钟,时间长得似乎

足够整一整帽子,嘟囔一声

“真要命,”

一打婚礼已经启程。

人们欣赏着风景,肩并肩坐着

——一座戏院过去了,又一座冷冻塔,

有人跑上前投板球——没有人

想起那些永不再相遇的人,

也不会想到他们的生命应如何保有这一时辰。

我想起伸展在太阳底下的伦敦,

邮区齐崭好像一块块麦田:

那是我们的目的地。火车疾驰,跨过

铁轨闪亮的结节,

越过伫立的普尔门列车,拉近了大片爬满

黑色苔藓的墙,行将结束了,这无常的

旅途中的巧遇;它所容纳的

正待被生命变化所能给予的全部能量

加以松懈。火车又慢下来了,

当绷紧的刹车停止,一种

下降的感觉在膨胀,像一阵密集的箭,

被射出视野之外,在某个地方变成了雨。

男人是自私的

噢,没有人能否认

阿诺德不比我自私。

他娶了个女人为的是不让她跑掉,

现在她整天待在那儿,

他浪费生命苦干挣来的钱

被她拿去当作特权,

付孩子们的衣物费和干燥器

以及电热炉,

当他吃完晚饭,

打算读点儿晚报,

结果却“在这面墙上钉颗螺丝钉”——

他根本没时间,

小家伙们满屋子转,

他穿条旧裤子粉刷客厅,

还要写信给他妈妈,

说“你不来过夏天吗”。

比较一下他和我的生活,

真让我觉得难过:

噢,没有人能否认

阿诺德不比我自私。

但是等等,别那么快:

可不可以这样对比?

他追求的是自己的目的,

可不只是让朋友满意;

即使是这样一个错误,

他仍只是为了自己,

玩他自己的游戏。

所以他和我也是一样,

只是我更清楚地知道

我能忍受些什么,

不用他们送来一车子——

或者说我以为我可以。

带一只回家给小家伙们

在薄薄的麦秸上,在毫无遮蔽的玻璃里,

蜷缩在空槽边,它们睡着了:

没有黑暗,没有堤坝,没有泥土,没有青草——

妈妈,给我们弄一只来养养吧。

活玩具就是这么新奇,

却不知怎么很快就死掉了。

把鞋盒拿来,把铁锹拿来——

妈妈,我们在玩葬礼呢。

日子

日子有什么用?

日子是我们的栖身之所。

它们来了,唤醒我们

一次又一次。

日子本该快乐入住:

除了日子,我们还有何处安身?

啊,解答这个问题

得有劳神父和医生

身着长袍

在野地里飞奔。

1914

那些长长的参差的队列

耐心地候立着

好像延伸到

椭圆板球场或别墅公园外面,

帽子上的花边,太阳

在长着八字胡的古板的脸上

咧嘴而笑,一切仿佛是

八月公共节假日的一场玩乐;

还有歇业的店铺,遮阳篷上

褪色的公认的名字,

法寻与沙弗林硬币,

穿深色衣服的孩子们在玩耍

戏称国王和王后之名,

马口铁罐头广告

为可可粉和烟草而设,酒吧

整日敞开着;

乡下也无忧无虑:

地名牌全都雾蒙蒙,笼罩在

开花的草地上,隐蔽着

分界线的田野

沉浸在麦子永无止尽的缄默;

装扮各异的仆人

大庄园里拥有一间小房子,

轿式老爷车后面有灰尘;

再不会有这样的纯真,

从前或以后都不会再有,

它一言不发改变了自己

变成过去——男人们

抛下整饬的花园,

成千上万的婚姻

多持续一会儿:

再不会有这样的纯真。

床上谈话

床上谈话应该最为轻松,

躺在一起追溯久远,

两个人诚实的象征。

然而越来越多的时间默默流走。

屋外,风稍许纷乱,

将天空中的云聚拢,又将它们驱散,

地平线上黑色的城镇堆积。

这一切与我们不相干。没有迹象表明为什么

距离隔绝非比寻常,

要马上找到话语越加困难,

真实的友善的,

或者既非不真实,也非不友善。

又大又凉爽的商店

又大又凉爽的商店卖廉价衣物,

按简单的尺码清楚地陈列

(针织衫、夏日便服、长筒袜,

棕和灰、褐紫红和海军蓝)

魔法般召唤那些黎明就离开低矮的排屋

按时赶往工厂和场院的

上班的人群。

但穿过成堆的衬衣和长裤,

散布着夜间的货摊:

