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章峰竟也失眠了。在黑暗里，章峰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往昔记忆又重现了。那一段隐秘时光，以为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可谁知，却是欲罢不能。
那是在认识萧湘之前，章峰的生活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他有不被潇湘了解的另一面。章峰那时无意听说过一个日本作家江国香织。他的小说里有那么一段话：“传说，每过几十年，世界各地就会同时诞生许多白色的狮子。那种狮子身体的颜色非常淡，根本无法融入到同伴中，总是被欺负，所以它们逐渐从狮群中消失了。但是，据说它们是具有魔法的狮子。它们离开狮群后，在一些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共同体生活。它们是食草动物，寿命很短，很多狮子会由于酷暑或者严寒死去。但是当狮子们立在岩石上时，随风飘荡的鬃毛与其说是白色的，不如说像银色，非常美丽。”
章峰每次读到这段文字，就有种迫切的渴望，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什么。就像人间三月天，带着朦胧的美丽。
三月，是个有味道的季节，也是个多事之季，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味道。尤其在江南，更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般艳丽，“杏花娇俏，海棠妩媚”般绚彩。无奈这“梨花纷飞，小桥流水”的景色，却让章峰无法顾及。这一个多月连续性打击已经让他疲惫不堪。
丢了女友，没了工作，背井离乡，此时此刻的章峰，只身带着一个钱包，赶赴去往杭州的火车。
“我来了，六个小时后到杭州东站，你懂的。”他给兄弟邵俊发了条微信，在杭州自己只有这个朋友，也只能去找他了。
“峰子？你来杭州，你不是……哦，好的，我来接你。”透过短短几行字，章峰仿佛能够看见邵俊惊讶无比的脸。小子，如果不是哥我走投无路，我不会这么来找你，谁让你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谢谢。”章峰打出了这两个字，但想了下，终究没有发过去。邵俊是章峰大学时篮球队的队友。两个人一起进的队，关系却一直一般，按照邵俊的说法，章峰实在太过冷漠，是那种走在路上相向而过时你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跟他打招呼的人。直到大三上学期，篮球队组织远游，有一个晚上露宿在四明山山顶，那晚邵俊告诉章峰他曾在高中的时候有一段师生恋，他疯狂地爱上了教英语的童老师。当时，邵俊被这段畸形的感情折磨得快疯了，已经到了必须要找个人倾述一下。他之所以选择章峰，是因为章峰看上去对谁都冷冷的，不会是那种在背后嚼舌根的人。
“其实，我们都是差不多的人。”章峰淡然自若地回答。
这让邵俊感到十分意外，他的坦诚让章峰也渐渐打开了心扉——章峰曾在上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女体育老师，总是对他纠缠不清，自己的第一次算不算是给了她，章峰也说不清，那是他青春岁月里最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哈哈，我们的性质不一样，不过异曲同工。”在四明山山顶皎洁的月光下，两个孤独的人因为彼此的理解而建立起了一种隐秘的共同体生活。自此以后，邵俊和章峰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二
毕业以后，章峰选择回老家教书，邵俊留在杭州。两年里，虽然说了无数次也约了无数次，但总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谁都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状态去见他。
章峰的座位靠窗，三月的阳光无限好。窗外是开得烂漫的油菜花，簇簇相拥，在春风里向自己盈盈招手……
