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后时分,天空中的云却是又在不断地沉积,从天刚蒙蒙亮开始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也许是乌云和黄沙共同的作用,阳光竟然不能穿透一丝,伴随着阵阵的不断的强劲的秋风,黄沙已是布满了整个天空,沉积的乌云也越来越厚,一时间便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乌云遮蔽的天空还是因为黄沙,看样子如果晚上风停了的话,便有可能会下雪。
“有一首诗说: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说的很对,小月你听,城下刚刚出门的商旅的驼铃声和风声混在一起,是不是愈发动听了呢?”城楼上的男子身穿一件白色貂裘大衣,面色微黄,略显病态,但是眉宇间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英气似乎向整个西域宣示着他对着一片的城池的最高权力。
翼煌城的城墙高八丈有余,主要是由花岗岩打磨后堆砌而成,位于城池正中的探天楼更是高九十九余丈,倘若天气良好,站在其上便能够清楚地看到五十里之外的阳关和玉门关内军队的训练动向,只是今天的乌云遮蔽,狂风夹杂着黄沙,站在这西门城楼之上,能看到的仅仅是城外一里之内的景象罢了,但是叮叮当当的驼铃声还是远远的随着风声飘荡到耳边。
一阵狂风夹杂着黄沙吹过,似乎阻止者男子的远眺,男子闭上了眼睛,任由狂风肆虐着脸庞,狂风过后,身边的侍女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帮着男子仔细的擦拭着脸上的灰尘。
“公子,近一年来,看着你的身体每况愈下小月心里甚是难过,公子应该多多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宜在外多受风寒,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阿月夕看着身前的男子,曾经是那么的伟岸,但是初春后的风寒来袭之后,无论任何大夫都无法看出端倪,药物也无济于事。
“看看这来往的人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看似其中不少家产万贯,但是百年后也终将孑然一身。”男子有些感叹道。
“今天是白露,也是商旅出关的最后一天,只要在天黑之前到达阳关,他们就可以成功的把货物运送出去,在入冬之前到达安息国,将货物卖出,那么一年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有侍从从背后递过来一杯刚刚泡开的茶水,阿月夕接过茶水,递给白衣男子。
白露,这是二十四节气中很平常的一个节气,但是在这里便显得额外重要,在这一天翼煌城的西门以及阳关和玉门关的东门都会大开至子时,同时不再实行宵禁,为的便是在这允许商旅出关的最后一天,南来北往的商旅能够尽快在白露过后的次日早上出关,这也是翼煌城建立之后的一个明文规定。
翼煌城城处于宣和走廊的最西端,再往西去分别有两个关口,那便是位于西南方的阳关和西北方的玉门关,几乎所有的商队在到达翼煌的时候都会做一些短暂的逗留,在这里补给一些淡水和路上路途中必须的食物,商旅以夏秋最多,不同的季节所运输的货物也不尽相同,在此时的货物中大多是一些江南的最后一茬的茶叶和绸缎。
男子双手捧着手中的茶水,露出了笑容。
“这是钟叔家自产的茶吧,将江南产的茶千里迢迢运到翼煌,还不忘给我留,每年都是如此,十年了……”男子陷入了回忆,十年前,见到小月的时候,巨弩贯穿了她的身体,弩箭从右后方穿进这个只有六岁的小女孩的胸腔。
同时在胸腔前方穿出,他从战乱中救了她,当时奄奄一息的小月就说了一句话:“救救我小姐。”
之后男子把她交给了军医,他知道这个小女孩生还的几率几乎可以忽略,好傻的两个小女孩,明明早就已经脱离了魔掌,但是却为了自己又回到这个是非之地,一个被俘虏,一个受重伤。
不愿放弃任何希望,这个天生倔强的小女孩并没有让他失望,不到半个月个月的时间便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十年了,小月也从刚刚见面时六岁的小女孩长成的亭亭玉立的少女,不知道小月此时有没有心上人?是柔然本部的还是军中的将士,亦或者是城中居民,有的话,一定要说,我来替你做主。”男子转身问道。
“小月的命是公子救的,小月愿听公子吩咐,只是小月的命也是小姐的,小月也希望能够得到小姐的祝福。”说到这里,阿月夕迟疑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驼铃声渐行渐远,那一队队往西北方向远去的驼队在这个没有阳光且伴随着阵阵寒风的早晨开始,一整天,出关的商队都没有完全从这里走出去完毕。
风也越来越大了,但是需要经过盘查外出商队依然还没有全部离开,盘查的事情无疑之比较繁琐的,一来是为了确定商旅的身份,确保这些商旅之中没有通往外邦的奸细,同时也有筛选大周的犯人。二来就是确保通商的货物中是否有夹藏违禁物品。
倘若今天不离开翼煌城,按照规定必须在次日按照原路返回大周,不再允许出关,这对一个商队来说,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但是这是大周的律法所规定的,也是为了维护商队的利益和安全。
“王蒙将军在吗?”男子问道。
阿月夕对着身后的侍卫挥挥手,那侍卫心领神会,便去转身传话。
“末将王蒙,参见城主大人,不知城主大人召见末将有何吩咐?”不一会便听到有声音传来。
男子转身微微一笑:“王将不必多礼,我且问你,未出城的商旅还有多少?”
