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成云
“屯垦戍边寓兵于农”,这八个字组成的短句,对于现在的青年人来说是比较陌生的,但是对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参加过建设兵团的知青而言,却是激励人生鼓舞斗志的箴言。
正是在那场知识青年屯垦戍边的运动中,我和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知青一道,怀着“要用我们的歌声唤醒沉睡的阴山”的激情,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乌兰布和农场生活、战斗了几年。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每天一抬头就看到阴山山脉,留下了对阴山的深刻印象。其中几件与阴山有关的事,至今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阴山暴风雨
当时我们所在的四团二连营区在阴山脚下,是乌兰布和沙漠中的一片盐碱化平地。平时,我们除了军事化训练,主要工作就是到沙漠边缘去平整沙丘造农田,挖防洪引水渠,——我们称之为“修地球”。使我们感到难以理解的是:我们劳动的沙丘距离高大又光秃秃的阴山大约有5公里,却经常看到一米左右见方的大石头,这些大石头是哪儿来的?我们请教当地老职工,他们说这些石头是山上冲下来的,我们听了都哈哈大笑,根本不相信,认为他们是在和我们开玩笑。使我们更不理解的是,我们为什么要挖防洪渠?还有,原来的老职工为什么要在连队营房靠阴山方向建一座高约1.5米的防洪堤坝?沙漠的高温和干旱已经使我们南方人吃尽了苦头,以至劳动期间连队伙房用汽油桶改装的毛驴水车能早点到达成了我们最大的盼望,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洪水呢?
很快就有了答案。
1970年的一天下午,突然来临的狂风携带着乌云遮住了烈日,给正在挥汗劳动的我们带来了难得的清凉。可是好景不长,还不到半个小时,随着风力突然加大,乌云笼罩了整片沙漠,如同夜幕蓦然降临,使人顿生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恐怖感觉。阵阵寒意袭来,刹那间,黄豆般大小的暴雨铺天盖地而来。当时的感觉是不是天破了?幸好带队的耿振祥连长在暴雨来临之前已经果断地下达收工命令。记得我带着全班战士跨过防洪渠大约5分钟光景,回头看时,从刚才劳动的渠对岸一直到阴山脚下,已是白茫茫一片汪洋,而远望阴山,仿佛从天而降的条条白练悬挂在每条山沟上,当时的感觉是相当壮观又十分惊奇。回到营房时,防洪堤外早已经是一片汪洋。而不可思议的是,连队上空却一片晴朗,根本没有下暴雨。
在参加紧急连务会后才得知事情的严重性,原来这次暴雨全部集中在蒙古高原和阴山山脉广大区域。我们连队所在区域历史上就是山洪的泄洪区,因此我们连队防洪工作重点是确保防洪堤的安全,如果洪水决堤就危及我们住的土坯房,并且还会影响到我们以后的住房安全。根据现在我们连队和外界的一切交通都已中断,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岛的实际情况,紧急召开的连务会要求全连干部战士轮流到营房后的防洪堤值班,确保全连人员财产安全。3天后洪水奇迹般地消失后,才得知友邻的四连十连和我们连队同样经历了山洪冲击,经过我们几个连队的国防公路也被山洪冲毁而暫时不能通车。
在经历了山洪冲击之后,我们又恢复了“蓝天做帐地做床,黄沙拌饭可口香,狂风为我送歌声,广阔沙漠摆战场”的日常工作生活节奏。对于冬天的寒冷,夏天的烈日,春天的风沙,秋天的晴朗,我们都有不畏艰难又充满豪情的亲身体会。
近几年国内外关于我国华北地区和北京市沙尘暴的报道,使我想起了1971年的一次亲身经历。那年春季的一天,我们和平常一样到离连队约5公里的沙丘地段挖引水渠。下午2点左右,灰蒙蒙的风沙开始逐渐遮蔽了烈日阳光,天地之间阴沉沉一片,风沙弥漫,使人感到阵阵寒意。到了3点钟左右,风沙开始加大,带队的杨松山连长马上命令以班排为单位返回连队。在走了十几分钟后风沙陡然加大,当时的感觉是没有天没有地只有风沙弥漫的混沌世界,而在风沙弥漫灰雾笼罩的苍茫大地上,仿佛只有我们艰难行走的队列在代表着人类和自然搏斗。3米之外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根本谈不上看清前方的道路。女排的战友们以班为单位,后面的人拉着前面人的衣服连成一串,那情景现在回想起来还感到好笑。万幸的是,连队的羊群平时往来连队和到沙漠之间,走出了一条大约0.4米宽弯弯曲曲的小道,像是白茫茫的路标,指引着我们平安返回连队。