“亲爱的，你看油菜花开得多漂亮，你带我去看看吧。”身旁一个娇滴滴的女孩躺在她男友的怀里，摇着男友的手。“好好好，只要你喜欢，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男孩的声音充满荷尔蒙的味道，脸上幸福的“汗水”仿佛就要流下来，他旁若无人地亲吻着自己的女神，全然不顾身边章峰的感受。
唉，现在的年轻人！章峰叹了口气，嘀咕道。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正在吞噬着他。本来在一个月前，自己也算是抱得美人归了，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确实让人难以想象。
正想着出神，章峰收到沈琪发来的一条短信。“老师，对不起，没想到会这样。我想见你。”
这个时间，被飞驰的火车抛在身后的乐西中学，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应该刚结束。辞职以前，章峰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上完一天课后，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成百上千的学生从楼下梧桐树的林荫小道欢笑而过，那种追忆青春的感觉，让章峰无比享受。
“没有谁对不起谁，你依然是我最欣赏的学生，我走了，你保重。”章峰刚发出短信。沈琪的信息马上就发来了，“不要，我要见你，不管怎样，我依然爱你。”章峰死死地盯着这行字，那颗脆弱的心跳个不停，爱你，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就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就是我的人间四月天……
章峰想着，不禁黯然失神起来，怎么走着走着，就这么把自己的灵魂给弄丢了呢？我这是怎么了？
曾经的自己，是那么本分，那么守规矩，那么老实巴交。七岁上学、二十四岁大学本科毕业，到高中任教数学，然后是谈恋爱，再接着结婚生子，他跟无数八零后一样，沿着既定的轨迹一路向前。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章峰人生中前二十四年的生活，“平庸”二字怕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平庸的长相——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六十公斤，气质平淡如水，不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不过也还过得去，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他就是典型的扔在人堆里没人会多看一眼的平庸男生。
平庸的家庭背景——父亲性格沉默，没有任何说话权，忍耐力极强，面对母亲整日整夜的吵吵闹闹，可以做到无动于衷。母亲是镇上一所高中的语文老师，五十岁的年纪终于升为学校的教导主任，天天没事就在校园里晃荡，抓完课堂纪律抓早恋。对于章峰的管理，自然也是格外严格，从小教导他要知书达理懂礼貌，做事宁可谨慎些也不要轻易犯错。也许正是母亲的缘故，从小，章峰就对女性特别反感，说不出原因，就是排斥。
平庸的性格——章峰不善言辞，见到生人说话就结巴，在酒局饭桌上特别不会来事，交际圈子很是狭窄，朋友很少，习惯也喜欢独处，看似很有个性。
平庸的履历——小学的时候当过一年副班长，初中当了一年体育委员，除了跟体育女老师的那点事情外，其他的事情根本回忆不起来。高中三年学习异常刻苦，却因为天资有限，最后考大学只考到了一所师范学院的二本专业，毕业后子承母业顺利进入老妈所在的学校当了一名数学老师，而母亲却还在一直逼着他考研究生。
章峰知道自己的人生平庸而乏味，夹在芸芸众生之中，就如尘埃般，随风飘扬，毫无存在感，回忆起自己年少的光阴，更加是淡然无味。
三
夕阳的光芒笼罩着灰蒙蒙的城市，几只白色的鸽子扑闪扑闪着翅膀从一个屋顶飞到另一个屋顶，又从一个弄堂飞进另一个弄堂。它们优美的姿态深深吸引了他，很长时间里，章峰的目光被这些鸽子带走了。