机器刺绣,薄如衬衫,

柠檬黄、宝石蓝、苔藓绿、玫瑰红,

聚酰胺纤维的玩具娃娃和内衣上的

荷叶边堆积成山。想象一下

他们分享那个世界,以为他们的品质和其中某样东西相配,表明

爱是多么疏离神秘,

或是女人,或是他们所做的事,

或者在我们年轻而不真实的希望里

似乎如此:虚假的,新的,

对非自然的心醉神迷。

关于读书习惯的研究

我把鼻子埋进书里

治好大部分上学不够的毛病,

毁掉眼睛也值得

知道我仍能保持冷静,

熟练地抡起右勾拳

痛打大我两倍的癞皮狗。

后来,戴上一英寸厚的眼镜,

罪恶就是我的云雀:

我和我的大衣以及牙齿

在黑暗中快活得要命。

我用性狠揍女人!

像捏碎蛋白烘饼。

现在读得不多了:那个

在英雄赶来之前

按倒女孩的花花公子,和那

守着零售店的黄脸老兄,

看起来都太过熟悉。见鬼:

书就是一堆废物。

差之千里[12]

看那被弃掷的果核

砸向篮子,滑过地面,

显示越来越少的运气,而越来越多的

失败正越来越早地顺着手臂

蔓延,那未举起的手是安静的,

掌中的苹果未咬。

救护车

像忏悔室一样紧闭,它们穿越

城市喧嚣的正午,毫不理会

那些吸引来的目光。

白灯闪耀,扶手安置饰板上,

它们在任何一个路口停下:

所有街道迟早被它拜访。

散落在台阶或马路上的孩子,

或从商店出来的女人们

穿过不同午餐的气味,霎时看到

一张潦草苍白的脸高耸在

担架的红色毛毯上

被拖进去,安放,

然后感到一种解决的空洞

正躺在我们所做的一切之下,

一秒钟体悟到全部,

如此茫然,真实,又持久。

紧闭的门在向后退。“可怜的家伙”,

人们低语,为着自己的痛苦;

因为在死寂的空气里被带走的

是这猝然关闭的失落,

萦绕着接近终点的某事,

而多年来那凝聚其中,

独特而随意的

家庭与时尚的融合,自此

终于开始松散。远离

爱的交换,躺在

无法接近的一个房间,

车辆们全都为它让路,

将必将到来的带得更近,

缓重地去往我们全都要去的地方。

别处的意义

在爱尔兰是孤独的,因为它不是家,

保持疏远颇为明智。风趣而冷漠的言语,

如此与众不同,使我受到欢迎: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开始了联系。

他们的街道穿堂风盛行,尽头连着小山,隐约

而陈腐的码头的气息,如一座马厩,

鲱鱼小贩的叫卖声,渐渐微弱,

证明了我的隔离,并非不切实际。

生活在英格兰不会有这样的借口:

这些是我的风俗和规矩

拒绝它们可严重得多。

除了这里,再没有别处支撑我的存在。

阳光灿烂的普雷斯坦廷

“请到阳光灿烂的普雷斯坦廷来”

海报上的女郎笑着,

跪在沙滩上

身着白色缎子紧身衣。

她身后,大片的海滨,一座

棕榈掩映的酒店

似乎从她的大腿处伸展

延伸到托胸的手臂。

三月的某一天她被人涂抹。

一连几星期,她的脸上

牙齿断裂,两眼斜视;

硕大的乳头和裂开的胯部

被狠狠刻进去,两腿间的

空处乱七八糟涂画着,

这使她正好跨在

一根隆起的鸡巴和两颗混球上。

署名“蒂齐·托马斯”,又

有人用刀

或什么东西正好戳穿

她添了胡须的微笑的嘴唇。

她太美好,与这样的生活不相宜。

很快,又一阵猛烈的拦腰撕扯

使她仅剩下一只手和些许蓝色。

现在那儿贴的是“战胜癌症”。

第一眼

雪地里学步的羔羊

咩咩的叫声遮蔽了空气,

广袤的冷漠扑面而来,它们

一无所知,除了这不见天日的白光。

初生的羔羊来回跌撞,

在羊圈的外面,它们能找到的

是恶劣而广阔的严寒。

它们在母羊身旁等待,

羊毛湿湿地结成块,那潜藏

在它们周围,同样等待着的,

是世界不可估量的惊奇。

即使知道,它们也无法领会,

是什么将很快醒来并且生长,

全然不同于这些雪霜。

多克瑞和儿子

“多克瑞比你年纪小,

是不是?”教务长说。“现在他儿子在这儿。”

穿丧服的,来客,我点头。“你们

还保持联系吗——”或者还记得

我们过去是怎样站在那张桌前,

穿着黑袍,没吃早餐,带点儿紧张,陈述

对于“昨晚这些小事情”的“我们的说法?”