但是当我清点全班人数时,发现少了战士李永利,于是我急忙询问全班战士,并到全连各班查找,都没有信息。出于当班长的责任感,我马上安排全班人员,分几个方向去寻找。找了一个多小时,还是不见李永利的影子。当时间将近5点钟,风沙伴随着阴冷使天色逐渐转暗的时候,我终于在距连队大约100米的地方,过去老职工建的猪圈后墙的沙堆旁找到了李永利,当时他靠在墙脚边,基本上已经处于休克状态。经过连队军医吕作义、卫生员丁爱民的全力抢救,李永利战友很快脱险。事后我们在分析原因时才得知,因为李永利战友性格内向,这一次他只凭感觉往连队方向奔走而脱离了群体,又因为他眼睛高度近视又患有严重的鼻窦炎,沙尘暴的灰尘造成呼吸困难使他头脑发晕,最后因为耳鼻口被灰尘逐渐堵塞而导致昏迷。
阴山捡柴记
1970年的冬季即将来临的时候,物资供应日趋紧张,连我们生活必需的煤炭供应都得不到保障。当时我们连队200多人的伙房用煤和各班烤火取暖用煤,已经处于十分紧急的状态。连领导在专题召开的连务会上作了总动员,要求大家遵照毛主席“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教导,想方设法,克服困难。根据从老职工处了解的情况,连领导要求全连不分男女全部到阴山去捡柴。对这一安排,我们感到很高兴。“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一千古名句我们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来到这里一年多了,每天都看到连绵的阴山,但因为连队的规定,绝大多数人却都没有到过阴山。平时,个别人因公务之便到阴山脚下的蒙古大队打个转,在山脚下喝口山泉水,就足以在全班吹半天牛,现在动员我们去阴山,你说我们能不高兴吗?因此当我们全连第一次到阴山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种像在进行探险旅游的感觉。
在光秃秃的阴山里,全连大致上以班为单位沿着山沟迤逦而上,睁大眼睛寻找千百年来被山洪冲下来、寥寥可数的老榆树的残根枯枝。当第一天的成果在伙房边空地上堆积起来的时候,我们以兴奋的心情相互间交流着在山上的见闻和感觉,评议当天谁捡的柴根多成绩大。评议结果,女排的王建华排长、男排的杨艺山班长分别获得男女第一名,我们乐清籍的知青、南方的知青都为此感到自豪。
在接下来的一个来月里,全连又陆陆续续去阴山捡了好几次柴。在山里的路程越走越远,往往以为已经快到了最高峰,走近时才发现前方的山更高,站在高高的山冈上,凝眸前后左右连绵不绝的阴山山脉,回首广袤沙漠中的连队营房,对“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俗语有了身临其境的真切体会。同时有感于几百人在群山中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渺小的情景,深切地体会到大自然的伟大和祖国山河的辽阔壮美。
记得有一天,我和全班战友在半山腰岩壁下区段寻找柴禾的时候,突然听到岩壁上方有人叫我。原来是女排的周莉莉班长在呼叫,告知在她们前方约50米的地方来了几只狼。从当时的地形分析,由岩壁的左右方向迂回到岩壁上方周班长她们的地方,大约需要半个多小时,而从岩壁走直线大概只有30米左右,从目测看坡度比较陡但估计还是可以爬上去。于是我很快就爬到了距离岩璧上方大约1米的地方,使我大吃一惊的是,上面的岩壁是一种倒凹型,很难攀登,但往回走肯定会陷于上山容易下山难的困境,唯有向上爬把握还稍许大一点。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抓住突出的岩棱往上爬,当岩壁上的人抓到我手的时候,由于上身前挺,往岩壁上回踩时感到脚下一空,发现全身已悬挂在岩壁的空中了。情急之下,我以两臂拼尽全力在岩壁上磨蹭,同时借助上面人的拉力终于脱险到达了岩壁上方。使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几只“狼”还在山上悠闲地散步,经辨认,所谓的“狼”其实就是野生的山黄羊。
多年以后,我回想起那一次的万幸脱险,仍心有余悸。但在当年,和全兵团青年群体的豪情壮举相比较,只能作为笑谈而已。
(作者原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知青)