这个场景，经常出现在少年章峰的梦里。章峰变成了一只鸽子，轻盈地从城市的低空掠过，穿过那些晾晒在阳台上和院子里的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衣服，穿过人潮汹涌的广场，穿过一条肮脏不堪的垃圾街和一个散发着阵阵恶臭的菜市场，来到那个他所熟悉的窗口。章峰看到他心爱的女孩小琴正伏在窗口的写字台上做作业。微风吹过她的脸颊，她的脸上洋溢着少女特有的青春蓬勃气息。章峰突然很想飞进女孩乌黑明亮的瞳孔，做一只栖息在她眼中的鸽子，借她的眼睛来看一眼这个世界的美好。可是最终，章峰只是在女孩面前摆一摆尾巴，跳一段优雅的狐步舞，然后有些落寞地飞走了。
“不要，我不要……”章峰竭尽全力挣扎着，却没有任何力气。
醒来，已过了中午，秋日的暖阳照射进来，却仿佛带着针刺，让章峰的眼睛无法睁开。
“你可醒过来了，我的宝贝。”朦朦胧胧中，章峰看见了老妈憔悴的脸，正在一点点地向自己靠近。
“我这是在哪里？”章峰摸着自己冰冷的脸蛋，听着老妈温柔的声音，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
“浑小子，你可醒过来了，都下午两点了，昨晚又死到哪里鬼混去了？凌晨才回家，我都叫了你多少次了，快给我起来，马上去拜访赵老师。”老妈习惯性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急切而又担心的口吻。
“好了啦。一天到晚，就知道唧唧歪歪。”章峰小声嘀咕着，一看手机，哇靠，还真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过五分，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这日子看来是越过越昏天暗地了。
于是，章峰赶紧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面跑。
母子俩换了好几趟公交，穿过一个又一个狭窄的弄堂，终于到了赵老师家。
“还不赶紧进去，发什么呆。”是老妈催促声。
章峰却还一直沉浸在那个鸽子飞翔的梦里。只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却很残酷。
“赵老师，那么我们家阿峰就拜托你了……”
“呵呵，阿峰妈，我们多年的朋友了，老师照顾学生是应该的，应该的……”
“一点点小意思，请赵老师收下。”
“这个……阿峰妈妈……呵呵。”
……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章峰坐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低头和老师家的儿子下五子棋，空气沉闷得让人不知所措。
“妈妈，这个哥哥耍赖。”章峰正沉浸在幻想中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小孩突然大叫起来。
“小鬼头。”章峰抬头看了小孩一眼，轻声呵斥道。
“妈妈，妈妈，这个哥哥好凶。”小孩却突然跳起来一把扯下了章峰头上的棒球帽，指着他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鬼吼鬼叫。
“闭嘴，小鬼！再叫哥哥就把你剁成肉酱。”章峰看着小孩狂乱的眼神大声恐吓。
这时，相谈甚欢的老妈和班主任一齐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章峰，笑容僵持在两个人的脸上。一时间气氛尴尬。
“那么，赵老师，我们就先告辞了。”老妈满脸堆笑。
“阿峰妈妈，吃了晚饭再走吧。”
“不了不了，下次还有机会的。”
老妈一把拉起深陷在沙发里的章峰，扯着他的衣服就往外走。
章峰觉得不爽，但却不敢言语。
四
读初中后，每次开学前，章母都会拉着章峰像今天这样去老师家拜访。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一个都不落下。
章母对章峰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态度，但谁不曾在年少的时候张狂过，章峰想叛逆，但在母亲面前却不敢。
“你就给我乖乖待着，哪也别去，必须要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不能像你爸。”章母命令道。
“好啦好啦，我怎么样也逃不走的，谁叫我是你儿子，真是快被你烦死了。”
看着老妈有些臃肿的背影渐渐远去，章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