我试着推了一下过去房间的门:

锁着的。草地宽广,令人目眩地延伸。

熟悉的钟声响起。因为赶火车,我没在意。

运河、云朵和大学从视线里

慢慢消退。但是多克瑞,哎呀,

算到今天,1943年肯定有人

出生,那时我二十一岁。

如果他年轻一点,那么他得到这个儿子时

才十九、二十岁?他就是那个退学的

衣领高耸的公立学校的小子吗,与被杀的

卡特瑞特合住一间宿舍?嗯,回忆只显示了

一点点……多么少……打着呵欠,我以为

我睡着了,在谢菲尔德的香气

和火炉耀眼的火光中醒来,我在那里转车,

吃了一个糟糕的饼,沿着站台

走到尽头,看排队的人们

分分合合,映照出一片明亮的

全无遮盖的月色。没有儿子,没有妻子,

没有房子和土地,看起来似乎仍很自然。

只有一种麻痹记录着震惊,

发现多少东西从生命中消逝,

与他人多么疏远。多克瑞,现在:

才十九岁,肯定已经开始存储

他想要的东西,甚至能够……

不,这不是区别:更准确地说,

他多么笃信他应该拥有更多!

为什么他认为增加就意味着增强?

对我来说只是减弱。这些

天生的臆想来自哪里?不是来自

我们认为最真实的东西,或最想做的事:

那些执拗紧紧关闭,像门一样。它们更像是

与我们的生活随行的一种态度:有时是一种习惯,

有时它们突然凝固,变成我们得到的一切

以及得到它们的方式;回头看,它们

像沙滩上的云升起,浓厚而低垂,

对多克瑞来说表现在一个儿子,对我来说一无所有,

缺少一个儿子苛刻的恩惠。

生命首先是厌倦,然后是恐惧。

不管我们是否利用,它都会过去,

留下那些隐藏不见未被选择的东西,

以及岁月,然后是岁月最终的结尾。

无知

奇怪的是一无所知,从未确定

什么是真,是对,是实,

却强迫自己胜任,或“我这么觉得”,

或者“哦,看来的确如此:

一定有人知道。”

奇怪的是对事物运行的方式一无所知:

它们获寻需求的技巧,

它们对形状的感觉,和种子的适时播撒,

以及求变的意志;

是的,这太奇怪,

即使穿着这般知识的外衣——因为我们的肉体

用它自己的决定包围我们——

却仍在蒙昧不清里消磨了一生,

而这些,在人之将死

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回溯

“那是首可爱的曲子”,我听到你

在令人不满的大厅里叫嚷,

朝着令人不满的房间,那里

我正懒散地一张接一张地播着唱片,

待在家里消磨时间,这是你

如此期盼的。

那是奥利佛的河畔布鲁斯[13]。而现在,

我想,我将永远记得

那些古老的黑人怎样将串串音符

从芝加哥的空气里吹出,进入

一只巨大的记忆中的前电子时代的小号,

在我出生后的那年,

三十年后搭起这座出人意料的桥,

从你令人不满的年纪

通向我令人不满的壮年。

的确,尽管我们的要素是时间,

但我们并不顺应那些在我们生命的

每个瞬间展开的长远图景。

它们把我们和失败连在一起:更糟的是,

向我们展示我们的所有,像它曾经那样,

从未衰减,就好像

通过不同的行为方式我们仍能这样拥有它。

往日的浪荡

约莫二十年前

两位姑娘来到我工作的地方——

一朵胸乳饱满的英国玫瑰

和她那我尚敢攀谈的眼镜女友。

那些日子里这张面孔点燃

所有的一切,我怀疑

还有谁能拥有她那般的脸庞:

但我带出去的却是她的朋友,

自那以后的七年里

写了四百多封信,

赠送一枚十基尼的戒指

最后又被收回,约会在

无数的教堂城市

不为牧师所知。我相信

我曾遭遇过美两次。两次她都努力

(所以我这样认为)不作开口大笑。

分手,在大约五次

演练之后,是一致认为

我太自私,沉默少言

容易爱得厌倦。

好吧,了解这点也不无用处,

我的皮夹子里仍是两张快照,

饱满的玫瑰戴着毛皮手套。

不幸的魔咒,或许。

本质的美

大如房间的框架面朝各个方向,

巨大的长条块充斥街道尽头,

屏幕里,蛋奶糕遮蔽了坟墓,车用机油

和鲑鱼块的赞美掩盖了贫民窟,

这些摄影精致的树林永远闪现着,

告诉人们生活应该怎样。在排水沟上方

一柄银刀插进金色的黄油,

一杯牛奶立在草地上,

和谐美满的家庭,在晴朗的

仲夏天气里,把他们的微笑,他们的汽车,

甚至他们的青春都投影在那小立方体上,

每只手都伸向它。这些,和深深的扶手椅

与睡前用过的杯子以及加热棒

(煤气或电流)并排摆放,轮廓模糊的猫

躺在温暖垫子上的拖鞋旁,

对落雨的街道和屋外的广场无动于衷,

那里是它们的天下。更确切地说,它们安静地

挂在那里,宣告着纯白的面包皮,纯净的泡沫,

纯粹的寒冷,超越世界之外,我们平凡的

不完美的眼睛追寻着那一切所栖居的家,

而这里没有什么新的或被彻底洗净的事物。

在那里,黑椽装饰的酒吧

满是从网球俱乐部里出来的穿白球衫的人,

而那在男厕所里把心都快呕出来的男孩

恰好错过他们,这时领养老金的人

多付半便士要了一杯老奶奶寿衣茶,

品味余生,而垂死的吸烟者感觉到

她正穿过某个光影斑驳的公园朝他们走来,

在波纹凌乱的水上,

没有火柴点亮,也没有被拉得更近,

此刻她仿佛重新显现,

微笑着,清晰可辨,然后渐渐变黑。

一无所获

那时站在挂着表链的

肚皮下方,

“告诉我真相,”我说,

“教给我世界运行的方式。”

那里所有其他的小伙子

都渴望着打一场架,

但我认为这种要求不正当:

寻衅滋事。

于是他拍拍我的头,声音浑厚,孩子,

你的眼里没有青春:

坐在这儿,看着事情

一触即发,击打生活

变成无人见过的形状——

你敢直视它吗?

噢谢谢你,我说,噢好的,

于是坐下等待。

现在生命已过一半,

在阴暗的早晨我迎面遇见

野兽般的面容,被意外的打击

摧折得扭曲狰狞。

这证明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就这样度过了青年时代,

循着那老套的不可改变

无法摆脱的轨迹,这就是真相。

下午

夏天正在凋零:

树叶一片两片

从围绕新游乐场的

树上飘落。

在下午的空洞里,

年轻的妈妈们聚拢在

秋千和沙坑旁,

放任着孩子们的自由。

在她们背后,时常,

站立着熟练交易的丈夫们,

和一屋子待洗的衣物,

还有照相簿,写着

“我们的婚礼”,躺在

电视机旁:

她们面前,风

正毁坏她们恋爱的地方,

那里仍是恋爱的地方,

(但情侣们都在学校里),

而她们的孩子,如此专注于

寻找更多未成熟的橡果,

巴望着带回家去。

她们的美已经变深。

有些什么正推着她们

走向各自生活的边缘。

一座阿伦德尔墓

肩并着肩,面目模糊,

伯爵和夫人躺在石墓,

他们体面的气度隐隐可见,

自接合的盔甲,僵硬的褶皱,

还有那微弱的荒诞的暗示——

他们脚下的小狗。

这种前巴洛克风格的朴素

几乎不能留住视线,直到

看见他左手的护手套,仍旧

空空地攥在另一边;然后

发现,带着锋利而温柔的震撼,

他的手抽回,握住她的手。

他们想不到会躺这么久。

雕像中的这种忠诚

正是朋友们看到的细处:

雕刻者摆脱受人托付的

腻味的优美,为了环绕底座的

拉丁姓氏能流传更久。

他们猜不出,从多早开始

在他们仰卧静止的旅程

空气将变成无声的伤害,

赶走墓穴衰老的住民;

也猜不出,后来者的眼睛多久以后

开始打望,不再细品。他们僵硬地

坚持,牵手,跨过时间的

弧度。雪,不期而落。阳光

在每个夏天挤进草丛。明亮

而杂乱的鸟鸣撒落在同样

撒满尸骨的大地。而路上

无尽的变幻的人流涌来,

冲刷掉他们的身份。

而今,无助地躺在

一个非纹章年代的坟墓,一个烟雾的

低谷,在缓慢漂浮的混乱里,

在历史的碎片上,

只有一种姿势保留:

时间已使他们变得

不真实。无意而为的

岩石的忠贞,已慢慢变成

最后的徽盾,为了印证

我们的一丝直觉几近真实:

爱,将使我们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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