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缓缓滴落。”
——叶芝,《茵梦湖岛》
如此宁静。不是完全的无声: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毛茸茸的、浓浓的寂静,像个雷雨云般冲向你,威压得你无法呼吸,只能听到你脑中的血液的鼓动,心头升起恐慌。不,不是那种宁静。
这种宁静使你的灵魂静止;引诱你的思绪飘过地平线,听得越来越远。或者在内心深处,倾听你身体呼吸的起伏,因为它与你周围世界的律动合拍。
一只知更鸟在古老的苔藓墙上唱歌。当我坐在深秋的阳光下时,它飞舞、猛扑向我身旁的枸子丛。它降落在树墙灌木下的石雕头像上,又跳起来抓住一个又一个浆果。在屋顶上,一只鹡鸰飞掠石板瓦而下,摆动它的头和尾巴,仿佛合着ipod里的某些节拍。一片干皱的梧桐叶被吹过石板,像个被压碎的纸袋般噼啪作响。蓝山雀们剥啄着醉鱼草。一只狗在远处吠着,声音不断回荡,直到无法辨认。闭上眼睛,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存在都集中在倾听上。这里没有让我的听觉麻木的交通轰鸣声,没有人类的喋喋不休或机器的嗡嗡声。没有工业的呻吟或尖叫。我觉得我能听到数英里外。
宁静安抚你头脑的混乱,平息猛烈的水流,帮助你再次找回现代生活的漩涡中的自己。宁静让你自在。
没有引擎、机器,没有无休止的电子产品嗡鸣声,我们顿时觉得精神上更加轻盈。不再需求电子设备——设计它们旨在节省时间,但事实上偷走了时间:我们全然做自己、没有对生活的防卫层,没有借口来缓冲现实,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暂停,还有等待,还有倾听。我们是新生儿,如此脆弱。
而自由。
贵格会信徒(注:又名教友派、公谊会,“贵格”为英语Quaker一词之音译,意为颤抖者,贵格会的特点是没有成文的信经、教义,最初也没有专职的牧师,无圣礼与节日,而是直接依靠圣灵的启示,指导信徒的宗教活动与社会生活,始终具有神秘主义的特色。)和冥想者可以找到内在的安静,无论身在何处;而我们中的其他人无法总是把自己和世界分开。但我们都渴望以某种形式,在某些时刻,获得安宁。
根据不同季节和地点,宁静有着不同的颜色。在海岸上,海浪的无尽静寂让你呼吸的更深。冬季的冰雪裹住了空气。在山中,宁静如铺下的被子,软化尖锐的山脊,融合平面,模糊边缘。在高高的、宽阔的寂静天空中,宁静使你充满敬畏——但你知道如果你选择了飞翔,你可以获得宁静。
在一些地方,我们失去了宁静而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如此习惯于像海浪一样的环绕着我们、持续而无法阻止的噪音。但是宁静的缺失会擦伤我们的灵魂。静默两分钟有无法估量的力量。
在英格兰西部,土地像地毯般展开,横扫至布里斯托海峡。绿色的鼓包上点缀着树木、栅栏、农场。在一个秋日的早晨,空气清脆干爽,小鹿在山的背风部聚成一团,背对着风。多数紧贴地面,但年轻雄鹿们鹿角相击,碰撞声像枪声似的爆裂在Dyrham公园上空。我们爬下坡,努力不吓到它们。它们偶尔瞥我们一眼,但鹿群中没有恐慌,它们没有准备逃跑。多年来光顾的游客和饲养员给了它们这份冷静。两头最大的牡鹿摇晃着它们的头,在山顶上留下剪影,它们的鹿角呼应着庇护它们的橡树的曲线和尖枝。
我站在附近的小山上。辽阔广袤的土地和天空本该用平和填满我;抚平我心智上的裂缝与缺口。毕竟,我们离开了城市,身在萨默塞特绿色乡村的中心。但有什么不对劲:我焦躁不安。因为尽管有几英里的绿地,有金色石头的农场和布满鸟儿的天空,却没有平和。M5号高速公路像条刀伤一般切开宽阔的平原。尽管它在几英里之外,车流的噪音依然像轰鸣的机器一样弥漫在空气中。
这是违规的。一个玷污乡村的侵略者在展示他的力量和蔑视。就像入侵的罗马人和诺曼人在英国犁出剑伤一样的直线,这条路也漠视它沿途的一切。它去毁容,破坏,掠夺。这是一个明确的信息:科技拥有这片土地;我们无法逃脱。
但我记得在伦敦的市中心的一天,宁静赢了。当交通被禁声,机器关闭了。最重要的是,我记得那无声的步行。
这是炸弹出现在火车和公共汽车上的一天;死亡和震惊的一天,并感恩你迟到了十分钟、错过了你的火车,或你心血来潮决定在比往常更早的一站下车。对于家人和朋友来说,这是担忧的一天,因为手机信号被关掉了。这是不完全了解发生了什么、担心是否会持续、以及你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的一天。
我们早早下班——尽管在猜测和反复的新闻公告中没有完成太多工作,因为没有地铁,没有公交车,没有出租车。以防恐怖分子有进一步的计划。除了步行没有别的可做。数小时,数英里。
所以我们步行。我们数以千计。有些成对地安静有节制地谈话;而我们大部分是独自一人。我们的脚步声像路面上的雨点。这个城市充满了脚步声、风声和鸟鸣。这是安静之声。
风在树间低语,像大海。鸟儿叽叽喳喳地唱着。宁静不断滚动着,越过地平线到更远方。我能听到我灵魂的静水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