章峰把双手深深地插入裤袋，弓着背拖着沉重步伐慢慢行走在城市大街上。此刻的马路因为人影稀疏而显得格外宽阔，偶尔有几个环卫工人默默归拢着地上的落叶，他们的脸上都戴了口罩，看上去就像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外星人。
城市就像一台尚未开启的机器，所有的画面都充满了粗粝的冰冷质感，没有温度，更缺乏生机。
有一只癞蛤蟆蹲在章峰面前的一摊水渍里，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章峰抽烟。
“傻×，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章峰也恶狠狠地瞪了蛤蟆一眼。
可是蛤蟆丝毫不为章峰所动，依旧痴痴地望着他。
“小样，还挺倔啊。”章峰站起身子，冲着蛤蟆飞起就是一脚。癞蛤蟆就像一个足球般慢慢滚向大街。
“是谁这么缺德？”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章峰的耳朵，章峰看见小琴正站在街中央厌恶地望着自己。
“原来是你啊。”小琴走到章峰面前，拧起两根细细的眉毛，鄙夷又带着些挑衅地望着章峰。
章峰赶紧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扔掉，用脚踩灭，挠着自己的后脑勺，装作“腼腆”地对小琴笑了下。
“豆芽菜，补课回来了啊。”章峰尝试着和小琴打招呼。
“小流氓。”小琴却像她的妈妈那样骂了章峰一句，然后转过身，很是骄傲地走掉了。
章峰无奈地发现，自己很想在小琴面前表现得从容一些，却怎么也做不到。
“拽什么拽啊。”他望着小琴的背影在心里回骂了一句，却有种莫名的惆怅。
看来女大十八变这句话说得真是没错，小琴在变得越来越漂亮的同时，也越来越看不起章峰了。小时候，章峰和小琴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小琴经常帮章峰做作业，而章峰则每天都负责把小琴送回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一种和谐的关系就发生改变了，章峰觉得肯定是小琴那个势利的妈妈从中捣了鬼。
章峰蹲在菜市场的门口，眯起眼睛百无聊赖地望着远方。远方夕阳的光芒安静地撒在一片高高矮矮的屋顶上面。那是隐藏在城市光鲜亮丽外表下的众多城中村之一，里面居住着这个城市最底层的打工仔。章峰觉得自己应该改变这样的现状，但却不知道如何改变，因为自己实在过于平庸。
实在是太过平庸了，没有任何可以炫耀的资本。这种庸俗，让章峰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五
章峰趴在厕所的镜子前，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内心充满了绝望。厕所的水龙头坏了，滴答滴答的声音让他觉得异常烦躁，于是他一把拧开水龙头，任自来水哗哗流淌而下，他把自己的整个头都埋进了清水里面。
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章峰的脸上已经盖了一块毛巾。他缓慢地把毛巾从自己脸上移下来。他的那张脸就开始一个部位一个部位地在镜中显现。先是乌黑的短发和不光洁的额头；接着是疲劳的眼睛，两颗无神的眼珠子就仿佛黑色的玻璃球一般嵌入了他瘦削的脸蛋；然后是脸颊，左半边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镜子面前，章峰终于看到了完整的自己。他只包了一条短裤，弓着被，两根肋骨上那一层薄薄的脂肪在微微地颤动。
就在章峰结婚前的一个礼拜，一件轰动全校的事却撞到了他的身上。之所以说是撞到章峰身上的，是因为没有人能够想到，像师生恋这样激情澎湃的事情，会发生在一个如此平庸的老师身上。
工作两年后，章峰因为勤奋踏实，当上了高三年级的班主任。这之后，生活就便变得异常忙碌，不仅要上好课，还要做好孩子们的各种思想工作、后勤工作等等。
只有每天吃过午饭后的休息时间，是他一天中最为惬意的时光。章峰的办公桌在办公室靠南的落地窗前，午饭过后，咖啡、围棋、阳光，满满铺开一桌子。章峰就在这暖洋洋的气氛里独自研究棋谱或者打个盹，快活似神仙。
那天中午，章峰左手一杯咖啡右手一个橘子，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看娱乐八卦杂志，学校的广播台里播放着一首最近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曲：爸爸，爸爸，我们去哪里呀……