“大约还有八个商队,百余人,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不知道城主的意思是否还是按着老规矩,还是现在将他们遣返?”王蒙恭敬的问道。
“不必,今年不同于往年,你再带上一队兵马护送这些商队出城,途中检测是否有人私藏夹带违禁物品便可,如无便罢,倘若有,立即擒拿交与玉门关守军,同时加快速度,在子时之前护送他们到达玉门关便可,夜里行军,安全第一切记途中不可有任何人掉队,我已通知玉门关那边,到达玉门关之后次日卯时之前归来。”男子不慌不忙的娓娓道来。
“这是我的通关手令,你可持次令牌入玉门关,路上遇到左言的话,让他到阳关驻扎一晚,今晚不必再回来,明天一早再回来。”说罢男子在腰间取出一块金色带有虎头花纹的令牌,转手交给身边的侍女。
阿月夕接过手牌,转身交到王蒙将军手上,临了并不忘记叮嘱一句:“将军万事小心。”
“是的,城主吩咐之事,属下竭力办妥,请城主放心。”王蒙说罢站起身来望着被其成为城主的男子,“也请城主早些回去休息,身体重要,你是整个翼煌城的魂,我不想……”王蒙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男子一手握拳捂着嘴,一手冲着王蒙摆手,示意他退下,王蒙见此无奈的告退,阿月夕赶忙上前为男子捶背理气,以减少男子的痛苦。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男子裹了裹身上的貂裘大衣,再一次将目光转向那叮当作响的商队,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小月,你想家吗?”男子问道。
“小月虽然是柔然人,但是自小已经随着可汗大人到了长安,柔然的印象已经忘却的差不多了。”阿月夕说道。
“柔然虽已经亡国,但是人民还在,倘若人民已经忘记了柔然,完全融入了汉人的生活,那灭亡柔然的就不是突厥了,而是大周啊。所以,你真的要忘记吗?”男子问道,似乎脸上有些惋惜。
“这……”阿月夕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想过自己未来会有什么大的改变,或许会嫁一个人养儿育女,生老病死,或许会一直这么服侍自己公子。
“十多年了,柔然国民已经融入了大周的生活,他们生活的很好,如果要重建柔然国,再回到那荒凉的世界,一切重新开始,或许很多人都不愿意吧,如果要改变的话,前途是未知的,那为什么要改变呢?毕竟,活着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阿月夕仔细思考后说道。
是啊,柔然国的遗址现在已经成了都护府的一部分,就算他同意让出部分土地让柔然建国,但是圣神皇帝是绝对不会同意已经在版图之下的土地在划归出去的。
想起圣神皇帝,宇文修摇了摇头,虽然雄才大略,但是毕竟是个女子,猜忌之心比以往所有的帝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天色似乎就在那一瞬间突然暗了下来,宇文修转身阻止了正在给自己理气的阿月夕,冲她淡然的笑了笑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我们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