坐在章峰对面的李老师，正在上网，突然她好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跳了起来。“哇靠，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大家快来看……”
“怎么，怎么了？”“什么情况？”“什么大惊小怪……”
众人都往李老师这边飞奔过来。
学校论坛的首页，师生艳照门事件大揭秘！下面是各种各样的亲密照片。发帖是一个女生头像，网名是“爱你一生”，而这个艳门照的主人就是……
章峰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副坦然自若的表情，对于众女老师的八卦情节，他总是嗤之以鼻。
就在此时此刻，校园广播里突然出现一位男生隔空告白的桥段。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要向一个我青睐已久的人表白。谢谢你，让我明白了爱的意义。我原以为，我是一个能够冷眼旁观一切的人。直到认识你，我知道，你是……”
“神经病。”章峰只悠悠地吐出三个字，就继续对着杂志上李敏镐OPPA的一张照片犯花痴。
“沈琪，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沈琪？章峰怎么觉得这个称呼听着有些熟悉。
“沈琪，我爱你！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你不要被章峰，这样的老师害了，我会帮你。没有谁能阻挡我们的爱情。”
章峰？顿时，章峰觉得自己成了整个办公室的焦点，一双双眼睛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望向他，他感觉自己的脸上正一点点燃烧起来。
“胡正奇同学，你在发什么神经！”广播里传来学校的教导主任，也是章母一声惨烈的尖叫，接着，信号被切断，全世界都陷入到一种可怕的宁静之中。
沉默，寂静……这样的时刻，章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天哪，章老师，你流鼻血了，你没事吧？章老师。”对面的李老师第一个发现章峰流鼻血了。紧接着，办公室里的老师都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没事没事，我这是被气的。”章峰一边尴尬地拿餐巾纸堵自己的鼻孔，一边在内心狂骂：你这个臭小子，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整死你！
“章老师，你看看这个论坛。”李老师示意章老师过来看，其他老师的眼神都怪怪地看着章峰。
当章峰看到他和沈琪各种暧昧照片被曝光时，这一刻，自己才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无地自容。
“怎么会这样，章老师，这个真的是你吗？”
“章老师，看不出来吗？你居然搞师生恋。”
“天哪，真是林子大了，啥样的鸟都有，章老师，你是给我们这些人大开眼界了。”
章峰所在的办公室，除了他一个男性，其余都是女老师，在这种性别比率严重失调的办公室里，他俨然成了最受关注的焦点。
沈琪是班里的数学委员，是个很有数学天赋的女孩。也正是因为此，章峰与她有了更多的接触，文文静静的她，身上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因为学习等各种原因，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六
胡正奇是班里的体育委员，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净细嫩，一米七八的身子，体重六十公斤，特别健康。他擅长各种体育运动，而且是灌篮高手，那投篮姿势帅呆了，迷倒了一大片的女生。只是他在人群堆里很沉默，不喜欢说话，那种酷酷的感觉，让女孩子们更加着迷。
经常有女生在他打球时，送去矿泉水、巧克力等食物，并且在场外，拼命地喊加油，也经常有女孩子送他各种手工制作的礼物，如爱心、千纸鹤、围巾、手套等，但是胡正奇总是看也不看就扔掉了，这为此也得罪了好多“女汉子”。
“这么不珍惜，他以为他谁呀。”
“就是，我熬夜织了好久的围巾，他看都不看一眼，真让人伤心。”
“唉，我不也是，辛辛苦苦折了一千只纸鹤，却换不来他一丁点的关注。”
胡正奇却唯独喜欢沈琪，是从初中就开始追她，但一直是热脸贴冷屁股。
“别折腾了，我已经心有所属。”沈琪冷漠地回答。
“是谁？怎么会不是我呢？”胡正奇充满信心，有着一颗强大的心。
这之后，沈琪慢慢留意到，只要自己跟章老师在一起，胡正奇都会跟着，除了上厕所，他们的世界到处都有他监视的身影。
沈琪找胡正奇谈话：“我求你，别闹了，我就是不喜欢你。”
“呵呵，难道你的心上人是章老师？这怎么可能，我哪点比不上他？你说，是不是他逼你的……”胡正奇的话连珠带炮。
“当然不是，你以后别跟着我们了。”沈琪郑重其事地命令道。
“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情，我跟不跟你们，是我的事情。”胡正奇的回答还是让沈琪头疼。
章峰也感觉到了这个胡正奇对沈琪的一片真心，但是要他放开沈琪，他也不愿意，她成了自己的灵魂伴侣，因为有她在，自己卑微脆弱的心才得以受到安慰。多少个黑夜，两颗孤独年轻的心紧紧依偎在一起，这就是幸福，在沈琪身上，章峰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这种感觉滋润着他整个灵魂。
可是，现在，横隔在他们中间的这个男孩胡正奇，让章峰感到难受，必须“除掉”他。章峰先是找胡正奇谈心，苦口婆心了一个多星期，却一点收获都没有。
“老师，我就是喜欢沈琪。从初中就喜欢她，我知道你会说高中生不许谈恋爱，但是，现在是自由的时代，不是你们那个时候，什么都是禁止的，这些最纯真的感情，我是不会压抑的。”胡正奇的回答简单而又直奔主题。
“我跟你说，你不要纠缠沈琪了，这样对你、对她都不好，你们毕竟还是高中生。”
“呵呵，老师，恐怕对你也不好吧。”胡正奇的回答让章峰不禁胆战心惊起来。他的态度一点都没有缓和，无奈之下，章峰只能用自己老师的威望吓唬吓唬他了。
考试中，章峰故意让他不及格；每次大扫除，他故意给胡正奇安排最苦最累的活；每次评优评奖，从来不考虑他，虽然胡正奇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但是，章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这些行为，日后却成了一个定时炸弹。胡正奇虽然表面上对于老师布置的任务，总是没有怨言去完成，但暗地里却早就给章峰设了陷阱。
一个月后，却在学校论坛发出了那样的帖子。仅仅两小时，帖子点击率已经破万，回复率也已上千。而下面的回复更让人“惨不忍睹”：
“我靠，师生恋，这个是在办公室KISS？”
“现在的老师，还有师德吗？”
“腐女弱弱飘过，顶着锅盖说一句，男主角长得不错。”
“这什么跟什么呀……”
这些照片是PS的！章峰想给自己找回清白，但是有证据吗？关键是，自己的确也曾拥抱过沈琪，就这么毁在了一位男孩的手里……
现在，胡正奇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告白自己的心声，最关键的是，同时揭露了章峰的“丑陋”的一面。
这之后的一个月，章峰曾经平庸的生活完全被颠覆了……
特别是他的老妈，更是气急败坏。“浑小子，你就这么把自己给毁了，你说，你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要，你让王芸怎么办？你说你怎么就不能跟妈商量下，你怎么可以跟一位小女孩？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去求求校长……”
十天后，校长再次找章峰谈话：“章峰，你这个年轻人，做出这种事情，实在让人惋惜。我也是尽力了，没办法了。”校长满脸无可奈何。
章峰低着头，感觉自己都差点跟土地“亲密接触”了，他明白校长的意思，也知道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了。
生活的“变故”，有时候真让人“猝不及防”，才二十六岁的自己，却因为疲于处理这无厘头的杂事，不修边幅，又整天担心焦虑，一下子老了十岁。这场噩梦，看来是应该醒过来了。
七
窗外，下起大暴雨，失魂落魄的人，走到哪，都是悲剧。这座印象中无比婉约的城市，却以一阵劈头盖脸的狂风暴雨迎接了章峰的到来。
章峰打开手机，已是七点一刻，说好，邵俊七点来火车站接自己，这个家伙怎么还不来。章峰虽然有点生气他的迟到，不过，也有点担心，最近发生的各种事情，从国家到个人，都很是离奇。
“每一次离开，我们都要准备好分别。因为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我们活着仅仅是偶尔。”这个时候，章峰又一次想起胡正奇来，自己已经离他千里之外了，这略带伤感的话，却带着浅浅酸酸的味道……
“峰，这里——”循着声音，章峰看到邵俊远远远地朝自己走来，他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外套，笑靥如花。章峰关掉手机，朝邵俊挥了挥手。
“我的个娘啊，这雨实在是太大了。我可是蹚了一路的水过来见你的，大帅哥。”
两年未见，邵俊依旧是那个热情奔放的邵俊。他一边帮章峰拿行李，一边向他抱怨着这次的雷雨有多么恐怖，而这个城市的排水系统是多么糟糕。
“西湖的鱼都游到马路上来了，雷峰塔下的白蛇青蛇，指不定什么时候也不甘寂寞游到岸上来瞧瞧这花花世界！”
一路上都是邵俊在说，而章峰在听，一直到西湖边的一家餐厅。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点完菜后，邵俊问章峰。“上个月才收到你结婚的喜帖，这个月就跑到杭州投奔我来了。你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唉，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慢慢说，哥哥我有的是时间。”邵俊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望着章峰。
“女朋友吹了呗。”
“吹了？为什么？”
“因为一个学生在学校的论坛上举报我私生活不检点。”章峰无奈地摆了摆手。
“举报你……私生活不检点？”邵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中，章峰向来是个行事谨慎的人。“你说你，读书的时候装孙子装得跟什么似的，这一当上老师，马上就暴露本质了吧。不过像你这种恐龙级别的男老师，放在哪个学校都是个灾难。弱弱地问一句，那个学生是男是女？”
“当然是女的。”
“哈哈，别激动呀。”邵俊把头探到章峰前面，拼命忍住笑揶揄他。
“你好，你点的糖醋里脊。”
一个穿着唐装的服务生把一盘里脊放在桌子中间，邵俊的注意力也瞬间由章峰的师生恋转移到糖醋里脊上。
“等等，这里脊的量比平常的少了有一半吧，怎么回事？”
“先生，这是特价里脊……”
“特价是特价，量少是量少，两者能混为一谈吗？”
“不好意思，先生……”
“还有，这里脊怎么加了这么多醋，你是想酸死人吗？我点菜的时候就说了，糖醋里脊要少放醋，你没给我写上去？”
服务生快被邵俊说哭了。
“去把你们的经理叫来。”
“……”
“算了吧。算了吧。”
这回轮到章峰拼命忍住笑了。
邵俊是何许人也，大学的时候因为在一份盖浇饭里吃出了一条虫子，能够和食堂经理扯到人类生化危机，并成功拿回够他和章峰吃一个月饭票的牛人。如果不是章峰阻止，面前这位年轻的服务员非得被他说哭不可。
八
章峰从手机里翻出论坛里的那个帖子给邵俊看。
揭秘：××中学高三3班班主任章峰（男）和女学生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嗯，长得是蛮不错的。”邵俊看了半天，悠悠地吐出这么一句。
“嗯？”章峰表示疑问。
“我说，你那小对象，看照片长得真不错，天使般的面容呀。”邵俊大致地浏览了下帖子，都是些个人臆测或者没有事实根据的内容。
“就这些没了？”
“嗯。”
“帖子是谁发的你知道吗？”
“也是我的一个学生，他喜欢照片上这个女孩。”
“我靠，现在的孩子都疯了吧，他发这些内容，有证据吗？”
“没有，而且，亲吻的这张，明显是ps。”
“那你为什么要辞职？章峰同学，说你是包子你还真是包子，他这是诬陷。你可以告他的呀！”
“我知道，但是……”
“你这样贸然辞职，等于间接承认了你和这个女生有不一般的关系，承认了你们的师生恋呀。”
章峰觉得邵俊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隐隐地，他又觉得这个流传于网络上的帖子，给了自己一个重新生活的机会。不破不立。这四个字很准确地概括了他目前的心态。在学校当了两年老师之后，生活逐渐步入正轨，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恋人，接下去即将迎接他的是稳定的婚姻生活。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章峰反问自己，我真的喜欢那个王芸吗？答案是否定的。章峰和王芸是通过相亲认识的。王芸是名护士，长得不算漂亮，但看上去还比较舒服，一米六五身高，刚过一百斤，不胖不瘦，知书达理，一看就是那种贤妻良母型，特别是母亲徐月仙一看就非常喜欢。“这种女孩做我儿媳妇，才配，呵呵。”看着母亲合不拢嘴的样子，章峰的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心不在王芸身上，每次约会，基本上都是王芸主动，他们一起看电影，章峰就这么傻傻地坐着。后来，还是王芸主动拉了自己的手，但是就在手被牵住的瞬间，章峰感到很不是滋味。王芸跟沈琪根本是两种口味，章峰还需要重新琢磨过。
“你说你，发什么呆？”邵俊提高分贝问道。
章峰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我，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哦，你既然来找我了，我肯定不会抛下你……”邵俊朝章峰使了个眼神。
“哦，哦。哦！”章峰感觉自己突然从沙漠里被人救起，原来，眼前依然有一片绿洲。
“你想怎么办？有我在，你放心。”说着，邵俊伸开手，给了章峰一个友情拥抱。
都说，拥抱可以减轻人的压力，确实如此。此时此刻的章峰，终于舒缓了一口气，但愿，共同体生活有新的开始。
但让章峰意想不到的是，什么都没有开始就结束了。邵俊因为家庭与世俗的压力，被迫结婚了，彻底跟章峰分开了。孤苦伶仃的章峰，一发愤就去考了研究生，当上了高校老师。见到萧湘时，开始还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当章峰在萧湘家门口和单位楼道猛追她并还乘机下跪时，他低着的头颅里却想着更多的性幻想。章峰盯住了萧湘的一对高跟鞋，突然想起了爷爷奶奶那个时代流行的三寸金莲来，于是就有了一种冲锋陷阵的冲动和快感。
萧湘清纯的面庞、圆鼓鼓的耸立小奶和动感曼妙的腰身，让章峰有了一种邪恶的占有欲望。不过，他欲擒故纵，假装得谦卑，下跪正是为了以后的从奴隶到将军——说实话，女人都好这一口，男人越这么表现，下跪把头磕出血来，才会赢得对方的青睐和感动。其实，章峰提前给自己头发里藏了一小包红药水，他的头刚刚一触地，红药水包就顶破了。傻乎乎的萧湘有恐血症，还没等她明白过来，当时就吓得哇地大叫了一声，并放声大哭。周围萧湘的同事也都被蓄谋已久的章峰蒙蔽了，竟然齐声喊：“萧湘，嫁给他！嫁给他，萧湘！”章峰趁机还伸出手去偷偷摸摸萧湘的高跟鞋，情不自禁地流出了口水。
当章峰新婚之夜一鼓作气地进入了萧湘的身体之后，发现床单上满是萧湘的处女血之后，才有些后悔了。章峰发现在萧湘这儿体会到的新婚感觉，绝对没有比邵俊那里得到的更多。相反，章峰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萧湘从小就极度地洁癖，对任何男人都天生有一种极度的恐惧感和防范心理，一天中总是带着那种只有几个月婴儿才会用的尿不湿，把下身整天裹得紧紧的，密不透风。当新婚之夜，章峰看到萧湘委身在他自己下面时，竟然放声大笑了。不过，后来萧湘下身不断地流血不止——这不仅让章峰恐惧，也让萧湘自己也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这是血崩的节奏吗？章峰记得母亲生他时难产，就是血崩，差点死在医院。章峰竟然在新婚之夜又把萧湘搞成这个样子，就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
章峰没想到萧湘不仅是一个文艺女青年，还是一个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雏儿，什么都不懂，但假装什么都懂。在章峰眼里，萧湘只要有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她就要死要活，好像要天塌了，整个世界要毁灭了。她写稿啊，投稿呀，家务活啥都不管，都让章峰来管。而且章峰还发现萧湘还有一个更傻逼的文学导师——两人通次电话就长达一两个小时之久，甚至更长时间，直到萧湘把手机打没电了还不罢休，又用家里座机给老师打过去。而且，萧湘每次与那个所谓的文学导师通完话，就如同吃了春药，有好几天总是翻来覆去地唱我爱你有多深。这就让章峰一时间更加怒火万丈了。难道，我章峰这里是罪恶深重的敌占区呀？既如此，你萧湘在我章峰下跪的时候，何必感动的哇哇大哭呢？
章峰既已追到了手，也渐渐地对萧湘失去了攻城略地的任何兴趣。本想着，痛改前非，但生活却越来越离奇，这是章峰做梦也想不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